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得的安稳日子在得知沈念回自尽之后,而开始重回混乱。
永誉得知沈念回死讯之后,强撑了几日之后终于病倒。
我去见永誉的时候,隐约听见他在病中轻唤令仪的名字。
我这才真的明白,原来永誉心中的人,果真是令仪。
我告知令仪此事,令仪不过一笑置之:“他以为爱的人是我,其实不然。母后,他不过是爱上了爱情。”
“可是,他现在很想见你。”我笑着面对她,“你去见见他罢。”
“嗯。”令仪点了点头,“也好,有些话,令仪应当同他当面说清楚。”
当我同她走进内殿的时候,永誉还在兀自睡着。
令仪却步,还在想着要不要进去。
这时候,永誉忽而睁眼道:“你都来了,为什么不进来看看我?”
“其实你最想见的人并非是我,但我也还是来了……”令仪笑着走过去。
“你……还好么?”令仪轻声相问,见永誉没有回答,于是微笑。
“永誉,我从前爱过的你,也不过是一个我想象之中的你罢了……”令仪过去轻抚永誉脸庞,温柔道,“永誉,你我,是再也不能了的。”
她轻轻开口,呵气如兰:“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个本性纯良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这样冷血心肠的人,永誉?我仍然记得的是当年你我初遇时,你问我要不要吃枇杷果的你。无论此刻的你时有多么不堪,我令仪的心中,你还是当年的那个你……可是,你我都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令仪转身欲走,而永誉无言拽住她的素手,似乎想要问些什么似的。
令仪见到永誉这样急切的目光,只是道出心中所想:“你不要怪我决绝,永誉。若是我离开你,你伤心难过不过数日,你是帝王,佳丽三千。令仪自问没有那样好的本事让你记得我一生……是我负你在先,所以你不用担心……永誉,放开我罢。”
“不放。”病中的永誉没有多言,只是冷冷吐出这两字。
而令仪只是轻轻笑道:“你看,你只是喜欢当年的你自己,而并非是喜欢我。就像如今你不过是想要挽留住一个爱你的人,而并非是挽留住我……”
永誉听了令仪此话,竟然怔忪半晌,默默放开了令仪的手腕。
令仪抽手,默默离开。
永誉躺回床上,阖目之后再无动静。而我却知道,永誉此刻必然是心中痛极了的。
“永誉,令仪真正想要的东西,不是这个……”我上前几步,忽而开口。
永誉没有睁眼看我,只是开口道:“母后,如你所愿,儿臣现今已经是众叛亲离……”
“呵……众叛亲离?”我冷笑一声,“若非你们逼迫,哀家不至于此。众叛亲离,什么叫做众叛亲离,像哀家这样的,才叫做真正的众叛亲离!”
“母后,你为什么会宽恕长安?”他忽而问我。
“长安并不是坏人,只不过是太过寂寞。”
“母后,时至今日,你还在怜悯他人。”他笑了笑,“我记得,当初也是母后教我权术……其实母后自己是不忍心出手的……”
“儿臣原以为,废后可以更好地保护令仪,到了最后,却也害了她,又害了自己……”
“永誉,若是你一直长不大该有多好……母后做了那么多事情,也不过是想要让你懂得,生命里不只有一种感情。而你此刻会这样难过,只是因为你爱上的这一种,恰好叫做爱情……”我叹息一声,离开了予以殿。
漫步在太液池旁,我看着八月的太液池里荷花映日,莲叶也是无穷碧绿。
如婳宽慰我道:“太后不要再为此伤心了……”
“如婳,我没有伤心。我只是想起了当年玄真为了保护我,也曾一度违心地远离我和冷落我。今日看来,君王的爱,很是沉默和无言。”我怅然道,“若是从一开始,我便好好对待我的儿女,或许便不会是今日这样的局面了……”
“太后……”如婳欲言又止。
而我则是打断她道:“放心,我不是伤心,你也不必劝慰我。”
“太后,你可知道……”她道,“皇后有了身孕了……”
“什么?”我惊讶非常,“你说的是真的?”
“是的,方才奴婢跟随皇后出去的时候,她告知奴婢的……”
我听闻这个消息,几乎要落下泪来了!
这是我最想要得知的消息,也是全了令仪心意!
可是,如今,真的能够让令仪开心起来么?
我怅然叹息一声,看着太液池的风光而心事重重。
当我得知令仪久久未出凤仪宫后,当我得知她命侍婢给永誉送去了诀别书之后,我便同如婳直奔令仪所居的凤仪宫。
令仪似是早知道我会来,正坐在软椅上等我。
我则是心疼她道:“令仪,永誉方才也颇为怜惜你……”
“母后,你知道我与永誉之间的症结所在么?”令仪轻笑一声,打断我的话,“母后,我与永誉之间的症结所在是互不信任。他不信我是真心,而我也知他是假意。”
我默然良久。
她又再道:“他爱极了沈念回,为她几番甘做痴人,那是我无法得到的。”
我叹息一声:“其实,永誉也想过要同你重修旧好,你为什么不肯……”
令仪摇头打断我的话:“从未有过好的时候,谈何重修旧好呢……母后,我和他彼此之间的纠结早已深不可解。已经不能够再重修旧好了的……”
“令仪,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哀叹,觉得很是惋惜。
令仪苦笑一声:“他那样厌恶枇杷,也是因为太过厌恶我……所以我也不必时时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两两折磨。”
“母后……多谢你让我看清了,原来我与他之间竟至于此……也再无可能回到从前。”令仪目中渐渐起雾,看得我心中骤疼。
“我也后悔,不该让你看得如此透彻……”我心疼得想要去抱一抱她,但是她却轻轻吸了一口气,低下了头。
她复又说道:“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终究也只是痴惘。”
“母后,无妨的……如今令仪只是希望能够生下这个孩子,平安终老此生。因为这是我唯一所有的东西了,除此之外,令仪别无所求……”令仪以手护住自己的肚腹道,“其实令仪也还是有所求的,令仪希望永誉安康长乐,希望他忘记旧事泯却恩仇。但是这也是别无意义,求不得更是说不得,倒不如不求……”
“令仪……”我微微摇头,目中渐觉湿润。
“母后不用多言,令仪心意已定……”令仪微笑,却是更教我心惊,“我同他之间即便是没有青鸢姑姑,没有沈念回,没有曲长安,我们也都无法在一起。他娶我的原因我也很清楚,而后来……”
“你既心如明镜,我也不瞒你……”
“母后,我还记得当初你说人这一生过得都太辛苦了……”令仪轻笑,“所幸,令仪苦了将近半辈子,终于也算是苦到头了。”
“胡说……”我轻轻呵斥一声,却并没有半分呵斥的意味。
我渐觉目中湿凉,抬眸时却见令仪带着笑意道:“母后不要为令仪难过,这是令仪自己选择的路……”
“令仪,就是因为永誉从小就经历过皇家争斗,所以才会将心事掩藏起来,才会让你以为他恨你,他厌恶你,其实永誉不过是为了保护你。”
“不……”令仪笑着摇头,“母后,他不是为了保护我,他只是为了保护他自己。这几年,我留心观察,发现他其实不信任任何人,他多疑多思,即使没有这些人与事,终有一日,令仪也会被他所唾弃。”
“他只是缺乏了关爱……”我叹息一声,心中有一处开始隐隐痛了起来,“一切也都是我的错。”
“母后,一切无关于你。只是我和永誉之间嫌隙太深……再无机会可破镜重圆。”令仪扶着肚子,轻吟道,“《诗经·周颂·振鹭》有言:庶几夙夜,以永终誉……”
“令仪……”我刚想出言安慰她,却见她微笑着,似乎是在回想着些什么似的。
她忽而笑了起来,同我说道:“令仪犹记得当初初见他的时候,他的样子还是青雉儿童,转眼之间,原来都过去了那么多年。而我们也都不能够再回到从前。”
我无言,沉默良久。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和永誉终究也当不得这青梅竹马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