三日后,七月初七,藏经楼。
“停停停……什么叫顽石之体?我听都没听说过。莫言则,你不会随便弄个名目来骗我吧……没骗我?行,那你跟我仔细说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质……无法修行?你说你无法修行?嘿嘿,你究竟知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可是青娥峰有史以来最最聪明的人。就算想骗我,麻烦你也动动脑筋,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好吗?”
无论莫言则怎么解释,赵彤始终不信。莫言则干脆将手腕送上:“看来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来吧,你亲自感受一下。”
看看莫言则的手臂,又看看莫言则的表情。赵彤的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切换了几次,狐疑之色渐渐散去,不信邪地笑了笑,然后探手捉住莫言则的脉门。
多番试探之后,赵彤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凝固。她发觉情况与莫言则所言完全相符,这才不得不信:“难怪你要找有关体质的典籍,你的身体确实很古怪。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若一切都如你所言,这种体质遭天地所弃,那宗门为什么要收你入门呢?这显然不合理啊。”
莫言则收回手,将卷起的衣袖捊下,淡淡说道:“此中缘由,已经是另外一个秘密了。师姐,我们可是有协议的。我已经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你,你是不是也应该履行诺言,帮我找书?”
赵彤闻言一窒,面露难色:“师弟啊。不是师姐我要反口食言,也不是不想帮你。而是我实在没有料到,你的要求会如此苛刻。你可知道,上面两层的藏书量有多么庞大?其中任何一层的藏书,都比底层只多不少。若按照你的要求去搜索,那得找到什么时候?你自己说的,光找这一个底层,你就花了将近一年。可我哪有你的时间充裕,我不可能跟你一样,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毕竟要修行,就算我肯抽空来帮你,一个月里能有两次就已经顶天了。我大致的算了一下,若一个月来两次,找完第二层就非得三五年不可。只是再过上两年,恐怕我就要进内门了。”
莫言则一阵默然,心里也清楚,自己的要求确实太过苛刻,太过繁琐费时。以莫言则的性子,像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别说开口讲出,光是自己私下里想想都觉得丢人。
所谓的协议,原本就是临时起意,虽美其名曰:以自身秘密来作交换。但说到底,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终究还是自己有求于人。而自懂事以来,莫言则就再没有开口求过人。此番为了能走上修行之路,他如同中了魔障,竟恬不知耻地当面向人提出无理要求。这般作为,其实早就超越了他忍耐的极限,话到此处已然足矣,岂可继续纠缠?
“师姐所言在理,是在下考虑不周,此事就此作罢。”说完,莫言则拱手作礼,离开的非常干脆。在转过身的一刹那,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又没说不帮你,只是想跟你讨论一下,看看能不能换种更有效的方法,怎得说走就走了?”
听到赵彤的话,莫言则脚步一顿,但他并未就此转身回来,而是在停了一下之后,反用更快的速度离开。只见他越走越快,最后一路小跑,转眼就出了藏经楼。
赵彤看得目瞪口呆,嘴里喃喃自语:“这,这家伙果然是奇怪的人。不过这心眼也太小了吧?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委屈成这副德行?搞得就像我这个师姐欺负了他一样,真是莫名其妙!嗯,他不会是藏起来哭鼻子了吧?”
……
出了藏经楼,莫言则一路埋头狂奔,短短一个小时,他竟然在崎岖不平的山岭里跑了四十多里。回到宿舍连水也没有喝上一口,手忙脚乱地打开衣柜,抓起一个包袱就又冲了出去。最后一口气跑出暮临,来到了沧水河畔。
莫言则跑到渡口,纵身跳上一艘乌蓬小船,从包袱中翻出一块物件,扔在船家身边:“立即开船!”
船家将那东西捡起,随手掂了掂,竟然是一块足足十两重的金饼。船家掀起斗笠,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闯入船篷的丑汉:“大爷这是要去对岸吗?这么多钱,小人如何找得起。”
莫言则侧躺在船篷里,身子蜷缩,双目充血。嘴里更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全身颤抖不止。听到船家问话,厉声喝道:“少废话,马上开船!听着,给我顺流而下,有多快就划多快,有多远走多远。离开这里,这块金子就是你的!”
船家又惊又喜,将黄金往怀里一揣,立即便张罗开了。小舟顺江而下,加上船家不辞劳苦地奋力摇浆,速度极快,还不到一个时辰,离开西岭已有百多里远了。
“大爷,再往前二十来里,就到腾龙镇了。可要在那里停靠,吃过了午饭再走?”眼看日近中天,却不知道蓬内老板的目的地究竟在何处,船夫忍不住开口询问。
“船上没有吃得吗?”
船夫微微一愣,感觉老板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同了,只是两人先前一共只交谈了短短两句,他也不太确定。于是也不多想,随口答道:“有是有。不过是粗陋干粮,只怕大爷您吃不惯。”
“有就好。不用停船,继续往下游走。”
船家“诶”地应了一声。总觉得这位大爷行事怪里怪气,声音语气也渗人的紧,让人听了心里毛呼呼的。但看在黄金的份上,却是不敢多说什么。
从午前到黄昏,一刻不停地顺流直下。船家早已不再全力摇桨,小船行驶的速度依旧极快。等到天色全黑时,距离西岭渡口怕已有五百里了。
船家自作主张,将船泊在一个码头里,一面绑系绳索,一面解释说道:“大爷,夜里行舟不安全,今晚就在玉荷县过夜。行了一天的船,大爷要不要到岸上走走?这玉荷县城很繁华的,我也有差不多十年没来了,只记得城里有几家馆子相当不错,河鱼做得地道,价格也很公道。我们去吃口热饭,顺便整上两盅再回来?”
说完之后,乌蓬里半天没有传出动静。船家还以为莫言则睡着了,正准备进去喊一声,就听见:“也好。就去喝上几杯。”
清幽的月光下,乌蓬遮帘慢慢地揭开,从中走出一个赤红的身影。这人肌肤如玉,相貌英俊之极,浓密的血色长发随意披散,长达腰臀。身上穿着一件华丽另类的血色长袍,式样难以形容。但穿在这人身上,有种天作之合的感觉。整个人神秘莫测,令人一见难忘。
这中途又没有停过船,老板怎就变了一个人?船家呆如木鸡,被莫言则那对如同血一般地妖异眼瞳盯着,差点没被吓死。船家转身想跑却两腿发软,跌坐在船尾处,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大,大爷……您,您究竟是人还是妖怪?”
说到这里,船家立时醒悟,哭丧着脸猛抽自己嘴巴:“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人胡说八道,小人该打……”
莫言则摇了摇头,径直从船家身边行过。脚尖踏上舢板时,只轻轻一点便如大鸟一般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落到堤岸之上,转眼便去的远了:“朋友,你被解雇了。”
……
七月初七,玉荷城内灯火通明,夜市喧哗,花灯如昼。就连城里的河渠池塘中,也漂浮着各式各样的莲灯。街道上人流密集,商人小贩沿路摆摊叫卖,年轻男女结伴同游,气氛喜庆热烈。
莫言则跟随人流,在街上信步游荡。他的相貌着装实在扎眼之极,所过之处,人人侧目相望,更有不少烟花女子对他搔首弄姿。
莫言则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很快便从这繁华夜市上了解到不少讯息,心里暗暗称奇:“这个世界居然也有七夕,可又没有牛郎织女的传说故事,不过这对月乞巧的习俗却大致相同。奇怪,奇怪。”
“客官,里面请。”
望月楼的伙计看到莫言则迎面走来,连忙出门相迎。在这个世上,经常会有身具异像之人在外行走,店小二也是见怪不怪。更清楚但凡这类人物,多数都不好惹。又见莫言则一身衣袍华丽绝伦,贵不可言。虽缓步而行,但气势凛然迫人,更加不敢怠慢。
“公子爷,楼上还有凭栏雅座空着,您要不要?”
莫言则点了点头,上到二楼就坐,吩咐说道:“将你们店里的招牌名菜尽数上来,还要最好的酒。”
“好嘞!客官您先品茶,好酒好菜马上就来。”店小二满脸堆笑,为莫言则斟上一杯热茶,便风风火火地下楼去忙活了。过不多久,一道道菜肴陆续呈上。
弦月当空,晚风凉润。莫言则一面享用美酒佳肴,一面凭栏眺望花灯夜景,看红男绿女,尘世繁华。
忽然间,莫言则却叹了口气,摇头道:“无聊。”
“有何无聊?”
不知从那里传来一句问话,从声音上辨别,那说话之人应该是近在咫尺才对,可是莫言则周围却空无一人。
“夜市无聊,游人无聊,酒菜无聊。你我更加无聊。”莫言则仰首喝尽杯中之酒,将空杯往桌上一顿,“小二,换酒,换烈酒!”
换过烈酒,又换大杯。莫言则一口气连喝三杯,这才淡淡说道:“不来喝上一杯?”
“一杯只怕不够。咝咝——”说话声中,一条常人手指粗的黑蛇沿着桌脚蜿蜒而上,慢慢游至桌面。细长的蛇瞳泛着墨绿幽光,与莫言则血一般殷虹的眼瞳针锋相对。
莫言则提起酒坛,直接往黑蛇身旁一放:“一杯不够,那就一坛。”
黑蛇盘着身子,连看也不看那坛酒,冷然说道:“还是不够!”
莫言则嘴角一掀,闭着眼睛微笑问道:“那你到底要多少?”
黑蛇失去了耐性,它昂起头部,蛇芯吞吐不定,眼中似有森然杀机:“我要什么你再清楚不过。识趣的就交出来,否则我就自己来取了。”
莫言则再次失笑。许久,他才睁开双眼,冷冷地看着黑蛇:“你知道了?看来古鼎果然是在你的手里。不过很抱歉,我没有办法把它交给你。而且我还认为,就算你自己来取,也是拿不到的。”
咝——
黑蛇张开嘴,亮出一对细小獠牙,怒声说道:“你以为故作镇定就能吓住我吗?告诉你,别说老子已经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血衣。就算是,凭你现在这点力量,我也一样可以杀你?”
莫言则自斟自饮,举止悠然自得:“首先,就算杀了我,你也得不到它。再者,你现在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哪怕我只拥有血衣留下的一丝力量本源,你也未必杀得了我。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试试。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
“后悔?老子要杀就杀,后什么悔?血衣那个乌龟王八蛋不守信用。你他奶奶是血衣转世,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他摆老子一道,就等于你摆了老子一道。老子就算杀了你,那也是天经地义!不怕告诉你,这笔账你是赖不掉的。不管你躲到哪里,老子都有办法找到你,就算你今天能够逃掉,也休想避开我的追杀,你会永远寝食难安。”
黑蛇咬牙切齿的大骂起来,只是它骂得虽凶,终究没敢贸然行动。莫言则默默地听它咆哮,一对血瞳冷冷地盯着黑蛇。目光愈冷,笑容越邪,身上戾气越盛:“如此说来,你,是决意要缠着我了?”
黑蛇身体收缩,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偏偏嘴里却不甘示弱:“是又怎样?老子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蛇,所有卑鄙无耻的手段,老子都使得出来,你要是还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那就把东西交出来!”
这个时候,旁边的桌位来了一群食客,是几个年轻的女子。正好看到莫言则桌上的黑蛇昂着头夸夸其谈,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
莫言则戾气一敛,叫了声结账,随手放下一块金饼,起身就走:“这里太吵,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
“哼,老子怕你不成?地方你选!”黑蛇冷哼一声,一摆蛇尾,如影随形的跟在他身后下楼。
夜已深,街中行人比刚进城时少了很多。莫言则大步朝城外走去。出了县城,人烟更为稀少,便又再次提速。晚风阵阵,吹动他衣袂飘飘,血发飞扬。在皎洁的月光下,彷如浊世佳公子。只是任谁也想不到,这般风采绝艳的人物在今天之前,还是暮临峰下,一个终日忙于除草施肥的山野农夫。
到了一片开阔的河滩上,莫言则终于停步,他也不转身回头,就那样面向滚滚江流,幽声叹道:“一年不见,你的力量毫无长进,看来你是伤及了根本。这种伤势,想要压制住,使之不再恶化,已是相当不易。若要恢复过来,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黑蛇身体浮空,停在他身后十米处。闻言顿时怒不可遏,连身上鳞片都竖了起来:“老子弄成这样,还不是拜你所赐。不来找你寻仇报复,已经是宽宏大量了。可你他奶奶的却得寸进尺,不守承诺,骗了老子几万年。老子就是伤得再重,哪怕只剩一口气,也非要讨回属于我的东西不可。”
莫言则并不理它,只是静待黑蛇发泄完毕,才施施然地说道:“你的情况固然糟糕,我的境遇也并不好过。空有血衣留下的一丝力量本源,却苦于体质阻碍,无法进一步修行,只能无所事事地坐看光阴流逝。若再不能寻找出改变之法,最终就会像常人一样,慢慢衰老,直至消亡。”
黑蛇冷笑道:“那是你活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是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以前我被蒙在鼓里,虽然知道你这人心狠手辣,胆大妄为,但终归弄不清楚你到底在做些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一年了,这一年里,老子思前想后,才算是搞明白了。你他奶奶的也真够疯狂,命都没了半条,居然还敢强启轮回。你机关算尽,行事太狠太绝,害人害己,早就该遭天诛地灭了!现在你无法修行,未尝不是天意使然。哼哼,闲话我也不想多说,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给不给我?”
莫言则缓缓转身,一字一顿地说道:“乌卓,我要跟你合作!”
黑蛇楞了一下,然后张嘴狂笑:“你他奶奶的是傻了不成?合作?哈哈哈……老子,老子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这卑鄙小人!”
“过去的事,我不清楚。但你喜欢算在我的头上,那也可以。只是现在你我都处境艰难,合作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黑蛇对莫言则的提议充耳不闻,它一直在笑,笑得猖狂,也笑得凄凉:“老子堂堂一个虚空王族,翱翔宇宙空间,纵横十方世界。那是何等的潇洒自在?结果却遇到了你这个疯子,终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你背信弃义,坑得老子死去活来,竟还有脸说合作……”
从血衣残魂那里得来的记忆零碎不堪,关于乌卓的事,莫言则只是大致知道一些。对于其中详情,谁对谁错,他毫不在意。莫言则现在只想打破桎梏,可自己的体质无法走常规修行路线,这一点是肯定的。在血衣最后的一段遗言中,曾经提过到过体质。按他话中透露的意思来推断,那些进入自己识海内,拥有着梦幻色泽的奇异微粒,有可能帮助自己打破常规。
虽然连血衣自己也不敢确定,而且也没说过具体该如何去操作,但莫言则此时差不多走投无路了。任何一根救命稻草,他都想抓在手里。只可惜没有血衣的帮助,他根本无法进入自己的识海。一个连炼气境界都没有达到的人,距离修练神识,实在是差得太过遥远。
黑蛇还在不停的诅咒谩骂,莫言则也不理它,只是淡淡地说道:“它在我的识海里。”话很短,声音很轻,语气也很随意。但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癫狂的黑蛇迅速安静。
黑蛇仿佛被点了穴一般,呆了好半天,才干涩地说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血衣,疯子,疯子。天上地下最疯的疯子。”
莫言则微微一笑:“后果,会有什么后果?”
黑蛇张口便道:“别装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会被同化。”
“同化?你是说,它能将我同化?”
“何止是你——”
黑蛇蓦然住口,阴冷的蛇瞳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尖声叫道:“原来那混蛋没有告诉你后果?哈哈,连自己也不放过,果然是狠到了极点。你也是卑鄙小人,厚颜无耻,竟然还想从我的口中套话……”
黑蛇满嘴污言秽语,一会儿将莫言则和血衣混为一谈,一会儿又将两人分开来骂。称呼颠三倒四,让人绝倒。好不容易骂完了,黑蛇再次陷入沉默。过了良久,忽又阴笑起来:“本来我也在奇怪,没有了昆吾神鼎在手,你是如何将它取走的。想不到你竟然疯狂到这种地步,胆敢主动将它纳入身体。嘿嘿,你死定了,你他奶奶的死定了。不用老子动手,快则数年,慢则十年,你就会成为它的一部分。凭你也想得到它,真是异想天开,就算换成你前世最鼎盛的时期,也不够资格!”
莫言则问道:“那你想不想把它取出来?”
黑蛇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幸灾乐祸地叫道:“怎么,你害怕了?可惜太迟了。你当那是什么,任由你予取予求?一旦让它进入身体,谁都别想再拿出来。不去主动招惹,你还能活上个几年,要是敢去动它,顷刻间便要你化为灰烬。要不然的话,血衣那混蛋岂能在旁干看了几万年而不下手?”
莫言则忽然想起血衣曾经说过:“或登临绝颠,或过眼云烟。”
看来当初在石室里,血衣知道自己的体质后,就做出了孤注一掷的决定。这家伙费尽心思,以一缕残魂苦苦守候了漫长岁月,才终于迎来一线新生希望。然而转眼之间,又能将这份来之不易的希望当作筹码,用来进行一场没有半丝把握的豪赌。所压赌注之大,不仅包含今生希望,同样也囊括了前世所有坚持与执着,毫不珍惜自己数万年生不如死才换来的一点成果。
“此人果然够疯,够狠,够绝。”
莫言则双拳紧握,暗暗感慨。早在去年今日,血衣就将自己送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可笑的是,有个傻瓜还茫然不知,一心苦寻其他改变之路。今日若不是自己冲破压制,重新夺回了身体意识的掌控权,又幸运之极的遇上这条黑蛇,打探到了此中玄机。只消再过上几年,非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黑蛇见莫言则沉默不语,以为他心生绝望,自然更感快意,嘴里毫不客气,继续恶毒地打击道:“现在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了,真是苍天有眼啊。好玩,好玩。这几年老子会一直跟在你的身边,每天欣赏你的表情。我要亲眼看着你一步步走向死亡,我要亲眼看到你是如何化成灰烬的。等你死的那一刻,老子再用昆吾鼎将它收回。”
莫言则面无表情地看着黑蛇,心里却在默默思索。原本他打算说服乌卓,借助这条黑蛇的力量,设法开启自身识海。然后大家通力合作,共同研究那些神秘微粒。据血衣所说,这条黑蛇来历不凡,对那些神秘微粒的认知还在血衣之上。如果能借此机会,从它口中再掏出点什么来,对自己冲破桎梏必会有莫大的裨益。
这么做当然会存在引狼入室的风险,但世事如此,要获得利益就必然要承担相应的风险。莫言则迫切的想要寻求突破,自然顾不上这些旁枝末节。至于那些神秘微粒最后会不会落到乌卓的手里,对他而言也不重要。他已经拥有血衣留下的力量本源,只要迈过了这最坚难的第一道关卡,未来的路必然是越来越好走。更何况,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哪怕那些神秘微粒是举世难求的无上神物,他也绝不留恋。
本来莫言则还有一些说服乌卓的把握,但是合作的产生,却有一个必须的前提,只能建立在彼此都拿对方无可奈何的局势下。可是现在情况有变,骤然间得知自身处境的不妙,以黑蛇对自己的恨意,哪怕是用脚趾头来想,也知道它会作何选择了。肯定是袖手旁观,坐看自己步向灭亡。
想到这里,莫言则杀机陡起,身子一晃,电光火石一般急掠而至。血衣飘飞,如红霞遮天,一根如玉手指自耀眼血光中突然迸现,朝黑蛇当头落下。
黑蛇虽然一直都在暗中提防,但万没想到,莫言则的攻击会来的如此迅猛。出手之前,毫无征兆可寻。发动之时,堪称暴起如雷。
黑蛇摆尾飞退,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是莫言则的手指更快。眼看就要被击中时,黑蛇猛地张开口,身前的空间在刻不容缓间发生了一丝扭曲。当头落下的手指微微一窒,竟擦着它的身体滑开。
黑蛇本想趁机反攻,可莫言则竟然还有留有后着。一击不中,衣袖马上吹了气一般臌胀起来,带起层层血芒,朝黑蛇当头卷去。黑蛇差点没自投罗网,还好它及时缩头,闪向了侧方,才堪堪躲过。
“卑——”
仿佛早就计算好了一般,第二击落空的同时,莫言则脚下一点,前冲之势转眼又变成侧身横移。在瞬息之间,完成这样一个九十度的直角移动,速度却丝毫不减。未容黑蛇吐出第二个字,便又已欺身贴近。
这一次,莫言则并指如刀,朝黑蛇身体中段斩下。出手又准又狠,所找点位更是黑蛇最难受的地方。躲避已是不能,想反身抵挡又来不及了。危急时刻,黑蛇也顾不得压制伤势,调动体内本源力量,天赋神通仓促使出。就在银光刚刚绽放的那一刻,莫言则的手刀也准时落下,从黑蛇的身体中段一斩而过。
一击得手,莫言则却毫无喜色。嘴角噙着冷笑,脚下片刻不停,朝前方飞掠。在他身后,黑蛇断为两截的躯体慢慢扭曲消散。原来被莫言则斩断的,只是一道残影。而黑蛇的真身,早已出现在前方百米开外,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夺路而逃。
其实真要放手一搏的话,黑蛇未必就会输。只是这数万年来,它一直屈服于血衣的淫威之下,心理本就处于劣势。刚才又被莫言则连续几次疾如雷火的凌厉攻势搞得险象环生,信心气势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再加上它现在知道,莫言则已是必死之人,自然更不愿意拿命来拼。
“乌卓,刚才还说要杀我,现在为什么又不战而逃?”莫言则紧追不舍,语气充满了不屑。
黑蛇头也不回地喊道:“血衣,你这个乌龟王八蛋,到了此时此刻,竟然还想拉老子陪葬。可惜老子自顾身份,不屑跟你这种厚颜无耻的卑鄙小人动手。你放心吧,老子一定会看着你怎样不得好死。”
“但愿你能嘴硬到底。”
“老子就喜欢嘴硬,你来咬我啊!”
说话之间,莫言则再次提速。七十米,六十米,五十米……
一人一蛇的距离在缓缓拉近,黑蛇压力大增,光靠本身的移动速度,它显然要稍逊于莫言则。当莫言则追到它身后几米远时,黑蛇只得咬牙再次动用天赋神通。
银光闪现,这次黑蛇出现在了莫言则左侧百米开外。莫言则一停一跃,在空中双臂舒展,如同大鸟一般兜转方向,继续新一轮的追赶。
“你能瞬移多少次?动用天赋神通,对现在的你来说消耗太大。只可惜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却又无法真正摆脱。与其白白耗费力量,还不如趁现在犹有余力,停下来跟我拼死一战。我知道你还有几种天赋神通,每一种都拥有非常强大的攻击力,为什么不施展出来杀了我呢?”
短时间内两次动用天赋神通,黑蛇的内腑已经开始隐隐有些不适了。听了莫言则所言,黑蛇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以为只有你清楚我的底细,我就看不出你的弱点吗?你现在的力量也有限的很,有种你就继续追吧,看是谁先撑不住。”
黑蛇的天赋神通虽强,可是本源受创,能力滑落到了谷底,除了瞬移之外,其他几种攻击手段连用都用不出来。而且就算是施展瞬移,一次也不过移动百米距离。想要彻底摆脱莫言则,至少要一口气连续施展十次以上。以它现在的状况,就算拼了老命不要也是难以做到的。
幸好莫言则的短板也非常明显,血衣的残魂绝大部分力量都用来破开大宇宙之间的空间壁障,留给莫言则的本源力量固然精纯,可更像是一粒种子,数量实在太少,根本不适合持续作战。眼下这种对耗,双方都不好受,不到最后,还真不好说鹿死谁手。
黑影在前,血光在后。每当两者接近到一定程度,总会瞬间拉开距离,然后再次重复之前的所有过程。从半夜到凌晨,这样的追杀一刻也不曾停下。
乌卓被追得如同丧家之犬,河流,草丛,树林。这些地形跑了个遍,就差上天入地了。等到天边泛白时,乌卓阴冷的绿瞳已是暗淡无光,眼珠呆滞,蛇口溢血,颤颤巍巍地飞在前面。莫言则气喘如牛,汗出如浆,脸色苍白的跟随在后。
“血衣。你,你,你个贱人……自己要死了,也,也不肯,不肯放过老子。”
“既然,既然你不肯合作。要,要看我怎么死。那我只好先一步,送,送你上路。免得死后,白白便宜了你。”
“你奶奶的……老子死,死也不跟,你这狗贼合作。”
“行,行,我成全你。”
耗到此时此刻,大家都是强弩之末。不知何时,黑蛇已经从半空降到地面,变得像普通蛇类一般游动着向前。而莫言则同样锐气尽失,如今脚步虚浮,频率怎么也提不起来。双方追逃的速度降至一个令人乍舌的地步,就是比起常人奔跑,也未必见得能快上多少。
“你逃不掉了。”
黑蛇毕竟有重伤在身,在这场对耗中率先不支。追上它后,莫言则竭尽全身所有余力,一脚结结实实地跺在了黑蛇背上。这一脚落下,地面都在震颤。蕴含的力量自然小不了,但若是与之前在河畔边上那几次出手相比,却又弱了不知多少倍。
黑蛇鳞坚皮硬,这种程度的攻击,简直就像在挠痒。可惜它的外皮虽然强硬,内腑却一直重创难愈,加上今天不顾后果的多次施展天赋神通,更是伤上加伤,哪里经受得起这样震荡。被莫言则一脚踩中,它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便彻底瘫软下来,但见口角滴血。像死了一样,动也不动了。
莫言则本想一鼓作气,把黑蛇的内脏统统踩碎,让它真正变成一条死的不能再死的死蛇。只是当莫言则凝气提腿,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再聚集一丝的力气。
所以这第二脚落下,却比常人跺脚还要有所不如。不仅绵软无力,他自己还两眼发黑,一口气提不上来,竟然也晕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