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你对科学如此重视,据说你也曾经说过“知识就是力量”之类的话,不过我感觉你对当时的科学研究似乎了解得很少。例如你否定哥白尼在科学上的作用。
培根:
哥白尼?他除了一个日心说,我不知道他还提出过什么,日心说本身就是错误的,我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记者:
开普勒呢?
培根:
提到哥白尼以外的人,我还真有点惭愧。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开普勒于1609年出版了《新天文学》,我看水平比哥白尼高得多。吉尔伯特对电磁学的研究、维萨留斯对解剖学的研究都也很有水平。哈维是我的私人医生,他在血液循环方面的研究很有水平,可惜我太忙了,未能予以及时的关注。一句话,政治让我疏远了科学。
记者: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早早就选择从政之路,而放弃学术研究呢?
培根:
你或许应该知道,我出生在一个政治世家,在我们家来来往往的大多是一些政治人物,他们一天到晚就是讨论政治问题,长期浸染在这种环境中,必然会对我的选择产生很大影响。
记者:
我同意。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你是不是认为如果能够在政治上出人头地,你会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和帮助,也会有利于成就一番事业。你总是说你对你的国家肩负着某种伟大的使命,这是一种什么使命?
培根:
不好意思。政治上得风得雨,对于干什么事情都有好处,绝对不会有坏处。你虽然早早就离开政府机构,为什么与政治还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是不是也在利用这一点呢?我告诉你,做买卖,搞学问,都离不开政治,否则都将一事无成。
记者:
不要转移话题。我明白,既然政治对你非常重要,那么只要有利于在官场上飞黄腾达,你就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来。想想你的朋友埃塞克斯伯爵,真可怜!他把那么大而美丽的庄园都给了你,为的就是让你拥有雄厚的经济基础,以便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你倒好,别人与他作对就罢了,你也落井下石,他被处死,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好多人与你为敌,就是看不起你这种对待朋友的做法,现在好多人说你无品无德,说你是个小人,或许有一定的道理。
培根:
我知道你是看了里顿·斯特雷奇的那本书《伊丽莎白与埃塞克斯》才这么说。
记者:
没错,在里顿·斯特雷奇的书中,你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大恶怪。
培根:
你是一个很理性、很冷静的人,我建议你不要人云亦云。我请你去看看罗素写的《西方哲学史》。
记者:
罗素能为你说什么好话呢?
培根:
罗素说,把培根说成是一个坏人,这十分不公正。培根在艾塞克斯忠君期间与他共事,但是在继续对他忠诚就会构成叛逆的时候抛弃了他。在这一点上,我们并没有丝毫甚至让当时最严峻的道德家可以指责的地方。
记者:
那你官至国玺大臣,荣登国家大法官宝座,你却收受贿赂,你也为此遭受重大惩罚。
培根:
是的,我为此被判处关禁伦敦塔,被判处罚金四万英镑,被逐出朝廷,从此不得担任官职,说真的,我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记者:
我不知道罗素是如何为你辩护的?
培根:
我感谢罗素那么理解我,并为我辩护。罗素说,在那个时代,法律界的道德有些废弛堕落,几乎每一个法官都接受馈赠,而且通常双方的都收,这几乎成为一种惯例。培根遭罪本是一场党派争哄中的风波,并不是因为他格外有罪。培根虽然不是像他的前辈托马斯·莫尔那样一个德行出众的人,但是他也不特别奸恶。在道德层面,他是一个正常人,和同时代大多数人比起来不优不劣。
记者:
罗素真是你的知音,我一定好好看看。你不会给他留下什么遗产吧?
培根:
我不会骗你的。不过我得告诉你,政治是个肮脏的舞台,在这里奉行的最高指示就是成则王侯败则寇,哪有什么道德可言!像你这样榆木疙瘩脑袋的人,只配做点小买卖,或最多出几本小册子,送送人,孤芳自赏。还能干什么呢?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呢?
记者:
别恼火!你要知道,埃塞克斯可是你的朋友啊。
培根:
天下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官场无朋友!
记者:
据说,你把人类的野心进行了分类,说来听听。
培根:
好啊。我把人类的野心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的野心属于那些要在本国的内部扩张势力的人。
记者:
这种人如何?
培根:
卑下,堕落。
记者:
第二种野心呢?
培根:
第二种野心属于那些要将本国的势力和个人统治扩张到全人类的人。
记者:
又如何?
培根:
不乏贪婪,但多少还是有一些尊严,有一些值得肯定的地方。
记者:
第三种肯定是你最欣赏的吧。
培根:
你很聪明。第三种野心属于那些努力将人类的势力扩张到宇宙中的人,这种人才是最高尚的,才是最有价值的。
记者:
高论。这是你的科学观的应有之义。你或许不知道,今天的人类与大自然处于极端的对立状态。整个地球环境被破坏得一塌糊涂,是不是与你主张有关,你一直主张要像大自然挑战,要征服自然,改造自然。
培根:
在如何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我始终是坚持人是第一位的,而自然永远只是能为人类服务的工具。现在越来越清楚,科学具有无限的能量,只要把科学利用好,人类就能征服一切,就可以无限地接近“圆满”。但是,科学在现在的发现,确实又走向另一个极端,那就是科学帮助人类彻底摧毁自然,让自然越来越成为让人类无法生存的地狱。这一点是我所始料未及的。
记者:
我想与你探讨一个现代的问题。
培根:
什么问题?是不是又是民主问题?
记者:
你还真聪明。
培根:
我看不起所谓的大多数人,只有经过高层次教育的贵族阶层才能有资格担任国家的领导者。对那些平民的谄媚是最庸俗的谄媚。指望那些大多人的智慧,只会把国家带到泥潭中。
记者:
最后我想问一个问题,就当下的人类和你一生的生活来看,有没有什么事情让你感到最为痛心。
培根:
你问得真好。就全人类来说,我不得不承认,人类是伟大的,她们是“不朽的精灵”,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我们可以预料,只要人类坚持下去,人类一定会驾驭和改造万物。但是,如今的人类已经彻底堕落了,她把浑身的智慧全部用于互相残杀,如今的人类几乎到了濒临灭绝的地步。这是我感到最为痛心的事情。
记者:
对你个人,又是如何呢?
培根:
我沉湎在官场中的时间太长了,我原本在哲学上会做出更大的成就,但是我迟迟没有觉醒。如果我不是被政敌拱下台,可能还会在政治的泥潭越陷越深。在我被国王詹姆斯投进监狱的一瞬间,我明白了,我清醒了。可是晚了,在我临死前的最后五年,我写作了我的《科学推进论》,修订了《论说文集》,还出版了《亨利七世史》,《林木集》的片段也是在这个时候写的。那都是我用一个个不眠之夜写成的,我要把失去和被耽误的光阴抢回来。我知道这都太晚了,我不可能有更多的时间供我去研究我心爱的哲学了。我为此痛心疾首。
记者:
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培根:
我很羡慕你,你觉醒得早,你已经出版了不少开拓性的著作,对于一个思想家,五十岁的年龄不算老。我相信,只要你坚持下去,一定会有所成就。
记者:
谢谢!
附:培根简传
弗朗西斯·培根(1561~1626),是英国唯物主义哲学家、思想家和科学家,被马克思称为“英国唯物主义和整个现代实验科学的真正始祖”。生于贵族家庭,是掌玺大臣和大法官(王国最高法律官职)古拉斯·培根爵士的幼子。后于1618也成为了大法官。晚年脱离政治活动,专门从事科学和哲学研究。
培根的代表作品包括:《学术的进展》《新工具论》《论说文集》《亨利七世本纪》《论事物的本性》《迷宫的线索》《各家哲学的批判》《自然界的大事》《论人类的知识》《培根人生论》《培根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