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光真好,大冬天里的,竟也能够如此么?一日之间气候多变,恐非祥兆。而气候多变有如人心善变,从无定数。
如婳见我如此哀恸,不由上前来扶我。我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我有些气弱地说道:“如婳,咱们回去罢……”
我撑着身子,尽可能地自己走回去。此刻的心境,完全不像是初来乍到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啊,我多年轻……还以为自己真的领悟到了爱情,可悲的是我这半生碌碌,却始终没能够悟得到一个情字。
林嫣然啊林嫣然,你自诩聪明,如今这样的结局,却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怨不了旁人。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样的结局,也是你自己做出了权衡之后亲自选择的。怨不了旁人,更是怨不了天意。
我总也以为着,我必要求一位心爱之人,与他白首到老,举案齐眉。可是啊,上天从不垂怜,我亦是无法。
今时今日,我何尝不是被人厌弃,何尝不是尽失人意?即便是当初再大的心性,也该消磨尽了罢。
我一壁想着,一壁慢步走着。那样慢得步子,给我走得像是步履蹒跚的老人家。也是,我已经老了,至少心已经不那样年轻了。
我也有许多的憾恨,许多的抱歉,许多的亏欠,许多的……
罢了,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
我欠着旁人的,又岂是我可以真的还清的?我总是自以为是地为每一个做着决定,不容许他们逆了我的心意。
所以,我害了我亲爱的妹妹,让她永远困在自己的桎梏里无法自拔,在苦恨与幽怨的牢笼里徘徊着。
也害了从小疼爱我的哥哥,令他永远失去了念芊,那个温柔如花,素淡清雅的念芊。也令哥哥从此关上心扉,便是连嫂嫂也不知其意。
我令遂风因我而娶了慧静公主,可是在他即将成为人父之时,有对他怨怼之语。在同他相处之时,也未曾有过一日好言好语。他也因为我,就那样死去。连自己刚出生的女儿,也不曾见到。我对不住他的牺牲,对不住他一直以来默默的爱护……
还有洛亦华,他也是如此。我恨他的出现,给我的生活乃至我的心思都带了灾难。可是,他的温情,却是我一直想要的。我就这样时而忿恨时而苛求地出现在他面前,恶语相向。
不止他,还有无轩,还有曾挽落……我都对不住他们的好。
我已经处于自暴自弃的地步,我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般落魄的时候。
可是,如今事实铁铮铮地摆在我的面前,使我不得不去面对。有些时候,现实就是这样地残酷。你逃不掉,也避免不了。
浑浑噩噩地回到殿中,我遣散了众人,独自面对着这样的孤寂和空旷。
殿中仍旧熏着我最爱的莞香,和着椒墙散发而出的气味,很是好闻。可惜如今,再也没有人陪着我闻了。
还记得那时候我同他在阅悉阁里头的时候,他于案牍上劳形费心,而我则在一旁为他添一匙龙涎香。他笑赞我红袖添香以解他劳神费心,我一笑与他凝神对望。
当时旖旎心境,再也不复。
我卧在床上,看着垂下的樱色穗子发呆。
发呆发得久了,眼睛也算疼得厉害。正打算揉一揉,但是眼泪先流下来了。我不想再去拭泪,因为那根本就是令我再去伤心罢了。
也这样罢,情到深处泪自流,流尽了,也就是个无情之人了。
我一壁流着泪,一壁细想着,该如何做。
此番并非是像从前一样只是禁足而已,更是玄真对我失望。
从前他很心疼我,为了不让我受到他人迫害,所以让我禁足碧凰宫。
就像是从前王凝析一事,他只是保护我。今番却有不同,无论是初衷,还是本意。
人都善变,却不晓得,心也如此。
如今玄真知晓我的身份想来事出有因,若非是念芊,想来我的身份也不会被发现。
若是不被发现,或许无尘现在也不会惨死,而我也不会心死如灰。可现如今,他死了,而我却从来都不知道他为何会夺位,甚至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我便入宫为他夺位了。从此之后,我都再不能够知晓,我为何会如此,他为何会如此了……
而我但愿,现在不要再发生什么其他的事情了,眼下这个节骨眼,我实在也经不起任何的打击了的……
但愿……
如今我被禁足,也不多问宫中之事。只是整日里待在内殿,细思从前。这一日漫天飘雪,庭外的红梅开得很好,与这白雪融为一景,颇有几分“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的趣味。
而看到这梅花,我又忽而想起那日姑姑所言的“最是无情帝王家”,一时心中又有所触。
正暗暗悲伤,如婳便已慌慌张张入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有些哽咽地说道:“娘娘,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儿了?急成这样?”大冬日的,她的脸上被雪扑得有些湿润了,于是我拿起手绢子为她擦拭。
还未触碰到她的脸,她便已经说道:“娘娘,王妃她……王妃她现今难产,温言传话进来,说是想要见一见娘娘……”
她的话音刚落,我的手绢子忽而落地。飘飘然,如同窗外的漫天大雪,如同随风飘零的秋叶,如同无可奈何的残花,如同……弱小的生命……
我没有哭,像是失去了一种情绪似的。只是觉得心里很疼,那种疼痛感几乎要把我淹没了……
我捂着心口,有些漠然:“如婳,我该怎么办才好?我的心很疼,可是我没有办法去医治它,我觉得我要死了……不过,死了也好啊……”
如婳惊道:“娘娘不要轻生!现今该想一想如何出宫见见王妃才是啊!娘娘如今禁足,可该如何啊?”
我立时起身,似是下定了决心道:“我要去见娉婷,我是她的姐姐,我要见到她!告诉长钰让他通报,现在我要立刻见到玄真!”
玄真没有见我,只是知晓我的痛处,然后应允。我听着长钰的描述,已知他的情绪并不曾有过什么浮动。
长钰召了御车,让我坐上去。而期间也没有再让人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这令我有些惊诧。
我掀开了帘子,长钰看了我一眼,知道我的猜测与顾忌,说道:“娘娘其实可以猜到的,皇上对娘娘仍有余情,否则不会应允你出宫。而且此番没有让人跟随,娘娘便更改知晓皇上的心思了。”
“请你告知,我并不明白。”我看着他,有些潸然。
“皇上其实也是希望娘娘此番出宫再也不要回来。宫中太危险了,平侯时刻都会攻城。而娘娘出了宫,任它天高海阔,到底也是自由之身。何况,皇上这般在意娘娘,自然是承诺给了娘娘四海为家……”他斟字酌句,却是饱含深情。我从来不知玄真的心思……
我不知道的多了去了,但此刻,我希望自己永不知晓。
他最后的绝情与我最初的冷漠相比,仍是情深无限,更让我无地自容。
我真希望,他从来没有见过我,爱过我。也许他真的没有呢?
那才好啊,这样,他就没有了包袱。
可是我呢?这样真的好么?
我不管了,只要他好,我便好。
我嗯了一声,放下了帘子。
御车辘辘而行,有着那种将冰雪碾碎的声音传来,让我的心也变得越发焦急。
我很担心娉婷,真的很担心。她的身子骨素来不好,如今这样一闹,岂非是……
我不敢想了,只盼着她能好。
宸王王府坐落在京都的荣福路,其规模浩大堪称一绝。我下了御车,如婳过来扶我。温言早已经于百忙当中抽身出来将我们迎进去,我着急去看娉婷,也不顾是否雪天路滑,步子快得很。
到了她所居住的明月楼,里头喧闹嘈杂,我心里一慌,竟是胆怯了。
但是听见娉婷惨烈的叫声,我又无法,只能够开了门进去,直奔娉婷闺房。
我一进去,就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给熏得眼前一黑,转身欲呕。我捂着胸口,很害怕。
娉婷见着我来了,苍白的面容露出了一个微弱的笑容。
她的脸上布满汗珠,豆大的一颗和着她无助的眼泪滚滚而落。我心疼地过去握住她的手说道:“娉婷不怕,姐姐来了……姐姐来陪着你了……”
“姐姐能来,我好高兴……姐姐,可是,我好疼啊……”她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我心下一惊,忙问那群慌乱的产婆:“王妃如何了?”
“王妃现下没有力气产子,须得喝点提气的汤药,否则在这样下去,母体也危险了!”产婆急道,“王妃已然生了两个时辰,力气早已耗尽了,要吊点精神,劳娘娘玉手,给王妃含一片参片。”
“还望娘娘先出去,王妃尚且安好,待到参汤一来,就没有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