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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新年

四周的年味越来越浓了,墓园的工作人员也放年假了,这些天一个人都没有见到。好在墓园里面的人也在渐渐地减少,少到每天都见不到几个人,所以墓地的卫生工作靠庄仲一个人还是很容易做的。闲下来的这几天,庄仲才想到,自从薛大爷病了以后,自己还没去医院看过他呢,也不知道现在他出院了没有。

于是,庄仲坐车来到医院。一下车,他就感觉四下的空气质量不大好,毕竟城市里面车流量多,空气不如郊区的清新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庄仲仍旧拎着水果,外加些点心来到医院内,找到薛大爷住的病房,发现里面已是空无一人。

庄仲来到服务台前,问道:“请问一下,301号病房的病人呢?”

“前两天出院了!”护士答道。

庄仲这下是白来了一趟,不免有些可惜。不过他更多的还是高兴,毕竟薛大爷康复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走出医院,庄仲看到了久违的不同景象:周围不再是单调的、冰冷的、死寂的墓碑,而是一个个欢乐的人;被叫卖的灯笼、剪纸罗列在街道两旁;大人们带着孩子在烟花爆竹的摊位上挑选着自己喜爱的烟花,孩子们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却蔓延在庄仲的心中,那好似童话里面冷觉热觉颠倒的勇士一样的心中,让他感觉更加悲凉与孤单。

每年春节的时候,庄仲都会在学校度过,同学们都回家过年去了,即便是班里面家境最困难的同学也不例外。于是,诺大的校园里面好像只有庄仲一个人,偶尔也只会有一两个人出现,但大部分也只是过路者,或是来学校里面闲逛的。每年的除夕夜,庄仲都会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失眠,他害怕出门去看那些喜庆的人们,害怕得甚至有些恐惧——这些痛苦胜过生活对他的任何折磨。

路过学校,庄仲想起了还在宿舍的黑军,就又回到宿舍,发现黑军已经不在宿舍了。这时他才想起黑军说过过年时会回家一阵子。

一无所获的庄仲在宿舍徘徊了一会儿,就下了楼,刚出楼门,就看见一个穿着大衣、满脸笑容的女生从他眼前走过去。虽然她谈不上倾国倾城,但看到她的人总会产生一种亲切感,让人觉得漂亮但不妖艳,清新但不失稳重。她留着长发,长着令人羡慕的大眼睛,高鼻梁,瓜子脸,白净的脸庞好似一块久沉于清池的美玉,让人不能轻易看出其瑕疵。只见她左手拉着一个拉杆箱,右手提着一个大包,肩上还背着一个电脑包,宛如一个饱受战乱的美人在落难迁徙。她的名字叫王雅,是庄仲在学生会认识的同学,说是同学,倒不如说是恋人未满的关系。而王雅也是这个学校少数知道庄仲身世境况的人之一。庄仲把这些事情告诉王雅,甚至曾经带她去过埋葬父母的墓园,也不知道是出于对她的信任,还是其它。

这时王雅也看见了庄仲,放下拉杆箱,兴奋地朝庄仲挥了挥手:“嗨!”

庄仲也笑着向王雅挥了挥手,一边走过去,问道:“怎么现在才回家啊?”

“主要是我怕在家时间会浪费掉,我要是回家肯定就没心思干正事了。”王雅把右手的大包放到拉杆箱上。

“你还真是个学霸啊!”庄仲调侃道。

“学什么霸啊,”王雅笑道,“学霸早就让好公司要走了,我主要是怕下学期出国以后听不懂他们说话,就在学校补补口语。”

“哦……原来如此。”庄仲也笑了笑。

“你这个假期……还是自己住在宿舍啊……”知道他遭遇的王雅不免要问一问。

“没有,前几天看墓园的老大爷病了,我就替他在墓园打打杂,也算在做个兼职,只不过最近没什么事。”庄仲回答。

“你还真是闲,”王雅毫不客气地说,“小心闲出毛来。”

“唉,早就绿了,”庄仲也毫不客气地开起玩笑,“话说你回个家还要带那么多东西啊,又不是搬家。”

“唉,闲七杂八的东西太多,”王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学期要改改这坏毛病了。”

庄仲又看了看这堆东西,这些东西已经多得让庄仲不忍心看她自己走了。

“你家在哪,离这儿近吗?”庄仲试探了她一下。

“不算近,在城乡结合部呢,”王雅有些面露难色,“平时我爸妈开车接我,今天正赶上他们两个人都有事,所以只能自己回去了。”

庄仲见她这样,小声说道:“要不……我送你吧……”

“就等着你这句话呢!”王雅笑开了花,把肩上的电脑包和放在拉杆箱上的大包统统交给了庄仲,又拍了拍庄仲的肩,笑着说:“拉杆箱就我自己来吧,谁让它最沉呢——看我对你多好!”

庄仲苦笑着接过东西,本以为她会推辞一番,没想到会这样“顺利”。其实他早该想到王雅不会推辞了,因为在过去她也是这样,毫不客气。

就这样,背着电脑包,提着大包外加没有送出的水果和点心的庄仲和拉着拉杆箱的王雅踏上了这不算近的一段路。

出了学校要先去车站,坐一种能通向郊区的大巴车走。庄仲把王雅载到车站,把车锁在一旁的栏杆上。两个人在车站等了半个小时,连辆大巴车的影子都没看见。腊月的风是刺骨的,虽然没在下雪,但在北方有句老话:下雪不冷化雪冷。而现在,就是这个状态。两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王雅还好,把拉杆一收,箱子就乖乖地卧在地上不动了,自己也能搓搓手,跺跺脚取暖。可庄仲就是有苦说不出了,拎着一堆东西倒没关系,悲惨的是这些东西都不能往地上放,所以只能拎着,又不好意思让王雅拿——本来她就冷得不行了,而且毕竟自己是个男生,不能在这种场合丢份啊。于是没多久,庄仲就感觉手不是自己的了。

王雅虽然很外向,大大咧咧,从小被父母宠爱着导致她不太懂得关心别人,然而这时候也看不下去了,毕竟庄仲是义务帮她,总不能让她在这儿受罪吧,于是就拉了拉庄仲手里面的袋子,说:“我拎一会儿吧,看把你冻的。”

庄仲其实一直等着她说这句话,这回她倒是说出来了,可是庄仲的那个“小男子主义”却一下子又被激了起来,他的隐忍和内敛又占了上风:“哎,不用,我没事儿。”

王雅又拽了拽,见庄仲没有放手的意思,也就放弃了。两个人又等了一会儿,还是连车的影子都看到。王雅虽然嘴里面在抱怨着,眼睛看着车来的方向,但眼神却禁不住时不时瞟向庄仲冻得通红的手,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回想起以前庄仲一次次的帮忙,甚至觉得有些心疼。

“说真的,我来吧。”王雅忍不住了,对庄仲说。

“我没事,真的。”庄仲违心地回答。

王雅也不再说什么了,看着庄仲,咬咬牙,索性把手焐在庄仲通红的手上。一股暖流从庄仲的双手冲遍了全身,直接到了头皮。庄仲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红的程度不亚于被冻红的手。

王雅看了看庄仲的脸,“噗”地笑道:“你不是吧,都红到脖子根了。”

庄仲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道:“冻的……冻的……”

“对,冻的!”王雅“哈哈”地笑起来,笑得就像雪地里面的一只百灵鸟,清脆而俏皮。

王雅攥着庄仲的手,嘴里面依旧在抱怨着,眼睛依旧看着车来的方向。庄仲依旧红着脸,看着王雅,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和她初次见面的画面,浮现出那还是懵懂而稚嫩的三年前。

那是他们大一时初秋的一天,一年一度的学生会纳新大会如期举行,一群想参加学生工作的学生们聚到同一间教室里,庄仲就是其中之一。

“……学生会欢迎你们的到来!”气质出众的主席的一句结语引来了大家一阵掌声。主持人上台继续流程:“感谢主席的精彩发言,相信大家对各部门也有了大体的了解,现在请大家填好志愿表,我们的面试马上开始!”

于是大家都拿起笔窸窸窣窣地填起了表。庄仲比较想进“学术部”的,他认为那里的氛围更适合他。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就内向,再“学术”不就真的呆了么?于是他就把它排除了,最后只剩下体育部和文艺部二选一,念在自己对体育确实一点兴趣都没有,于是就很“果断”地填了文艺部。

其实后来庄仲才发现,疯子都在学术部,就因为学术部长在部门介绍时说了一句“来我们部肯定不挂科”,所以招了一帮调皮捣蛋的干事,结果后来还是悉数地挂科了。倒是文艺部里面内向的人多,有“文人”的气质。体育部就不用说了,一个部里面二十多个人只有两个女生,听说开前几次例会时闹得那叫一个厉害。不过好在体育部部长办事雷厉风行,有板有眼,没几次就把那群熊孩子镇住了,现在部内风气比哪个部都好。

庄仲填完表后就来文艺部指定位置面试了,部长是一个看起来特别正经的女生,板着脸,椭圆而透明的眼镜框下显出一双不大的眼睛。其实她长相倒还行,就是脸大了点,腔调听着貌似挺严厉的,不过有经验的人看得出来,她明显是在装。旁边还有三个人,各有各的特点,应该是文艺部的三个副部长,在部长问问题时也只是点一点头而已。

部长刚想开口问问题,一个女生来了,排在了庄仲的后面。这个女生穿着一身长裙,留着斜刘海儿,扎着个马尾辫;眼睛里面带着笑意,大而有神;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个小酒窝。她看了看庄仲,又看了看部长,友善地笑了笑,让每个人看后都感觉心情舒畅了许多。

“文艺部年年都会招美女,看来今年也不例外啊,哈哈哈哈……”部长这下子原形毕露了,笑了一会儿,又突然收起笑容,自言自语道:“淡定!淡定!”然后清了清嗓子,又装得一本正经起来:“同学,女士优先是世界的传统美德啊,你看……”

庄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后退了一步,对那个女生说:“你先来吧。”

那个女生却没有领情:“没事没事,先来后到嘛,你先来,我不着急。”

部长是个能随机应变的人,见到这种情况,就对他们说:“要不你们面对面互相介绍自己,互相给对方提问题吧。”然后又“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边笑边小声说:“我真聪明!”

庄仲和那个女生面对面,一向内向的他看了一眼那个女生,就红着脸把眼神移向别处了。

“你好,我的名字叫王雅,天津人,XX中学毕业的!”见庄仲不说话,就反问道:“你呢?”

“哦,”庄仲回过神来,“我是从XXX中学毕业的,也是天津人……”

“XXX中学啊,”那个女生抢过话来,“离我们学校挺远的。”

“嗯,是,不近……”庄仲的嘴里面费力地蹦出了几个字。

然后,两个人就都陷入沉默了。王雅沉默完全是因为庄仲不冷不热的呼应,她虽然很外向,但是碰见庄仲这样又热情地答话又不善言辞的人也无话可说了起来;而庄仲的沉默的原因则是他的腼腆。

部长眼里看着他们,心里面也着急,在旁边嘀咕着:“说话啊……说话啊……”

那个女生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就问道:“你有……女朋友吗?”

庄仲本来就红的脸刷地一下红得更深了,低着头小声地说:“还……还没有。”

旁边的部长们看到庄仲这一举一动,偷偷地笑成了一团,一个女副部小声地对着部长的耳朵说着悄悄话,然后又笑得前仰后合了起来。

这下子气氛更尴尬了,那女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失,赶忙又问道:“你有什么爱好吗?”

“爱好?”庄仲又卡壳了。“散步算吗?”他搜肠刮肚,挤出了这么几个字,手指间的汗也不自觉地滴到了部长们面前的桌子上。部长们又是一阵哄笑,一个男副部边笑边用着一股阴阳怪气又略带猥琐的嗓音对庄仲说:“我以为我够可爱的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可爱的男生,你一定会取代我的位置的!”说完又笑得前仰后合。

“你呢?”都想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的的庄仲急中生智,把主动权抢到了自己的手里面。

“我的爱好可多呢,”那个女生活跃了起来,显然是来了精神,“弹钢琴啊、素描啊、唱歌啊,我都挺擅长的。”

“来一个!”旁面的一个人起哄道。四下的人也跟着起起哄来,“来一个!来一个!”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我就来一个吧。”那个女生没有推辞,显然是对自己的唱功很有自信,其实也是如此。只见她嘴唇微微一动,唱起了胡夏的《那些年》。虽然是翻唱男声的歌,但是经她唱出来,让人觉得好像这首歌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声音轻柔圆滑,纯净得没有一丝杂音,听了以后觉得心旷神怡。若是非要比喻的话,她的声音就好像雨后初阳普照的一片森林里从天空掠过的一只鸟儿,它的喉咙中发出那高亢嘹亮的嗓音,响彻了整个森林,让人不禁恋上这绝美的大自然。而此时四下的人也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他们那自认为违抗自然的呼吸声污染了这美妙的一切。

一曲唱罢,教室里面一片寂静。庄仲和那个女生这才发现整个教室的人都在往这边看,而且都是呆呆地看着,仿佛时间都在她的歌声中静止了,四维的世界在王雅美妙的歌声中回到了三维。

“好!”一个叫好声打断了这片寂静,接着就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那个女生依旧自信地笑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庄仲,估计那时她也在想这样一个内向的人会用什么样的招数来“反击”她。

但是,那个女生的确小看庄仲了。庄仲在孤儿院和家名仰望星空听着音乐的时候培养的乐感要比有些专业的音乐人还要好,虽没有系统地学习过乐理,但是无论嗓音还是音准,他都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一瞬间,独自一人在孤儿院楼下哼着歌的那个庄仲仿佛穿越了时空,附进了正在被注视的那具躯壳内。

“我唱歌没你唱得好,不过我想试一试。”大概是想起了家名,另一个时空的庄仲也有了勇气,但还是不忘本来的谦虚。四下噼里啪啦地想起了掌声,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庄仲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用轻柔的声音哼出了梁静茹的《情歌》。刚唱出第一句,整个教室就又寂静了。王雅呆在那里,依旧看着庄仲,但是原本的自信却被呆滞所取代了。庄仲闭上眼睛,想着孤儿院的夜空,,想着老院长那慈祥的容貌,想着家名那渐渐模糊的脸,想着夜空下和家名一起听着音乐的自己,想着想着,声音不由得有些哽咽了,但是他竭力地压了压,他害怕别人听出自己的故事——确切地说,他害怕别人对他的歧视,抑或是同情。

曲终,庄仲缓缓地睁开双眼,看到了周围陶醉的人,和那个女生有些湿润的眼睛。

“唱完了。”庄仲显然被这种寂静弄得不知所措,小声地说。

“哗”掌声响起来了,响了很久很久,久到庄仲怀疑这掌声不是为他响起的。

“我输了。”那个女生开口了,“我缺了很重要的一个东西——感情。”

“哎,哪有什么输赢啊……”庄仲也有些不好意思,“你唱得也很好,我音色不如你。”

“行了,你们就别谦虚了,”部长插了一句嘴,“文艺部有你们两个,就不愁单调了,哈哈哈……”部长笑开了花,那伪装的正经被打得魂飞魄散。“在一起,在一起……”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整个教室的人都拍着手,嚷了起来。

“我……我有男朋友了……”王雅低着头说。

大家失望地“唉”地一声,无趣地散去了。部长调皮地看着庄仲,说:“别失望啊孩子,还可以挖墙脚啊,哈哈哈哈!”庄仲刚想说话,旁边的一个男副部就抱怨起了那个部长:“好了好了,你别把人家那么好的孩子带坏了。”又看了看庄仲,略带阴险地说:“嗯,看你长得白白净净的,就来学长怀抱里吧!”部长鄙夷地看了看他,说:“别那么不正经,好歹你也是个学长啊。”四下又荡漾出一股愉快的气氛,让庄仲莫名地感觉到一种陌生的温馨。

这就是庄仲第一次见到王雅的情形,他们两个人的相遇和熟悉,有巧合,也有必然。后来王雅和她男朋友分手时还把庄仲叫出来在肯德基里面哭了一夜。

回过神来,王雅的手依旧攥着庄仲的手,此时的庄仲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寒冷了。

车来了,王雅这才放开手,把拉杆箱推进了车侧面防包裹的地方,又把庄仲手里面的大包裹一齐塞了进去。一路上,两个人有说有笑,谈论着自己最近的生活,谈论着各自的同学,谈论着毕业,谈论着他们所预想到的离别。不知不觉,车就到达了目的地——其实开了也有一个多小时了。庄仲和王雅下了车,把包裹卸了下来。

“看,不远了,那里就是我家。”王雅指向远方的一幢幢小楼。

庄仲和王雅向那边走去。走近了以后庄仲才看清,那是一幢幢很别致的小楼,每幢楼只有三层,是外置的楼梯;窗户是落地窗,显得十分透亮;房子的四周是一片花园,但现在也是被雪覆盖着。总的看来,这小楼虽算不上富丽堂皇,但是却有一种典雅脱俗的气息。

“上去坐坐吧,大老远跑过来。”王雅拉着庄仲说。

“不了,怪添麻烦的。”庄仲看着鞋上的雪水推辞道。

王雅笑了笑,说:“是我在给你添麻烦,行啦,你就别推脱了。”

庄仲见此,也不好意思再推托了,就和她上了楼。

王雅打开门,另一番景象呈现在庄仲面前:木纹的茶几、木纹的沙发、甚至电视柜也是木纹的;地板是深棕色的;天花板和墙壁上盘着树枝和树叶的花纹;四周散发着草香般的清新,宛如进入了一片原始森林,让人觉得身心都回归了自然。

“我爸妈都不在,你随便一点。”王雅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杯水,递到庄仲面前。

庄仲接过水,说:“别麻烦了,我呆一会儿就走。”

“来就多坐会儿嘛,吃点东西。”王雅边说边从茶几底下拿出一个大盘子,里面有瓜子、开心果之类的干果。

庄仲一面应着,一面环视着四周,看到了柜子上的一张照片,上面是王雅的爸爸、妈妈还有她的合影。

“我是不是长得像我妈妈?”王雅似乎注意到了庄仲在看那张照片。

“嗯,是有点。”庄仲回答。

“嘿嘿,”王雅拿起柜子上的照片,“虽然我平时总和我爸吵架,对他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但我心里清楚平时还是我爸最疼我,嘴上虽然不说,可是我如果有什么事他心里可着急呢。不过虽然这样,我还是和我妈亲,谁让我爸总是管我管那么多呢。”

庄仲听着王雅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是羡慕她有人疼爱,还是在哀叹自己的不能生活在父母怀抱中的境遇。

在王雅家呆了一会儿,庄仲就起身想离开了。

“这就走了啊,”王雅挽留道,“快到吃饭点了,咱去外面吃饭吧。”

“还是不了,我最近在我爸妈的墓园那里找了个小兼职,平时还要总去那里盯一盯。”庄仲推辞道。

“那你就住在那里了?”王雅问。

“算是吧,暂时住在那,主要是住学校的话太无聊了。”庄仲说。

“你胆子也真大,墓地也敢住,就好像那里就不无聊似的,”王雅似乎有些担心庄仲,“那我就不留你了,路上小心点,在那里要注意,那里那么偏僻……”

“嗯,知道了。”庄仲边说边打开门,向王雅招手,“那就开学见了啊。”

“嗯,寒假回来见。”王雅也笑着招招手。

庄仲下了楼,刚走出大门,就听到王雅从窗口对着他大喊:“庄仲,等一下!”庄仲转过身,看见王雅在窗口挥着手,然后从楼梯“蹬蹬蹬”地跑下来。

“把这个带上。”王雅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拿出一副手套递到庄仲面前。庄仲刚要推辞,就被王雅扼杀在摇篮中了:“行啦,快拿着,你回去时可没有人帮你暖手。再说,你要是让别的女生给你暖手,我会吃醋的。”

这一席话说得庄仲的脸又“刷”地一下子红了,就稀里糊涂地接过手套,挤出一句:“回去吧,别着凉。”

“嗯!”王雅回答得干脆利落,冲庄仲微笑地挥挥手。

庄仲故作镇静地应着,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其实他的心跳早就跳出指标了,而且思维一片混乱,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样僵僵地走出了几十米远,一阵“喂”的声音把他拉回到了现世。庄仲转过头,看见王雅从窗口探出头,冲着他大喊:

“路——上——小——心——”

这一声在这个空旷而宁静的花园里面显得格外清脆而响亮,并伴有一些回声。庄仲朝王雅喊了一句“没事”就匆匆离开了。

一路上,庄仲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但却又是混乱的。他之前从未想过在大学生涯中找女朋友的事,在庄仲眼里,在一起的两个人,男生就应该时刻照顾着女生,然而,他现在也只是刚好能照顾自己而已。而对于王雅,庄仲却有说不出的感觉,说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但其实大多是不承认自己喜欢。

和王雅认识了大约三个半年头,可以说这个女生充斥了庄仲的整个大学生活。他们曾在一起吃饭,在一起自习,一起完成着学生会中高层布置的任务,一起享受聚会时欢庆的气氛。王雅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找庄仲出来散步聊天,这时,王雅会和庄仲坐在湖边,让庄仲吹口琴给她听。但是那时候,庄仲拿起口琴想到的都是孤儿院和家名,于是吹着吹着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也就忽略了王雅的存在。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却只看见王雅正在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他不知道王雅怎么看待他的,也许只是把它当成一个诉说苦闷的朋友罢了。而自己也把王雅当作了大学里面最能交心的人,甚至连自己最不愿提起的身世也对王雅倾诉得一干二净。王雅还曾让庄仲带她到墓园里看一看,庄仲也照做了。庄仲曾一次次地用自行车载着王雅穿梭在学校和闹市,一次一次地把她载到回家的车站,可以说他自行车的后座是专属于王雅的——虽然他从来没承认过。

后来,两个人都退了学生会,联系也就少了许多,那之前的亲密也不复存在了,甚至连后座专属于王雅的那辆自行车也被人撬了锁。现在庄仲每当回想起和王雅的过去就感觉像一场梦——有时候,错过的东西是再也回不来的。

又是一次不知不觉,车又回到了学校旁的车站。下了车,庄仲就看见路边卖春联的摊子。往年庄仲是看都不看这些一眼的,因为怎么都是自己一个人过年,买这些也只是娱乐自己,没有家人,没有合家团聚的气氛,更不要提渲染这气氛的物件了。然而,今年庄仲却有了买这些的冲动,也许是因为自己住的那间屋子的特殊性,亦或是王雅在他潜意识里面的影响——不过原因到底是什么,庄仲自己也不知道。

庄仲挑了挑,挑中了一副,上联是“欢声笑语贺新春”,下联是“欢聚一堂迎新年”,横批是“合家欢乐”——虽然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愿望,但是庄仲还是选中了这一副,就算给了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腊月二十九,庄仲在小屋里面的桌面上看到了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的工资,还有一些糕点,干果类的年货。庄仲心想自己的运气挺好,赶上了公司发年终奖,而且还有过年才会有的年货,不过又瞬间想到了薛大爷,毕竟自己在这里也只干了不到一个月,这些钱和年货本应也是给他的吧,然而现在却连怎么联系到他都不知道。

庄仲把对联贴到门框上,又把玻璃擦了擦,把屋子里的地拖了拖,又把门前的雪扫了扫——新年虽然没有人陪着,但是总要给自己一个好环境、好心情。钉子似乎也很开心,绕着庄仲活蹦乱跳的,还“喵喵”地叫着。

大年三十夜了,静谧的墓园在周围灯红酒绿的城市和乡村的喧闹下,显得更加静谧了。被踩实的雪静静地趴在墓园的地面上,死气沉沉的,一点喜庆的气氛都看不出来。小屋昏暗的灯光从玻璃窗投射到墓园里面,那是这片墓园还有生气的惟一证明。虽然这里离热闹的地方很远,但时不时地也能听到鞭炮的轰鸣声和礼花的爆破声——然而庄仲也只是听一听罢了,在这里连一点火星都看不见,只能看见远方一闪一闪的那抽象的光。但是透过窗户,庄仲分明地看到墓地里面闪着一簇五颜六色的光点,和从那里散出来的一片烟尘。

打开门,寒风一股脑地灌进了屋子,弄得庄仲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钉子也一下子跳起来,抖了抖,走到炉子旁边趴了下来。远方的火光还在闪烁着,庄仲一番思想斗争后,决定走近看一看,毕竟以前除了在鬼故事里没听说过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还会有人待在这个特殊的地点,所以不免感觉有些诡异。他悄悄地走了过去,看见一个女孩子正蹲在一块墓碑前,手里拿着一支还未燃尽的烟花,银白色的火光映着那个女孩冻得红的双颊。庄仲舒了一口气,至少他看到的是一张带有血色的脸。

“请问……”庄仲刚开口,那个女孩子尖叫了一下,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双臂抱着头,恐惧地看着庄仲,嘴里呼出的雾气笼罩了她的脸,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庄仲也被她这一叫吓得不轻,僵在那里动都不敢动。四周回荡着刚才那声尖叫的回声。

“别……别过来……”那个女孩颤抖着身体,用手和脚不停地往后蹭,足足蹭了好几米,在雪地上留下了几道长长的印记,“你……你是人是鬼?”

“我……我当然是人了……”庄仲也被惊得声音也有些颤抖,“你……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你真的……是人?”那女孩依旧没放松警惕,浑身颤抖地盯着庄仲。

“是人啊……你是谁?”庄仲谨慎地往前迈了一小步。

那女孩呼吸渐渐缓和了下来,站起身,又走回那座墓碑前。

“你是来……干什么的?”庄仲见她盯着墓碑不说话,就又追问了起来。

“陪我妈过年。”那女孩没多说什么,也没再看庄仲一眼。只见她又俯下身拿起一支烟花点上,烟花的五彩缤纷映着庄仲干刚刚恢复平静的脸。庄仲也没再问什么,只是看着这只烟花慢慢地消亡,就好像那时感受着怀抱自己的母亲生命的消亡一样。

“你呢?”那女孩反问道。

“哦,我是这里的管理员。”“你怎么不回家过年啊?”“原因……可能和你差不多吧……”

那女孩对庄仲的回答也没产生什么好奇或是疑问,就又沉默了。烟花慢慢地燃尽了,只留下了一根笔直而冰冷的残梗。她突然冷笑了一声,笑中夹杂着无奈、愤怒、悲伤——这些庄仲都听得出来。她又蹲了下来,带有一些轻蔑的口气说:“和我差不多?这世界上能有多少人和我差不多……”她席地坐下,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母亲的墓碑,慢慢地红了起来:“我爸在我六岁的时候和别的女人跑了,连句话都没说,留下我妈一个人养家。那时我外婆还健在,舅舅们不孝,不管我外婆,只靠我妈一个人……”她说着说着,声音里面就开始带出了哭腔,但马上又湮没在了砭骨的朔风中。

那个女孩吸了吸鼻子,深呼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妈后来就操劳过度去世了,到她被火化的那天,我爸都没出现……”她没有忍住,或者说是不想再忍了,蹲在那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庄仲看着眼前这同命相连甚至境况比他还悲惨的女孩,更多的还是同情而不是伤心——有时候,存在的如果是罪恶的,那它比那些不存在的给人带来的伤害还要多。

那女孩哭得很惨,而四周欢庆的鞭炮声却一直讽刺着这哭声,讽刺着那脆弱的心灵和肉体,让庄仲憋得透不过来气。

那女孩哭了一会儿,用袖口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好像想把自己的那些悲伤连同体内的二氧化碳一下子呼出去,呼得一点都不剩。她又拿起了一根烟花点上,火光闪了起来,照亮了墓碑上的人和字,一个女人慈祥而微笑的脸冰冷地浮现了出来。

“哦对了,我忘了问你,你允许我在这里放烟花吗?”女孩抬起头,红着眼睛问庄仲。

“按道理说不能……但是,你放吧,我不管你。”庄仲善解人意地回答道,因为如果蹲在那里哭的人是他,他也希望别人会这么说。

“谢谢你。”女孩笑了笑,笑得勉强却很灿烂。庄仲瞬间被这一笑折服了,他知道,他也懂得,在这种生活境况的折磨下,能表现出这样的笑容是有多么困难和伟大。

“对了,还没有问你,”女孩放下手中燃尽的烟花梗,“你为什么不回家过年?每年大年三十这里都是没有人的。”

庄仲这一次不再想逃避和隐瞒了,面对这个和他命运如此相似的女孩,他和那个女孩说出了那些藏在心里面很久的故事,那些他不愿提起却又挥之不去的故事——儿时的快乐和父母的双亡。他说得很概括,概括得只有两分钟左右,但庄仲却觉得说了很长时间,而每说出一句话,他的心里就痛一下,但转瞬而来的却又是一种久违的轻松。那个女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听他说完,听他把他大脑中封存已久的浊水吐完。庄仲说完了,令他惊奇的是,他并没有流泪——也许他早就麻木了,只不过一直是对自己的不自信罢了。

天空突然下起雪来,把他们俩定格在了这里。远方的鞭炮和烟花声依旧不停地传来。雪沿着墓碑笔直而冰冷的边沿滑落,滑过每一张安详却已消逝的面孔。

那女孩没有说什么,拿起袋子里面最后一个烟花。那是个固定在地面上的大烟花。

“退后点。”女孩划起了火柴。

庄仲向后退了退,女孩用火柴点燃了引信,不一会儿,一束红色的火光冒了出来,蹿起了一个多人高,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响声。那烟花不停地改变着颜色,映在了他们的脸上,映出了那些欢庆的颜色。在这红红绿绿的变幻之中,两个人的脸上都扬起了不同寻常的笑容。他们眯缝着眼睛,注视着这黑暗下的花火,注视着这绚烂的花火后面的那个人。庄仲这才些许地看清那个女孩:朴素的棉衣,朴素的牛仔裤,朴素的发型下显出一张朴素的脸庞——但却展示出那不朴素的微笑。

“要是能一直这么燃下去该多好啊。”

这大概是两个人此时此刻共同的想法吧。

但是,烟花还是燃尽了,化作一具死寂而干枯的躯壳和飘向远方并渐渐消散的烟尘。两个人的微笑也随着这烟花的销亡被埋藏了起来,四周又只剩下被雪反射的灯光,虽微弱,但却散发出一抹皎白,白得让人心安。

“放完了,”那女孩开口了,“真不好意思,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那女孩边说边看了看地上狼藉的烟花梗和残片。

“没关系,和你说话也让我轻松了不少,谢谢你。”庄仲客套地说着自己的真心话。

那女孩看了看表:“还有不到五分钟。”

庄仲也看了看表:“嗯,往年我都不在意这些的。”

那女孩笑了笑:“再怎么不如意,年也还是要过的,要是自己都抛弃自己了,谁还会管你。”庄仲突然觉得她说的很在理,没错,即便生活再怎么不如意,自己是不能抛弃自己的。他不由得望向另一边,那边是他父母的墓碑,他们依旧静静地卧在飘落的雪地里,静得充满深情,静得让人伤心,像从前一样——但是庄仲却感觉它们渐渐变得模糊了。

一霎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传来——零点到了,新的一年开始了,旧岁随着鞭炮声和落雪离开了它存在过的世界。远方依稀地闪起了点点火光,那是承载着美好愿望和祝福的礼花的杰作。然而这里,雪却依然在下着,但人们只会注意到那绚烂的烟花,不会注意到还有这样的两个人——他们独自在这复杂的社会中生存,忍受着孤独和寂寞,忍受着悲痛与无奈,善良而装作充满希望地面对着这一切,被人误会着他们其实过得还不错——至少表现出来的是这个样子。但这就像大年夜天上飘下来的雪,人们看到了,也只会想到一句话——“瑞雪兆丰年”。

鞭炮声响了很久很久,但两个人还是静静地把这鞭炮声听完,直到附近又恢复到往日的宁静。

“今年注定不平凡啊,”那女孩说,“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有人陪我过除夕夜。”

其实这庄仲也没想到,他没想到在这个日子里会有人陪他,更没想到还是这样的一个和他境遇如此相似的人。

那女孩跺跺脚,显然是被冻得不行了。庄仲这才注意到她的手已经通红了,身子也在不停地颤抖,于是对她说:“去屋子里面暖和一下吧,在这里一会儿就冻坏了。”

那女孩犹豫了一下,但随即点了点头,跟着庄仲进了屋子。庄仲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小屋的温暖——都说饿了吃白米饭都是香的,小屋虽然不算暖和,但在外面被冻了一个多小时的庄仲却觉得这个小屋就像天堂一般的存在着。

钉子被开门的声音和随之而来的寒风吵醒了,睁开眼睛,看见了那女孩。大概是因为认生,它一下子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尾巴和毛发都竖了起来,直直地盯着她,眼睛里面露着防御性的凶光。

“你还养了一只猫啊。”那女孩似乎也有些忌惮,不敢再往前迈步了。

“没事,别怕,它挺随和的,可能是有点怕生吧。”庄仲一边说着,一边搬过来一把椅子,“来,坐这儿吧。”

那女孩小心翼翼地坐下,显然有些腼腆,缩手缩脚的,没什么大动作。他环顾四周,用不大但却还红肿的眼睛探视着这屋子里面每一件东西——那架摆满了书的书架,那张床,那张写字台,那台折断了天线的收音机——这些庄仲都没有移动过。

庄仲也坐到了床上,趁女孩探视这个屋子的空隙仔细地审视了一下她:还有几颗还没褪去的青春痘的脸;比柳叶还细的眉毛,有点浅;一双并不大但是形状很漂亮的眼睛;通鼻梁;微微有些翘的嘴唇;一张稍微有些圆的下巴。她留着比肩高大约一寸的短发,发梢弯向内侧,在锁骨前碰到了一起。总的看来这个女孩是朴素的,但朴素中还带着一点特别,明明是个孤儿,但她的眉宇却让人感受不出那应有的怜意,或者说,她独立的气质远胜于她脆弱的现实。

“哦对了,”庄仲突然意识到,“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温倩,”那女孩回答道,看了看庄仲,又反问道,“你呢?”

“哦,我叫庄仲。”“嗯,记住了。”“我也记住了。”

两人相视一笑,笑得很自然,与其说是这么多年已经有了把客套变成自然的能力,还不如说是在无奈地苦笑着两个人如此相似的命运。

“你平时住在哪里啊?”庄仲有些好奇地问道。

“平时就住在学校里,”温倩动了动身子,大概保持这拘谨的姿态时间长了,也就有些累了,“我今年大三了。”

庄仲笑了笑:“那这么说我还是你学长啊,我可是大四的学生了。”温倩听后,调皮地喊了声“学长好”,弄得庄仲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

“那你平时也住宿舍么?”温倩问道。

“是啊,只不过阴差阳错地找到了这个工作,所以就暂时住在这里了。”庄仲回答。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弄得屋子里面静得出奇,只能听到钟“滴答滴答”地响声。钉子本来是在火炉旁趴着取暖的,现在估计也是无聊了,就在屋子里面踱来踱去,看到温倩,呆呆地盯了一会儿,“喵喵”地叫了起来。

“其实之前我都是住在我小舅家的,因为小舅身体可能有问题,所以就没有孩子,”温倩又开口了,只不过失去了刚才稍转欢快的语气,“但是我舅妈对我不好,每天都骂我,我也不敢表现出什么——确切地说也不能表现出什么,毕竟是寄人篱下,人家很收留我已经很不错了。我舅舅倒是个老好人,大概是和我妈骨肉情深吧。但是因为舅妈,他也不好表现出什么,渐渐地也就冷眼旁观了。”温倩说到这儿,眼神中带有一丝迷离,但忽然又冷笑道:“和你说这么多干什么,又不熟。”

大概是哭累了,或是在这压抑的气氛下有些无聊了,温倩开始打起了哈欠。

“我想回学校了。”温倩说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庄仲自然是强烈地感觉到这个想法的离谱:“这个点回学校?你不怕遇见‘狼’啊?”

温倩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个日子哪会有‘狼’啊,‘狼’都回家过年了。再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匹‘狼’。”

庄仲嘘了一口气:“我要是‘狼’啊,早就下手了,还在这儿和你浪费那么多时间干吗?”

“这倒是,”温倩应和着,收起了笑容,眼睛瞥向了一边,“每年过了这个时间,我都是徒步走回学校的,有时候天还下着雪,回到学校时天已经大亮了。”她顿了顿,抬起头,说了句狠狠戳在庄仲心里面的一句话:

“从我们经历这些开始,我们的身体和生命就已经不受我们自己支配了,而我们能获得的别人的关爱也是历历可数的,这不仅在以前和现在是这样,可能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一句话,让庄仲的心酸到了极点,酸到了让他感觉全身都有些动弹不得。他不知道温倩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说出这么绝望的话,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年幼时代经受的苦难与折磨,经受的孤独与绝望,经受的那从未握紧安全感的记忆,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全部袭上了他的大脑,弄得他喘不过来气。此时此刻,庄仲就坐在那里,看着那正在燃烧的火炉——但他本有些和暖的心却已经被完全地冰冻。

钉子不知什么时候又静静地趴在火炉旁边睡下了,这下屋子里面显得比刚才还要安静——确切地说应该是死寂。

“也别……那么绝望啊……”庄仲的呼吸慢慢恢复了平静,“就像你说的,‘要是自己都抛弃自己了,谁还会管你’,我们虽然能获得的关爱很少,而且还是生活在这危险的世界中,但是我觉得,只要我们爱着自己,关心着别人,我们一定也会得到别人的关心的……”庄仲虽然这么说着这些略带着积极的话,但只是为了安慰温倩,心里面却很没底气,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温倩侧身趴在写字台上,说:“也许你说的对,要是那时候你对我说这些话,可能我也不会犹豫,可能我更不会……”温倩没有说完,顿了顿,沉沉地说:“我真的有些累了,有些困了。”不知是身累,还是心累,她显得有些不省人事。

庄仲把她扶到了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看着她有些皲裂的脸,不免地叹了一口气。

“谢谢你……”温倩不知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绵绵地挤出了这么三个字。可能在她的世界里,给她盖上被子的画面和感觉只会在梦里面出现吧。

大年三十夜,雪,庄仲一夜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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