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他背负着道德和责任踽踽独行,从来没想过会有什么改变,唯一所做的,就是离她远点,再远点。
但现在,他心里有了想守护的人。他开始想改变现状,打破桎梏,想给自己一个合理守护的身份,虽然,不一定有结果。他还没想到结果,只想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看她哭看她笑,在她需要时递出一只手。
直到放下秦奋,两人都默默无语,张修杰心里很贪恋这种两人独处的时光,但他却不能不告辞。他已经看出杨曼琪心里的抗拒,他不想把事情搞僵了。不想给她任何压力,现在这样,将来也要这样。
杨曼琪跟在张修杰的身后,轻轻地说:“谢谢你!”
张修杰放开握着门把手的手,转过身来,“跟我,不用客气。你允许我帮你,于我就是快乐。这快乐就是你给我的最好回报,所以,你不欠我什么,不用心里不安。”
“我……懂你的心思。可是,我无法给你相等的回应……”
“曼琪。你懂,我就非常感谢了,我不奢望其他。目前,我也没资格去奢望。我从不要求你给我相等的回应,你肯接受我的付出,于我,就是莫大欢喜了。”
“可是……”
“如果你心理上有负担,你可以把我当哥哥。让我像哥哥那样疼你爱你,像哥哥那样帮你宠你,曼琪,你可以给我哥哥那样的情感吗?”
杨曼琪不说话,漆黑的眼珠盯着张修杰紧张的脸,为之动容。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你,不愿意吗?”张修杰的声音像有利刃划过,嘶哑得很。
“哥!”感动的潮水一波波涌来,杨曼琪泪盈于睫。
“哎!多大的人了,还说哭就哭,早点睡吧。”张修杰抚了抚杨曼琪的头发,转身走了出去。
杨曼琪醒来时天已大亮,唬了一跳,自己怎么这么能睡,爸爸妈妈还在等着自己送早饭呢。麻利地起身,煮粥,榨芹菜汁,弄好这一切,一看表,才五点多。
纳闷地撩起帘子向外看,原来,夜里下雪了。
地上的灌木、远处的房顶,都笼着一层薄雪。路面上是湿湿的水迹,与灌木上的白雪相比,像是一幅黑白分明的写意画。
累了一年的心,似乎也蒙上了层雪,清凉、静谧、洁白,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粥外溢的声音惊醒了沉醉的杨曼琪。她快步跑到厨房,把火转为小火,慢慢炖煮。
带着儿子,拎着保温桶,在医院附近买了烧麦和鸡蛋饼。走进医院时,杨曼琪才想到,煮好粥就匆忙把儿子拉起来洗漱,饭都没有吃。医院的环境,唉,应该在家里用过餐再来的。
走进病房,赫然发现,病床周围挤满了陌生人和仪器,有的仪器还在有节奏地响着。
杨曼琪吓得三魂出窍,扔下儿子就挤了上去,扒开人群才发现,是位五六十岁的妇女,鼻孔里还插着氧气管。
杨曼琪的心慢慢归回原位,又猛地被高高提起。拉住旁边的人就问:“原来39床的病人呢?”
“不知道,我们刚来,正乱着呢。”被拉住的男人极烦躁地说。
“找你爸吧?他转去二人病房了,有一个能干的女婿就顶得上好几个没出息的儿子。”邻床的一位大妈感叹。
“谢谢大妈,怎么过去呀?”
“出门往里走,好像是306房。”
“谢谢!”
杨曼琪的一颗心才安定下来,拉着儿子向里找去。
双人病房环境好了许多,起码陪睡的人有个沙发。
张修杰正坐在爸爸床头,眉飞色舞地跟爸爸谈着什么,爸爸也是一脸兴奋。
“吃饭了。”
两人这才看到她,宝宝认出伯伯后,喊着“伯伯”就扑进了张修杰的怀中,然后伏到外公的胳膊上喊,“外公!”
“哎!”外公乐得合不拢嘴。
“你快点好呀,外面下雪了,带我去堆雪人。”
“等外公好了,就带你去堆雪人。好了,让外公吃饭吧。”
“我们吃过了。你们吃了吗?”张修杰淡淡地笑着。
那笑,就像这清晨的雪一样,那样静谧、洁白,凉凉地沁入肺腑,无比熨帖。
“妈妈,我饿了。”
“哦,吃饭吧。”
“我喂宝宝,你吃你的。”张修杰帮着把粥放在茶几上,抱过秦奋在腿上。
杨曼琪恍惚地看着这一切,感觉无比熟悉又无比诡异。明明做这些事的应该是秦枫才对,偏偏是眼前这个她一直想保持距离的人在做;明明秦奋应该和秦枫父子情深才对,偏偏和眼前这个伯伯相处融洽。
杨曼琪慢慢地吃着饭,看秦奋在张修杰的手下,异常地乖,喝粥,吃烧麦,张修杰给拿什么就吃什么,吃得特香,根本不像自己喂饭,要哄要追的。
张修杰喂孩子的手法很熟练,一手用勺子喂,另一只手拿纸巾在下巴处接着。
熟练,让她想到了其他,心里顿时如吞了口沙子似的,牙碜得慌。
借口去找医生询问病情,杨曼琪走出了温馨得让她感觉异样的病房。
张修杰跟着出来,喊住了她:“曼琪!”
杨曼琪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但并没有走回来,说不清为什么,她心里还是有抗拒。
张修杰走过来说:“周医生在查房,病人这么多,等查完估计要到中午了。我早上已经问过了,叔叔没什么问题,由于发现得早,送医早,出血量比较少,现在的问题就是血压还没有控制下来,药量还比较大。等血压稳定下来,再做个脑CT,如果血块没了,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太好了,但不知道血压什么时候才能稳定下来。”
“药物加上食疗,叔叔情绪也很好,应该很快的。”
“谢谢你!谢谢你做了这么多。”杨曼琪仰脸看他,满是感激。
怎么能不感激?
病人太多了,多得要超过这个医院所能承受的,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病人送进来,作为医生,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只要一收,这种病人都忌搬动,需要绝对静养,头都不能抬起,怕因此充血,故一般都不能转院。
护士们忙得换液时都是一路小跑,还有不停地催的,催不到就破口大骂。看着护士们忙碌的样子,感觉也很不易,但病人家属的心情也能体会,眼看输液的水没有了,喊了几次却还没有过来,肯定火大。
听说有个上夜班的护士,太累了,被人一喊,着急奔跑,被地上的仪器绳子绊倒,摔在门上,摔成了脑震荡,被连夜送到市医院去了。
张修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为爸爸换病房,换干净的床单被罩,该有多难可想而知。
而张修杰还坚持照顾老人,比杨曼琪做得还要多,杨曼琪觉得这份恩情沉重得快要把她压趴下了。
看着她挣扎的眼神,张修杰心如刀割。原来,爱一个人是这么疼痛,偏偏又无力放手。
“你无需放在心上,如果我给你负担了,我走就是。”
“我……你公司肯定积了很多事,你回吧。”
张修杰的眼里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杨曼琪的心蓦地被揪紧,她努力忽视这种感觉。
“我跟叔叔道个别。”
张修杰神色平静地回到病房,借口有事要先回无锡了。
没想到,爸爸的神色,居然格外不舍,同样不舍的还有小秦奋,他攥住张修杰的衣角嚷嚷着不让他走。
张修杰温柔地抱起小秦奋,亲亲他的脸蛋说:“伯伯回去处理下工作,等外公好了,你们一起回去,我陪你堆雪人啊。”
有了期待,小人儿放手就爽快多了。
“这两天谢谢你了,如果有机会再见,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爸爸恋恋不舍地说。
“一定会有机会,叔叔,好好保重。注意饮食和情绪,很快就好了。这两天我也很开心,想不到您的历史知识那么丰富,我收获颇丰,还要好好谢谢您呢。”
张修杰温和地笑着,语气谦逊至极,但一切是那么自然,没有丝毫做假的感觉。
这就是一个人的气质吧,原来,男人也可以温婉如玉的。
这天一大早,杨曼琪就赶了过去。今天爸爸要做脑CT,需要早点过去排队,争取在医生查房时拿到片子,否则的话,估计要等到下午才能看上了。
床虽然有轮子,可推起来还是那么吃力。娘俩把小秦奋放在病床上,杨曼琪用身子使劲地顶着床的一侧,免得跑偏。
总觉得超市里的购物车不好推,总要用力把着,才能前进,现在才发现,比起这个病床来,购物车算是好推的了,起码轻呀。
到了一楼CT室,前面已经排了一位了。等他们做完,杨曼琪和妈妈一起把爸爸推了进去。
“看到刚才那人是怎么躺的了吧?连床垫一起。”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头也不抬,就冲她们说。
杨曼琪为难地看着那齐腰高的台架,爸爸根本动弹不得,自己和妈妈不可能把他抬过去的。
医生回到隔壁房间,从大大的玻璃窗里看到他们没动,皱着眉又走了出来。“你们家男的呢?明知道做CT,还不让他们来。”
秦奋站出来,挺着胸膛说:“我爸出差了,我是我们家男的,我来抬外公。”
医生也被逗笑了:“小可爱。那,我来帮你们吧,你俩抬一边。”
“谢谢!”
“谢谢!”母女俩忙不迭地道谢。
把病床推过去跟台架并齐,医生在台架的另一侧拉起床单,头万万动不得,所以只能站在头顶稳住病人的脖子,母女俩在另一侧,压根用不上力,也不能直接推。
不一会儿,文质彬彬的医生额头上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除了床单略有松动,而爸爸却没有动弹分毫。
“不遇事不知道,还是生儿子好啊。”妈妈感慨着。
杨曼琪心如刀割。
如果秦枫在……想他干嘛,如果不是他,爸爸也不会病。
杨曼琪抹了下眼泪,“先休息一下,我出去请俩人帮忙。”
走出CT室,忍了许久的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滴落下来。似乎,这短短的半年里,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不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
“杨曼琪?”突然有个声音喊她,带着不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