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过头去,走廊尽头有两个人,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系一条鲜红的领带,如玉树临风般,一双墨如星子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另一个穿着白大褂,长得也是温文尔雅,在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她。
“盛天宇?”她的声音里也有着不确认。
“真的是你啊!”穿西装的盛天宇快步走了过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哦,对了,麻烦你们一小会儿,先帮我把我爸爸搬到CT台上。”
杨曼琪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赶紧说了出来。
三个男人一个揽头,一个托身子,一个抬腿,很轻松地把爸爸抬起、放好。
按医生的嘱咐,让爸爸闭了眼,其他人退出室外。
一会儿就好了,盛天宇又帮着把爸爸推回病房。
安顿好爸爸,杨曼琪才顾得上跟盛天宇聊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啊?如果不是遇到你们,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谢谢!”
“对了,还没介绍,这位是李智言,我们从光屁股开始就混在一块儿,直到上大学才分开。他被借调到这里两年半了,再过半年就回北京去了,他扬言如果我不曾到这里看过他,回去决不让我好过,好害怕。刚好有位朋友结婚,我就顺道来了。”盛天宇拍着医生的肩,挑着眉毛亲昵地说。
“这位嘛,我的大学同学杨曼琪,你知道的啦。”盛天宇扭过头去向李智言眨着眼睛。
“你就是杨曼琪?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然人不负名矣。”李智言上下打量杨曼琪一番,居然抱起双拳,晃了两晃。
杨曼琪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顿时羞红了脸。
盛天宇的眼睛漫上忧伤:“我对你一见钟情,追了你整整四年,没有爱情也有痴情,你却理也不理。我这颗心,算是被你伤透了。”
“是啊,是啊,直到现在,还没有复原。”李智言忙添油加醋。
“别,老同学,不要取笑我啊。”杨曼琪笑着,轻轻握了一下儿子的手,“喊叔叔。”
秦奋乖巧地喊:“叔叔好!”
盛天宇的眼里铺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忌妒,有羡慕,衬得墨黑的眸子越发暗了几分。但面对面前乖巧、漂亮、可爱的小男孩,他却发自心底的喜欢,不知道是不是爱屋及乌。
“小朋友,你和你妈妈一样可爱。叫什么名字?”盛天宇蹲下来,握住小秦奋的肩,热切地跟他交谈起来。
“秦奋。秦始皇的秦,勤奋的奋。”奶声奶气的小秦奋一本正经地答,逗得三个大人都哈哈大笑。
“好霸气的名字。奋奋,告诉叔叔,你几岁了?”
“我不叫奋奋,大名秦奋,小名宝宝,我3岁9个月了,妈妈说我是大人了。”小秦奋认真地纠正。
“宝宝不是名字,是爱称,谁家小孩都叫宝宝啊。”李智言也插嘴逗小秦奋。
“才不是,我的名字就是宝宝!”小秦奋急了,辩解着。
“不逗你了。”盛天宇站起身,对杨曼琪说:“没想到伯父生病了,我明天再来看望他。”又转过身去冲李智言说,“喂,这里就交给你了,你可要把他们照顾好了,不然我可不放过你小子。”
“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去找周医生,请他多关照。明天咱们看望过伯父,一块去婚礼现场。”
“李医生要结婚了?今天还在上班,可真够敬业的啊。”杨曼琪肃然起敬。
“我哪里敢结啊,某人怕被父母骂时孤立无援,就强迫我跟他做伴呢。唉,这人,自己不结婚吧,也不让别人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同志呢。”李智言状似无奈地摊摊手抱怨。
杨曼琪轻轻地笑了,她想起了自己的好友苏恬,他们的关系,可不就像自己跟苏恬一样,甚至有着自小的情分,比自己和苏恬还要要好。
“明天结婚的,是我们另一个朋友。”盛天宇赶紧解释说。
闲聊的当儿,妈妈把片子取了出来。
李智言拿起片子仔细地看了看,“恭喜啊,血块全部吸收了,伯父可以下床走动了,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杨曼琪开心不已,躺着快二十天了,就是个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了,何况是个病人,能下床活动活动,不仅有利于肌肉的恢复,还能激励爸爸的精神。
晚上苏恬突然打电话过来,不等杨曼琪开口就噼哩啪啦地训斥了她一通。无非是伯伯生病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她,不够姐妹意思。末了,才怯怯地问:“需要钱吗?我有。”
杨曼琪的眼睛湿了,这就是朋友--在你遇到困难时,主动伸出援手,并且怕伤及你的自尊而小心翼翼,仿佛她才是那个借债的人。
杨曼琪吸吸鼻子答道:“不用。也没花多少钱,一万多块吧,我爸有医保,能报销一大部分。”
“那就好。伯伯现在怎么样?”
“精神状态挺好的,已经下床走动了,明天就能出院,回家养着,控制住血压就行。”
“那我就放心了。怎么突然脑梗塞呢?是不是天冷的缘故啊。”
“……”这个原因一下噎住了她。
“你怎么知道我爸住院了啊?”过了一会儿,杨曼琪才转移了话题。
“盛天宇啊,他告诉我的。对了,你们又见面了,感觉如何啊?这小子到现在还是喜欢你,怎么样,内心还是很骄傲的吧?”
“有什么可骄傲的。”
“喂!你以后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啊,能分担的分担,不能分担的你倾诉下也会舒服点,不是吗?你的个性就这点不好,太骄傲,太倔,有什么都闷在心里。我们是什么关系啊?我以后不希望从旁人那得到你的消息,除了秦枫,谁也不能比我跟你近。”
杨曼琪犹豫着,在想,秦枫要离婚这事,跟不跟苏恬说呢?不说的话,怕以后她知道了要伤心,以为自己信不过她。其实,只是多说无益,多个人烦恼,于事也无补,不说也罢。
杨曼琪叹了口气:“当然,谁也不比你近。”
“对了,秦枫请假来照顾你爸了吗?”
杨曼琪再次被噎住。
“以后,秦枫也没你跟我的关系近了,高兴吗?”杨曼琪幽幽地说。
“你什么意思?说话吞吞吐吐的,一次说清楚会死啊!”苏恬怒了。
杨曼琪知道,这是她关心自己的表现。
杨曼琪清清嗓子,把事情叙说了一遍。
其间,杨曼琪骂了无数次秦枫,问候了无数次秦枫的祖先。
以为泪已流完的杨曼琪,叙说过程中,眼睛就没有干过。
“妹妹,咱不哭。他压根就配不上你。”苏恬在电话里安慰她。
“你说,这都半年多了,你怎么熬到现在才跟我说呢?难道我会看你的笑话吗?”
“这样的狗东西,也就你还当他是宝贝。不是要离婚吗?跟他离!立马让他光屁股滚蛋。你何苦要跟他耗,把你的青春浪费在他身上,不值得。”
“就凭你,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儿子有儿子,要房子有房子,不找个比他好几百倍的咱都不找。你马上把他踹了,姐给你介绍好的。”
“你千万不要伤心,为这样的人伤心不值得。当初他赌博倾家荡产的时候,你就应该让他滚得远远的,白耗了你几年。”
“不要难过了,父母也老了,身边没人也不放心。你把他们接过去,我过几天去看你。”
“嗯。”
杨曼琪答应着,心里有股热流在涌动。
正像苏恬所说的,爸爸现在生病也上不了班,杨曼琪打算借此机会给他办个病退,接他们到无锡去,一家人守在一起。
杨曼琪后悔没开车子来,虽然车子小了点,以爸爸高大的身躯难免受委屈,但毕竟可以在爸爸感觉不舒服的时候停下来,走动走动。
杨曼琪一边和妈妈收拾行装,一边发愁,光衣服也要带不少,实在不行,只有打车回去了。
门铃突然响起来,把沉思中的杨曼琪吓了一跳。
妈妈走过去开门,张修杰正含笑站在门外。
杨曼琪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话语里包含太多的期待了,流露出自己也不甚明白的情意,遂不安地移开目光。
“老人病后需要照顾,没人在身边你肯定不放心,算算你的假期也到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来接你们了。”张修杰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似乎只有几里路的光景,而不是几百里路。
爸爸和宝宝倒是很高兴,嫌客厅太乱,早拥着他到卧室玩去了。
妈妈异样地看了一眼杨曼琪,表情说不出是悲是喜,“如果你能接受他,倒也不错,秦枫这么多年来,跟我们可没像这么和谐过。如果你不能接受他,就让他断了念想,不要纠缠不清。”
“是。”杨曼琪应着。
“那你想怎么办?接受还是不接受?”妈妈有点咄咄逼人。
“我……”杨曼琪的第一反应是跟张修杰保持距离,但一想到跟他撇清关系,他笑容下的凄凉,心头居然刺痛起来,话就说不下去。
“不管怎么样,先把秦枫给断了吧。”
“嗯。”杨曼琪也觉得经历爸爸生病这件事,对秦枫是彻底失望,他连通电话也没有,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人家的半子,却一点义务也不尽。
成全了他,也好,起码有一个人幸福着。
他再怎么背叛自己,还是无法恨他,毕竟,那么深地爱过,曾经用生命爱过的人,又怎么能够恨起来。
有个男人,搬东西就不费吹灰之力。
张修杰居然开辆别克商务车过来,宽敞得很,爸爸若累了,都可以躺下休息了。
杨曼琪刚坚定的拒绝的决心又动摇了,这是个让你无法拒绝的男人,他身上有股魔力,吸引你不由自主地靠近,但他又是无害型,如春风,如细雨,浸润温暖你的心田,却悄无声息。
算了吧。自己对他并不了解,当初,秦枫不也是这样体贴入微吗?
杨曼琪轻轻摇摇头,让自己放弃那突如其来的奢望。
车里已备好了各种零食、饮料和玩具,就连一向挑剔的妈妈都露出欣喜的笑容,显然极满意。秦奋坐在车里,玩得不亦乐乎。爸爸的精神状态也很好,累了就躺下睡会儿,不累就陪外孙玩。
中途停车吃了午饭,饭馆老板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人,是啊,多像一家人,让人羡慕的一家人,可是,再像,也只是像,而不是。
杨曼琪按住发痛的太阳穴,苦笑。
有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肩上,她缓缓睁开眼睛,轻轻地点点头,“我没事。”
一路在欢声笑语中飞驰而过,不知不觉就到了无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