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听到了孩子们的欢呼叫喊声,水来了!我和金凤沿渠坝跑过去,像是去迎接远方的客人。水的来势减弱了,并变得混浊,像是经过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样子。跟着渠水奔跑的孩子成了泥蛋。他们往干渴的堤坝上泼水,往同伴的身上泼水。他们不停地喊着水来了。他们脸上的笑容,道出了人们从未有过的喜悦。是啊,多少年来,洛贡河的水只在河道里跑,今天却爬上了干渴的原野,水往上流了,流到了人们需要的地方,流到了人们的心里。它给人们带来了希望,给这一片土地带来了生命。
抽水站二十四小时不停机。我们组织农民清除各自田头那部分支渠和斗渠的杂草,保证水能畅通无阻地流入到每一块地。田里有了水,他们开始准备秧田。三片片长高尼夫早播下了种,秧苗都有两三寸深了。那一片新绿,点缀在田野里,特别醒目。
李庆国几袋种子,在水里浸泡了两日,今早打开口袋看,见谷粒尖嘴吐出了一点白,说可以播种了。金凤查看她抄的笔记,问,你说要浸泡三四日?他解释,这里气温高,种子发芽快些。金凤又问,如果用热水泡种是不是更快些?李庆国说,一般水温不要超过三十五度。他书本理论记得很熟。
我说,我小时候见父亲育种,记得种谷泡发芽后,沥干水,再装进一个桶里,用稻草捂着,上面还压点东西,叫催芽。催芽是要很用心的,夜里父亲点着灯,都要掀开草,查看发芽情况,手插进种谷里,测试温度。温度高了,要翻动,浇些冷水;温度低了,要泼些热水,加盖稻草。
李庆国说,在我国低温季节,还要像你说的那样去做。现在我国农民普遍采用塑料薄膜做保温秧田,这里不存在这个问题,种子裂嘴就可下泥了。
金凤把我们说的都记录了下来。李庆国说,你还准备到中国去当农民?
她说,你们说得很有趣。这是知识,我当然得记下。中国的南方,还有台弯,应该与这里的气候条件差不多吧?
李庆国说,有相似的地方。我查看过你们这里的资料,一年里,有二百一十五天是全日光照,有九十日是半日光照。这样的气候条件很适合水稻生长。
吃过早饭,皮佩卡将几袋稻种装到车上,孟湘军运到试验田,李庆国端着一盆种子,开始往地里撒。我看他动作别扭,问,你播过种没有?
李庆国说,我指导过别人播种。
孟湘军说,他是动口不动手的李指导。
我说,你还是站在田头指导吧。皮佩卡,你来播。
皮佩卡说他也不会撒种。他要去叫个农民来。
金凤脱了鞋袜,说让我来试试。
我说,还是去叫个行家来,我们这可是样板田,种子撒得不匀,长出的秧成癞子头,让人看了笑话。
金凤没答理我,她接过李庆国手里的盆子,搭在腰间,另一手抓一把种子,做天女撒花的舞蹈动作,只见种子像过筛一般撒下。
李庆国弯腰细看过落泥的谷粒,说,嗯,符合我的要求。
我问,你的是什么要求?
孟湘军说,他要求每平方厘米零点三颗种子。
李庆国说,错,每平方厘米应保持一点五粒种子。
孟湘军问,李指导,请问每平方毫米要播几颗种子?
李庆国说,孟牯,你拿我开心,也不看看你屁股脏不脏。
孟湘军信以为真,伸手去摸,一个泥球飞来,不偏不倚,正中屁股蛋。李庆国哈哈大笑。孟湘军操起铁锹,铲了点泥,要照李庆国摔去。我忙制止,说要糟蹋了秧田的。孟湘军这才罢手,说让你暂时开开心。
金凤又撒完了盆里种子,我装了一盆给她送去,见她满头大汗,问你口渴吗?
孟司机说,我回去拿水。我说我的水壶拉在家里,放在餐厅。李庆国也说他的水壶丢在自己的房里,要他顺便捎来。孟湘军发动汽车,在堤坝上飞驰的速度,让人提心吊胆。李庆国说,这孟牯,我真怕坐他的车。
孟司机很快返回来了,他俩手扯着一条瓦灰色西装裤,对李庆国说,你看,这裤怎么没洗干净。李庆国见自己刚洗过的裤子的裆上一大块泥,仍是哈哈地笑道,你小子,有本事。
我拿水壶递给金凤,说,喝水,休息一下。她接过壶,喝了一口,朝我会心地一笑。她连着又喝了两口。她尝出了我是从映花潭里打来的水。
只剩下半袋种没播了,我叫其他人坐孟湘军的车回去。我对金凤说,你休息一下,我播完这点种。
金凤说,你不怕癞字头?
我说,我站在你身旁,一直在模仿你的动作。我想我应该会了。
金凤给我装种子的盆,说让你过把瘾。她站在我旁边,随时准备接过我的盆。我自我感觉不错。
她咯咯地笑了,说你在跳舞。
我说,这还不是向你学的。
播完种快到中午了。我们到分渠闸水泥板上洗脚。泄出的小股水,淹盖了我们脚背。
我说,我来帮你洗。
她站着没动。我浇水,先把她腿上的泥冲洗净。然后双掌抚摸她大腿往下滑动,过膝到小腿肚,接着又从小腿向上摩挲。她的皮肤像白玉一样柔滑。我洗过了她一只腿,又洗另一只。她看自己的腿白净了,说,该我给你洗了。
我的腿上长了一层黑毛,都不好意思与她站在一快。我说,我自己来洗吧。
你嫌我洗不干净?
我的腿毛黑糊糊的,好难看。
男人的腿,就要像这个样子。我喜欢这茸茸黑毛。
我听这话兴奋,说我胸脯上也有一团黑毛呢。
她笑道,你不会是黑猩猩吧?
我说,哪要由你来辨别了。
她解开我衬衣领口下的两颗扣子,摸着露出的一片黑毛,说,你是猩猩,我也爱。
我抱住她双肩,她的脸贴到我的胸上。
吃过晚饭,我对在唱歌的李庆国说,晚上应该去看看秧田。他说他向皮佩卡交待了。我却不放心。刚播下的种,晚上要往秧田缓缓放进些许水,刚盖住种子,就要堵住放水口。早上要排出水,让种子露出泥面,但两畦间的沟里又要一定的水,保持秧田湿润。这水的一进一出,很要到位。
晚上是休息时间,我不好强制别人工作。我开车出来,遇上了金凤。她骑摩托,正要去秧田。我问,你怎么不来叫我?
她说,你们由李先生负责秧田管理。
到底是女孩子心细。
她反问我,你这是去哪里?
我说,到秧田去看看。
你怎么没叫我?
我笑了,说,怕累着你。
假猩猩,抱着我在太阳底下,一晒就是一个多小时,怎么就没想到我累了?
我本来就不真猩猩吗。
金凤上了我的车。汽车灯给黑夜捅了一个洞,我们沿着洞走去,停在二片分渠与主渠堤坝交叉口。她扛了车上的锹,待我锁了车,她已到了那块秧田的斗渠上。我用电棒照着她喊,别急,小心蛇。她手掌挡着射向她的光柱,说,你照什么,怕我走失了?
支渠的小埂修得较规整,并清理得还干净,到斗渠田塍上,就留有杂草了。我用电灯照着田塍,看准一步走一步。我听到金凤在喊,该死,这要把秧田毁了。
我加快了脚步,见彻底打开了斗渠的放水口,秧田里的水漫过了田塍,开始往外溢了。
我不禁喊,皮佩卡呢?我叫了几声,不听回答。
金凤关了放水口。我急着去打开排水口。可排水沟和秧田几乎处于同一水位了,我发愁了。金凤比我有经验,说有办法。她到相邻的一块地,说我们在这里开道口,把水排到这丘田里。我说,这样也难排尽。她说我们再把这丘田的排水口打开。水往低处流吗,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可在沟渠纵横的田间,我一时真还没弄清水该走什么道流出去。
金凤开了一道小口,秧田水开始排放。我说,这样猴年马月能排干?她说,种子刚播下,口子开大了,排水太快,可能把种子带走。我说这样不得整夜守在这里?她说那没办法。
我送你回去,我一个人守在这里就行。
你回去,你是组长,明天你的事还不少。
我们谁都不愿走。
我说,也好,我们在一块,夜会变得很短的。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
我们坐到车里去,把靠背放倒,还可以躺一躺。
谁愿意和你躺在一块了?
我笑道,那你躺着,我坐着,总可以了吧?
你坐在车外,我才躺得安稳。
行,只要你睡得着,我就坐在堤坝上。
我打翻车椅后,让她上了车。她关了门,还说,你别钻进来呀。
我把车钥匙给了她,笑道,你把车门锁了,就无后顾之忧了。
她见我坐在车旁的草地上,又说,你一个人坐着,一个晚上还是会很长的呀。
我说,你别管我,你快睡吧。
她关了车门,没再说话。我坐在黑夜中,抽水机站马达的轰鸣震耳,给在黑暗中像是停止呼吸的荒漠带来了生机的信息。初来的夜晚,总是半夜醒来,很不习惯这种万物静止中的沉寂。我生活在一个迅速发展中的城市,在夜里,习惯听到远处的汽笛声,偶燃汽车经过居民区的发动机轰响,歌舞厅隐约传来的音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以为金凤睡着了,我想该去看看秧田了。当我站起拿铁锹,金凤跳下了车,说你想把我拉下,个人去干?没门。
你怎么不安心睡你的觉?
等会儿轮着你去睡了。
秧田降低了水位。我们在另一方位又加开了一个排水口。回到车跟前,我仍叫金凤上车去睡。她却要我去躺一会儿。我说,我不困。她说她也不困。这样我们两都坐到了车旁的草地上。已经过了十二点,空气变得有些凉了。她穿得薄,我听她打了一个喷嚏,说我们还是上车去坐吧。她到座位,就倒在放下去的靠背上。我坚持坐着。我确实有些累了,打了个呵欠,便趴到了方向盘上。
她拉我在她身旁躺下,说别硬撑了。我闻到了她身是散发的金凤花香味,心都醉了。我说,你太好闻了。我趴到她身上,在她头发上、脸上、脖字上嗅着,寻找哪儿散发出的金凤花香味。我要解开她的衬衣扣,她没反对。我闻到那香气发自她的乳房。我伸手摸到一个圆形小布袋。我问这里面装了什么?她说,你已经闻出来了。
我们很快睡过去了。我先醒来,到秧田,见水排干了。这时东方显出了鱼肚白。皮佩卡扛着锹来了。他见我,不好意思地说,你起得真早。
我问,这放水口是你打开的?
他说,是呀,我彻底打开了口子,怎么一个晚上都没灌满水?
我没训斥他。我向他交待,白天,保持每畦秧田间的沟里水满,但水面不能淹盖种子。我问他听明白了没有,他说听懂了。我叫他重复一遍。
他如小学生被老师点名背诵课文,有些紧张:白天,保持秧田里水满,但不能淹盖种子。
错!是两畦间的沟里水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