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金凤忙着验收修整清理的支渠。她挎一个骆驼皮的坤包,装有现款和付款单据。渠道验收合格,现场付钱。我事先想得这么简单,没想到这也要费口舌。我们反复交待,清除的杂草要归堆烧掉。一部分人按我们的要求做了,但不少人把我们话当作了耳旁风。凡是草没处里好的,我拒绝验收签子。他们没得到钱就急了,有的立即返工,不多大一会儿工夫,他们就会来找我,说按我们的要求做了,伸出手来要钱。我坚持重新去检查,发现有的人在糊弄我,他们只收拾堤面上的草。我坚持不在他们的验收单上签字。他们说以后清理,死皮赖脸地求我。
次日,他们大清早跑到金凤家里,说烧掉了草,缠着她要求付钱。
金凤心软,付给了他们钱。
我说,你相信他们说的话?
她说,我相信他们去烧了草,但肯定还不合格。他们不是存心糊弄我们。
我不太明白你说的话。
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能理解她这话的一部分意思。当地农民种过水稻,这方面的知识掌握了一些,为我们专家开展工作提供了一些方便,但也养成了一些坏习惯。他们田间管理还有很多要改进的地方。为了规范种植工艺,我们专家组计划种两公顷实验田。
李庆国在第二片靠二号分渠选了八块地。这是老田,没缺过水,田泥还烂。李庆国郭小凯领着两个帮工,今天整理了秧田,晚上要泡种。
金凤听说我们泡种,吃过晚饭就来了。院字里被两个探照灯照得如同白昼,李庆国和我们的雇工皮佩卡抬出了几袋种子。金凤拿着笔记本,问我们准备了哪些种子。李庆国告她,从中国运来了中一号至八号优良水稻品种。郭小凯没找到东西泡种。李庆国说我们想想办法。我的目光在院子里搜寻,发现车库旁有两个扮谷桶,说就用它如何?李国庆说好主意,叫皮佩卡扛它搁到水泥台上,以便排水。他向金凤说明了泡种程序,她作了详细记录。
这时陈卫东要在桶底钻个孔,准备安装排水龙头。金凤喊了他一声师傅,说这点小事,就让徒弟来做锝了。这两天陈卫东在泵站,检修了六台发电机组和水泵。虽孙浩是电器工程师,由于在国内忙于行政工作,业务变得生疏,所以他的大部分工作都是陈卫东替他做了。金凤看到陈卫东机电都在行,便拜他为师。她接过他手里的电钻,先钻眼,然后拿了扳手上好了龙头。她动作麻利,操作得法,陈卫东在一旁看了说,你这个徒弟我收定了。
孟湘军牵过水管来,说,陈工,我试试水,如果装的龙头漏水,这徒弟你就不能收。
陈卫东说,开始注进水,难免不漏几滴。
孟湘军说,金凤小姐往我们周组长嘴里注水,可是点滴没漏呀。
金凤听这话,羞得脸通红。她夺过水管,往孟司机身上呲水,说看你还胡说八道。
孟湘军躲闪不迭。
两个桶里注满水后,大家动手,扛着几袋种子泡到水里。忙完,李庆国鲁要文孟湘军等到娱乐室,打开了卡拉OK,立即就听到了他们的歌声。明天星期天,他们可以睡个懒觉。这段时间忙,星期六都在工作。农机的事更多,陈卫东从没休息过星期天。这时他也想轻松一下,邀金凤跳舞。我提醒他,明天启动泵站抽水,他的事还会不少。
陈卫东能歌善舞,听到音乐,脚就发痒。他说,组长,你放心,明早六点钟,保证准时开机。
金凤对我说,你也来放松下。我不好扫她的兴。
这时鲁要文拿着麦克风唱春燕南归。他在省水利系统流行歌曲比赛得过名次,他歌声圆韵。李庆国跟着唱,他张开大嘴,声音高亢。陈卫东要和金凤跳交谊舞。金凤说,我先给大家跳当地舞。她细腰如柔柳一样飘拂,丰臀旋转似滚动的绣球。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我们被她优美的舞姿吸引。她跳毕,厅内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陈卫东自编了一个手扶拖拉机舞,把机手发动机器、拐弯导向、扳闸减速等操作,以夸张而带滑稽性的动作生动地表现了出来。大家看了忍俊不禁。孟湘军提议我和金凤跳探戈,大家给我们鼓掌。我可是赶着鸭子上架,好在有金凤带着,她舞步轻盈娴熟,多少弥补了我一些不足。
金凤提前告退,我拿手电筒送她出来。我们上了河堤,我就知道她想到金凤树下散步。我也有了这个习惯,一天不与她上河堤,似乎这一天生活就少了什么。这段河堤成了培养我们感情的摇篮。
她告诉我,她要爸爸和两个哥哥,捞出了摔在那几条水沟里的草。我看那些渠道清理合格了。你还去复查一下?
我说,不必了。我问,你爸和哥全听你调遣?
他们都爱我,不愿意让我受委曲。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我可以要求水沟边种田的农民来清理。
不,这是我引发出来的问题。我能想到,你对我这样处理问题有看法。我与你说过,他们不是有意的,他们的恶习一时改不了。
你说,我以后会明白,其实我现在已经明白了。
金凤亲了我的脸说,谢谢你的理解。
我们沿堤走去。她忽然问,你还没洗澡吧?
我习惯上床前洗。
我们到河里去洗。
河水没污染?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绝对是原质原味的天然水。
今晚不知怎地,没有蛙鸣,夜变得万籁俱寂。皓月当空,河水闪耀着银辉。我们在金凤花笼罩的堤上走过,仿佛进入了一个美丽梦境。我贪婪地吸着馥郁的花香,像豪饮醇厚的美酒,心里萦回着甜蜜的醉意。
这儿河堤兜了半个圈,突出水面的黑色岩石,排成队儿,像雄武的卫士,忠诚地保护着这片水。我赞叹道,好一个天然的游泳池。
金凤说,这叫映花潭。
我说,多好听的名字!
我注意看到,弯月形的围堤上,一棵挨一棵的金凤花,在月辉的照耀下,映在平静清亮的水里,也是繁花似锦。
金凤说,白天来看,这千枝万朵的花儿,像把整个一潭水都燃烧起来了。
我说,晚上看,它另具有一种魅力。你不觉得我们像进入了一个美丽的梦境?
金凤沉默了。
我说,这么好的地方,你怎么不早带我来?
她说,投身映花潭,男女会融为一体。
我疑惑地望着她,真会有这事?
金凤说,这是前人验证过的。多少年前,一个外地人提出了和你同样的问题,他不相信潭水有这般魔力,他拉着他的女友进入水中,他们游泳,保持着距离,然而那水的磁力,将他们吸引到了一块,他们拥抱亲吻,很快融成了一团。她后来怀孕了,生了一个女孩。
我说,我才不信你编造的故事哩。我们试一试?
金凤坐在堤坝的青草上,说,不用试,你快下水洗澡吧。我看你洗。
你怕?
是的,我怕我的身体过早融化。
我不能勉强她。我独自跳入水中。水清凉,拥着我的肉体,我有舒筋畅骨的感觉。我似乎闻到了淡淡的清香,是金凤花那样的芬香。不过,我只觉得它是水,并无那种迷魂的魔力。
我喊,金凤,下水吧,舒服极了。
她回答,你感觉舒服,就多泡一会儿吧。
我没恋水。我上岸,金凤拿毛巾擦我身上的水。我抱住她亲,说,我们不还是成了一团?
她说,那不一样,那会发生另外一种情况。
我们离开映花潭时,我记住了金凤说的那个故事,那一对男女,在映花潭里融为一体生下的那个女孩,我想,那该是天地精灵之合呵。
闹钟唤醒我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半。陈卫东和孙浩也起床了。我们开车出院,上大马路往西,走一公里多路就到了抽水站。它位于路的南边,洛贡河畔。门卫布基里老人见我们的车来,赶忙推开了铁栏门。院子里已停了好几辆摩托,看到那辆红色雅马哈,就知道金凤比我先到了。动力机房内灯火通明,我们进去,恩里贾巴、谢铁和机械技术员阿瓦都在了。
金凤正给发电机冷却器加水。她对陈卫东说,师傅,我给机械加足了油,喂足了水。
阿瓦说,艾丝丹小姐把该我做的事都做了。
陈卫东检查了机械,对金凤说,很好。然后叫阿瓦开机。孙浩跑到泵房合闸。六台泵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出水处,六股强大的水流在缓冲池内翻滚,激起五六米高的水花,夺道冲向引渠。清早来上地的农民夹渠欢呼,有人用短柄锄敲打铁铲,发出有节奏的叮当响,男女农民在堤上跳了起来。一群孩子跳到了渠里,追逐着欢跳的水流。
我和金凤赶到了五六片间的渠道上,因为我计划今天浇灌这两片旱地。我们都很关心我们测量的水渠的导水性能。我们来得早了些,水沿主渠流过来一千五百米,再进入四号分渠,还要流经三四片间两公里长的渠段,才进入五六片的土地。主渠流速快,不一会儿,水流闯过了四号闸门。
太阳出来了,早晨清爽的感觉到此结束。它的光芒触到人的皮肤,便会给你一个灼热的感觉,使你想避开它,躲到你身旁的树荫里。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这儿树的枝叶都自然地长成伞状,为什么地头道路旁到处可见这种大树,原来造物主既给了人类炎热,同时也送来了阴凉。金凤却有另外的解释,她说,男人是大树,女人是布下的那片绿荫。我很赞同她的这种理解。
我早晨走得急,忘了带水壶。金凤看到了我摸水壶的动作,给我递过壶。我喝了一口说,好香呀,你在水里放金凤花了?
她笑了笑说,不是。
我看她神秘的笑容,猜道,是你口里吐出的水?
你别瞎猜了,是我从映花潭里舀来的水。
我又喝了一口,仔细品味了一下,的确如我喝过的映花潭里的水,有金凤花的芬香,有金凤花树荫的清凉。
她问,你几次喝过这水了,为什么现在才有这感觉?
我说,我原以为你水里加了什么东西,昨夜喝了潭水,才使我意识到这水的特别。你给我喝这水,不怕我一身会融化?
金凤白了我一眼,说,你融化好了,只别和我融化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