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见令仪这样伤心,不觉微愠,也由心里相信,决计不会是令仪做的手脚。
我悄悄命如婳出宫去请钟倾爱进来,得见他之后,我问他:“你可知道允佶……允佶的病因?”
他如实道:“微臣不知。”
我叹息一声:“连你也不知道,我该如何护住令仪?”
他道:“其实微臣也很好奇,为何皇子会在时值六月感染风寒,这于病理来说,是决计不可能的……”
“你觉得个中有何破绽?”我再问,我不信,我不信允佶的死是个意外。
“其实,若是生服了山楂等药物,也会令皇子身体怯寒……因为那原本就是性寒的药物,而且皇子甫才出生,身子更是经不住折腾……”他斟酌片刻,“皇子最近有没有生服什么药物?”
我摇头:“令仪是个谨慎的人,不会轻易去给皇子生服如此性寒的药物。而且我问过太医院的人,给小皇子的药物也是经过了反复斟酌的,断然不会出错。由此可见,竟是一场阴谋了……”
“那么,这几日近身服侍的人呢?”他再次追问。
“近身服侍的人,是令仪经过再三甄选的,想来不会如此……”我苦叹,怕是此事很难找出破绽。如果是这样,令仪身为中宫,必然很难逃脱其中罪责。
“那么,想来也只能够将那些人一一找来问话了……”钟倾爱再道,“你心思细密,想来此事一定有法可循。不必多多担心……令仪为人厚德贤淑,必然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你也是相信令仪的罢,可是还有谁呢?”我细细寻思,再也找不出破绽,于是只好先行作罢。
直到将近身侍候的人都一一召来问话,我才知晓内因。
如我所言,近身侍候的人都是令仪经过再三甄选而挑出来的,因而必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情。
“你们这些人,前些日子可有给皇子喂食什么东西么?”我沉声问道,“你们必然要如实相告,否则可别怪哀家心狠!”
众人伏在地上,惴惴道:“不曾有过!喂食小皇子都是依照太医吩咐的药物,奴婢们不敢私自用药。”
“那么,便没有别人送来什么了么?”我再问。
一旁跪着的乳母道:“倒是前几日贵妃娘娘遣人送来了一些吃食,说是要奴婢好好进补,可以让奴婢更好地喂养小皇子……”
我眸中精光一闪,迅疾问道:“那些吃食可还在?”
“还剩下了一些,因前几日奴婢身子偶有不适,因而停了……”乳母再道,“说起来那些吃食倒是精致得很,只不过味道酸酸苦苦的,不是很好入口……”
“如婳,去随乳母领来,给钟倾爱瞧瞧。”我心中一凉,只觉得不好。
若是……
若是她泯灭了良心的话……
我如何能允?
沈念回争斗之心太过狠戾,竟然连亲子也不放过……
如婳随同乳母取来那些吃食之后,打开了菱花红漆的食盒,钟倾爱上前细瞧,之后退了几步道:“果真如此!可是,怎么可能……”
“什么?”我急忙追问。
“如你所想的那样……可是,她不是皇子的亲母么?为何会下此毒手?”他瞬了瞬目,而后明了道,“原来如此……先前我还疑问,为何会在六月中了伤寒……其实不然,小皇子内里被这些性寒的食物掏空了身子,又是吹了风的,原液不该太过保暖……而我听说,她将孩子接回身边抚养之后,整日里都是太过保暖,生怕孩子冻着……原以为她是慈母心肠,却不想竟是如此心思狠辣……”
我觉得头脑当中“轰”地一声响,几乎要站不住。如婳眼尖,急忙扶住我。
“你是说,她为了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和让令仪失去后位,不惜杀死自己怀胎十月的亲子!”我胸中闷痛难当,“这样的女子,你说,你说怎么配去做母亲?!”
“我只是可怜我的孙儿,竟然有这样一个母妃!”
“孩子表象只是伤寒,其实内里却是燥热难当,她竟如此聪明!外人见她这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到她这个生母身上的!”
“如婳,给我下旨,褫夺她的封号,降为夫人!”我犹嫌不足,“命皇帝众人在予以殿等候,我要好好整治一下这个乌烟瘴气的后宫!”
婉容刚进予以殿,便见着永誉与令仪立在御用案牍前。而我则是端坐在高堂之上,我见她看着跪在殿中的人,目光深沉,隐有不忍。
跪在予以殿的人便是清涴夫人。
她此刻钗环尽褪,衣裳也是极其普通。青丝有些散乱,柔柔地垂在两肩以及挺立的背脊。我见她虽然有些落魄,但仍是以夫人之仪。可是,那张原本执拗张狂的容颜此刻是颓败的,眼神亦是空洞地不见一物。
她见状,极其不忍,伸手便要去搀扶她:“夫人刚刚生子,地上石砖冰凉,这身子怎么经得住?”
“婉容,给哀家过来。”我沉声对她说道,于是她伸出的手僵持在那里,竟是尴尬不已。她回头望着我和永誉,见我们不甚理会,便也无法,只得收回自己的手。
大约是见我脸色沉郁,永誉虽然神色凛冽,但眼神仍带着凄楚与怜悯。
“母后,夫人她……”她走至我的身旁,有些两难地开口。
“婉容,哀家不是让你待在扶梨宫么?违抗哀家懿旨,且心浮气躁,今日回宫起,禁足半月。”我神色半凛,含威自怒。
“母后,夫人她,先让夫人起身吧。夫人刚出月子不久,怎经得住青花石凉?母后,夫人又刚失子,神色亦是不太好,有再大的事情,也先缓上一缓。”她听闻便半跪着,哀哀求道。
“婉容,你今日浮躁了。”久立于我身侧的永誉淡淡开口,并朝着婉容递来一个自省的眼神。
“罪妃沈氏,蓄谋妃嫔,戕害皇嗣,焉得侍奉御上,仰承皇恩?特颁哀家懿旨,废去沈氏夫人之位,褫夺封号,降为选侍。”我沉声道,永誉却一脸震惊,几步跃至沈念回之前,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母后,你说什么?”永誉冷冷的声音刺得我心里一阵一阵地酸疼。
“哀家所说,确有此事,皇帝,不是么?”婉容似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而我心中却是感慨不已。
我是知道的,念回与永誉,倘若真的不能相守,那么,便只有一死一伤的结果了。
伤的是永誉的心,死的便是念回的命。
永誉迟迟不答话,我逮着机会再次开口:“皇帝以为沈选侍刚生之子如何染上顽疾,沉疴不治而死?皇帝果真以为是皇后佑护不当,蓄意谋夺么?”
“母后,凡事讲求证据。”永誉得理不让,护在念回身前。
“我不要你护我!”一直跪着的念回突然发出声音,那种声音不复往昔的柔媚,只剩下喑哑如裂帛般的嗓音。她落下两行泪,决绝道:“这么些年来,你护的何尝是我?你既然护不了我与孩子,又何必招惹?既然把孩子交给皇后,岂不是让我的孩子寻死么?倘若是这样,不如我来亲手结束他的命。”
她冷笑出声,直逼得人说不出话来。她,果真是知晓了。
永誉听得连退几步,一袭明黄色直刺人眼。
“是你亲手结束的么?他还不满一岁,你我之前不是还欣喜地准备满月之酒么,想着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可是,这一切便这样结束了?”永誉眼中莹莹发亮,话语有些紊乱。
“皇帝,你是皇帝。在人臣面前,要自称为朕。”我开口,适时阻止永誉的话语。
“母后,我不是朕,不是皇帝。在她面前,我从来就不是皇帝。母后,以己度人,若是从前母后亦是这般,父皇又会如何?”永誉反视我,咄咄出口。
“皇帝,这是为人臣的态度么?”我冷笑一声,“哀家所做皆是为了皇帝你好,难不成哀家这一点为人母的私心也成了死罪一桩了?”
永誉有些漠然回应:“儿臣岂敢。母后母仪垂范,自然是毫无错处的。”
婉容看得心惊,不由出声,以求打破这种剑拔弩张的死寂:“母后,儿臣恭请母后收回方才的懿旨!夫人失子不久,心智不全,必是哀恸过度而口出虚词!”
“婉容!”我凌厉的眼神直刺得自己心里阵阵发疼,“君子一言尚且千金难收,何况是君王,岂能有戏言?!哀家怎有虚言?”
“沅妃跪下!皇后也是!”我转言于沅妃曲长安和皇后,沉声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