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吹着口哨走进走出。那天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垃圾。她的房间没了动静，我便再也没垃圾可倒了。那天我挺变态的，总想听听里面是否有什么动静。
我和她第三次相遇也是在各自的门口。我把两把钥匙全忘在房门里了。我明知进不去可我还是在门口踱来踱去，害得联防的老太太时不时就从楼梯拐角探出头看看我。
又没辙了？她用了甩长发说。脸色不怎么好看。这回全忘在里面了，看来我得去住旅社了。我说。她笑了笑没有立即打开门走进她的房间，而是歪着头想了想。我就1又挺感动的。
对啦！从我家的阳台上跨过去怎么样？她恍然大悟。
对。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的精明。
我的一只腿刚跨出她的阳台明白了：我们关于楼的常识实在太少了——根本跨不到我的阳台上。偏偏这时她男人回来了，那时恰好我的？腿正在外面跨着，像一个准备夺路而逃的小偷。唉！要是他把我当成普通的贪财的小偷还好了。
我和她共同努力着，想尽量把这一切解释得明白些，但那男人的脸色始终没恢复过来。
我和她第四次相遇与以前那几次差不多。这次是我把钥匙丢了。我决定到大街上散步。其实秋天夜里到大街上散步除了冷点外还蛮有趣的。这时我发现她也站在她的门口发呆。怎么了，你总不至于也……我问。咱们一样。她转过身说。
现在这房间不属于我的了，我把钥匙丢给他了。她说。咱们一起去散步可以吗？她问。
我勉强地点了点头。她不是我妻子啊！
我们一前一后下楼时遇见她男人上楼，挽着一个女人。我愣住了。不久听见那男人开门的声音。
她向我点点头，然后向我做了个试探着要求我挽她的姿态。我紧赶几步追上她，挽住，像挽自己妻子一样。
她说，一个粗心的人总比一个太细心的人强。她第一次表扬我。难道粗心也值得表扬？
妻子有洁癖
我费了很多周折才找到启文小区西竹梢胡同甲2号。开门的是一个并不像医生的人，但他坚持说他就是那张糊在厕所里的布告上提到的心理医生。
我坐下来说出我的烦恼关于我妻子的。
星期一，我下班回家，发现妻子已经在家里了，正把整瓶的酱油往下水道里倒。
我说，败家子！咱们还没富到那种程度。
妻子说，刚才看过电视节目，有家酱油厂往酱油里加……嘿，真恶心！全是白泡沫。妻子已经倒净了酱油，摘下口罩，宣布以后咱们不吃酱油了。
那好吧，不吃截油也可以照常生活。我依了妻子。
打那以后我们就不再沾酱油的边儿。经我提议，我们的一日三餐中多了一道菜香肠。可三天后我发现妻子把香肠装在塑料袋里，然后扔进了垃圾箱。妻子说方才看电视，一家香肠加工厂里堆满罌粟，苍蝇满天飞……妻子说着禁不住又呕了几下。
我只好与香肠拜拜。从此，每当我经过副食品橱窗都要立在那儿望上几望。我怎么也不能把苍蝇与那一根根油汪汪的香肠扯在一起，更何况罂粟呢？怎么可能呢？妻子说，看你吃香肠那么上瘾就不正常，要不是吃了那种加了罂粟的香肠才怪呢？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不久，我家的一日三餐中相继少了米蜡、猪肉、牛肉，还有面粉……因为妻子分别在新闻媒体找到了有力的依据。打那以后实际上我是在陪妻子过那种类似和尚、道士的清贫生活。终于有一天妻子向我发出命令一一戒酒！我不服，妻子立刻甩出一张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报纸。原来刚破获一起假酒案：数人丧生，数人双目失明……
我的天！我吓得扔了报纸。其实细细想来妻子还不都是为我好？戒就戒了吧。这时我听见叮叮当当的响声。我知道妻子在处理橱柜中的酒。我赶忙推开窗子，果然从外面的垃圾箱飘来阵阵酒香一我生活中最后一缕酒香了。
我不是神仙，渐渐过够了这种食无肉、饮无酒的生活，于是我就盼着出差。
果然来了出差的机会。临行的晚上我欣喜若狂地打点行装。妻子酸溜溜地说我简直是在准备赴某个女人的约会。
一到那个远离了我妻子的城市，我就一头钻进一家餐馆，要了一桌子酒菜，大吃大喝起来。我看开了就是死也是饱死鬼啊！
在旅社里醒来，我居然饶幸没死。这时我发现一个美丽的小姐正坐在我的房间里梳头，一副醉眼惺忪的样子……
我怯怯地回到家，妻子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忽然在我身上捡出一根又粗又壮的头发，说，我的头发可没这么粗壮！那时电视里正演一部拘捕卖淫嫖娼的纪实片。那里面出现了许多伪劣丈夫、伪劣妻子。
一分钟后，我像当初我的酒瓶子一样叮叮当当滚下了楼梯。楼上妻子喊着脏！脏！
心理医生同情地对我说，你妻子肯定是患了洁解。
彻底丢失
那段日子，我每天都下楼到远处一个公园里乘凉。在那里世界是宁静的，好似人间仙境。
那天，我看见一顶伞向这边浮动，伞下的女人在附近一条长椅上坐下了，我很想凑过去同她聊聊。很明显，我们都从远处的闹市而来，共1同的话题一定很多，可是我努力几次都没有站起来。我们之间太陌生与了，就这样走过去搭话显得唐突。她向我这边也望了几回，我甚至看见花她的表情与我开始了交流，但又很快凝滞了，只添了些尴尬。时间过去交很久，我们仍然各自闷坐着，临近中午时她走了。她刚走，我发现她的谈遮阳伞忘在了长椅上，我急忙站起身，紧赶几步，可是她已经不见了。我拿起伞，决定设法等到伞的主人。
结果一直等到傍晚她也没回来取伞，没办法，我只好把伞先带回了家。女儿主张把这伞送给她做礼物，我没同意。女儿就说我脑袋里生了虫子，白捡的东西都不要。我还是没同意女儿的主张。
第二天我又去那个公园，那个女人已经在那里了，正跟一个晨读的学生说话。
学生说，那个男人拿走了。
女人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急忙走过去，我说：总算把你等来了，昨天我等你一下午呢。
女人惊喜地站起来，盯着我的双手。
这里我才发现我手里空空的，我把她的伞忘在家里了。我摊开手，不好意思地说，我把它忘在……
女人扔下一句：其实丢了就丢了，我也没指望找回来，这社会……然后走了。
我呆立在那儿半天才回过味来。
一路上我心里什么滋味都有，回到家把那把伞摆弄了半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怎就变成了爱捡便宜的小人物。女儿当然幸灾乐祸。
我不服气，下了楼，天黑时把那伞送到那个公园里。心想，明天她就得给我平反了。
第二天我早早去了公园，到那儿一看，那把伞不见了。这时我见那个女人也向这边走来了。
我的天啊！这回那把伞真的丢啦！我急忙像一个真正的小偷一样逃出了公园。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敢去那个公园。
空中的白桦
星期六的时间宁静而悠长。从太阳射进室内开始，我就斜卧在床上读一本书。闲适，慵懒，这些词用在我身上都不为过。我不知道做什么还能比读书好。
室内很静，有一会儿我甚至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接着有只蜈蚣在我一本稿纸上沙沙爬过。我家什么时候来了蜈蚣，我根本就不知道。与倦了我会看看窗外。因为是高楼，窗外没有太丰富的东西，全是花天空。
那只灰雀就是我往窗外看时发现的。它不声不响地蹲在窗台上，参谈观我的居室，或者干脆就是在看我读书时的傻样子，或者它干脆就没看见我。
它搏在我的窗外，风不断地从身后掀起它的羽毛，它很瘦也很轻，风一吹它就微微摇晃。它在空中飞一定不会太吃力。我坐着没动，不想惊扰它。
我悄悄把一张图片贴在玻璃上，图片上大概是一幅白禅林的摄影作品。我想跟它做个游戏。它注意到眼前多了一件东西，马上凑过来隔着玻璃啄了啄。我觉得有趣儿，这说明我们是可以交流的。
过了一会儿，它却飞走了。突地一下就没了。我有点失落，继续读那本书。
它很快就回来了，还带来一个小些的，是它的女儿吧。她们共同欣赏着贴在玻璃上的图片，久久不肯离去。
写字台上的电话机响了，它们一惊，飞走了。我抄起电话，想问问这个捣蛋鬼是谁。电话是一个朋友打来的。朋友说，走啊，我发现郊外十公里有一座小山，我们去野炊，去踏青……我说，一起去，把你女儿也带上。深居闹市，我们又何尝不是那只想发现白桦林的灰雀！
兄弟
马大哈死了，李大薄还活着。回故乡的第二天，我在食杂店的门口遇见了他。当时，他站在阳光底下，无缘无故，灿烂地笑着。许多年前他就这样笑着。许多年过去，他模样老了许多，但这种笑容居然一点没变。
李大蒲是个又老实又有点脏的人。人们都说他有点缺心眼。那年春与节前马大哈又傳酒了想借点钱花。就李大蔫一人看家，马大哈就只好跟花李大蔫说了。李大驁二话没说，从抽屉里翻出一沓角币给马大哈。马大交哈推开钱，说你数数，当面人对面钱，得数数。李大蔫灿烂地笑着说，谈我不识数，我知道是多少。马大哈急着打酒，抓起钱跑了。儿子回来，了李大齋把借钱的事告诉儿子，儿子问借出多少。李大蔫伸出一个手指，反正就这么厚一沓。
李大赛缺心眼，老人们都说是打仗那阵子吓的。当年李大蔫他父亲听说当国军比当共军给钱多，就让李大蔫当了国军。果然不假，开仗前，连副就吵嚷着打死一个共军赏大洋十块。李大蔫和战友们听了个个摩拳擦掌，这回可有钱买点鸡蛋和白面了。李大蔫说，挣了钱给老娘买件夹袄穿。李大蔫头一回上战场，怯怯地蹲在战壕里。枪一打响，战友们就嗷的一声冲出去捡大洋了。但战壕里畀剩下了李大蔫。原来，枪一响他就扔了枪，双手抱住了脑袋。那一仗，李大蔫一块大洋也没得着，还挨了一顿皮鞭子。可是皮鞭子并没把李大蔫的毛病改过来。反正只要炮一响，他手里的枪准扔，完了就抱住脑袋一动不动。连副也拿他没办法，就跟连长说了。连长又跟上司报告，说有个兵吓破了胆，就别白养着了。于是李大蔫获准复员了。他可一块大洋也没带回来，气得他爹三天没说话。
土改时有人找工作队告李大蔫当过国军。但工作队派人来村里待了一会儿就走了。李大薄没损一根毫毛。原来工作队派来的人就是李大蔫当时的连副，半年前随团起义，投了共产党。他还不了解李大蔫！
工作队的人一走村长就找到李大蔫，让他讲讲为啥宁可不要大洋也不杀共军。李大蔫愁得脸通红，说不出来。村长就用那点有数的阶级斗与争知识开导他。最后李大蔫总算说了，他灿烂地笑着，说，我有个表弟在共军那边，我怕我的枪子儿打着他，都是兄弟，还打啥啊！村长对李大蔫的回答不算满意，抄着袖走了。那年秋天，马大哈两个儿子为收割的事怄了气，老大喝了点酒操起菜刀要动手。村长急得不？知说捨好，猛地想起李大蔫的话，就嚷着，都是兄弟，一家人，打啥？马老大一听这话，就把菜刀扔了。李大蔫也在场，他灿烂地笑个没完。
离开毛家店那天，我见到了村长。村长早就老得不当村长了。村长用又干又硬的手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做人的道理，小子，做人别太精，傻人有傻福。
我答应着，一回头，李大驁就站在食杂店的门口，盯着电线上一对又黑又瘦的燕子，灿烂地笑着。我知道，在这地方，我奶奶没了以后，他就是最长寿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