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酉年,太岁在作噩,建宁帝闻报大喜,夜御六女,马上风而亡。
建宁八年,红翎急报,天下最雄心勃勃的胡人,最有志向的高陵汗在狼突岭吃大雁噎死。建宁帝大喜,与他纠缠一生的敌人、朋友和对手先走一步,他怀着痛快、遗憾和怅然若失的心情夜御六女,马上风而亡。
于是,在建宁八年的最后时间里,一直死掐的两个对手都死了,死的有些荒唐、无奈、唏嘘、哭笑不得。
建安八年十一月整个天下都是繁忙的,尤其是鸿翎使,大启的鸿翎使十一月初一身穿吉装向全国报告了高陵汗噎死的消息,十一月初二身穿孝服向全国报告了建宁皇帝大崩的消息。
蜀中的探子放心了,面对两个雄心勃勃的君主,他们是最胆战心惊的,这下好了,全走了,天下终于太平了,不过消息也要很快传到蜀王的案前才行的,于是探子也忙了。
鸿翎使忙完,就该道士忙了,大启信奉道教,建宁帝自封道君衍圣教主,教主升天,天下道教自然齐聚京师一起祈祷教主一路走好,到了天庭再护佑他们。
天下的道士,自然也包括身在边城的道士,金城的四座角城甲字城、乙字城、丙字城、丁字城才刚刚搭建好超渡亡魂的道场,道君衍圣教主飞升的事情便来了,于是主事的都匆匆赶往京师,剩下的交给了师弟师妹、门下弟子师侄、甚至他们的服侍童子??????
丁字城的城门前,老道看着哭丧着脸的徒弟,蹲下身子扶正徒弟的七星道冠,又整理一下徒弟有些皱的掐边月白松纹袍,从怀里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锈迹斑斑的铜牌子:“记住了,你是三才门浮沉观的二十六代嫡传弟子,你是为师行走天下三十年才寻找到的绝世道才,这点小事,没一点难度,有师门的五方令牌,你完全不用担心,照着为师说的就没有一点问题。”叹口气,又揉揉小道士的脑袋,转过身子,牵过匹脱毛的老黄马,悠悠然坐上,对侍立在一侧的刘昆道:“你照顾好我的徒弟,等你女儿九岁时,我荐她去老梅宅,你如果有了儿子,我给的信物还算数,让他来做我的童子。”
刘昆使劲的点了又点脑袋,准备说什么,一张口,又是一阵子咳嗽,老道摇摇头又对小道士道:“完事了,给他开个便宜点的方子,这咳嗽的、听着就不舒服。”
说完了,一拍马,马便施施然向前行去,在微微扬起的风中,逐渐和天地化作一色。
来去匆匆,驿道上多了许多过客,拉车的,骑驴的,疾驰的信使,飞奔的快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一刻停留,路边的老农看看这些个突然增加的过客,拉着尾声长叹一句:“天下从此多事了。”
金城的四座角城,已经搭起了四座形制古朴的台子,样式不一,款式各异。甲字城是一座五谷祭坛,五色分明,中央祭坛供着麻、黍、稷、麦、菽五谷作物,五色祭坛的的五个方向插着一段五个颜色的供香;乙字城是一颗丑陋的老梅树,老梅树上挂着一个黑漆漆的青铜算盘,算盘子上挂着六个锈迹斑斑的铜钱,树底下撮着一小撮土,再仔细看看,却是甲字城的五色土;丙字城最是热闹,道君衍圣教主飞升,佛门只是礼节性的问候,丙字城的主事主持并没有离开,和尚们直接搭了个台子准备放一班大的瑜伽焰口;丁字城看起来很是恓惶,空荡荡的场地,用柳枝随意画个八卦盘,中央阴阳鱼眼放着一黑一白两个陶土罐子,陶土罐子的双耳有着厚厚的黑垢,拴在罐耳上的绳子黑乎乎油腻腻的,两个罐子里装着红褐色的土,这应该是在城外的战场上挖回来的。
小道延鹤略显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冻得通红的双手抱着个铜锈斑斑的令牌,脚下一丝不苟的踏着禹字步,一板一眼的洒扫、净手、摆置、踏宫、定坛、起蘸、设炉、拭尘,一整套程序走的磕磕绊绊,但是延鹤做的却严肃认真,所有的程序一样不少,等到完成时候已经是头上微汗,小脸上混杂着疲惫的兴奋。
刘昆看的如痴如醉,这种和上苍交流的事情庄重神秘并且神圣,看过一次就是三生有幸了,他不但看见了祈祷上苍的全过程,而且,还看到了道家的神通,他这辈子的见识都没有这几天多。现在生活如同在梦中,又好像喝着最好的芙蓉春美酒,浑身上下轻飘飘,软绵绵的,恍惚之间云中雾里,一种梦幻现实的交错感油然而生,他狠下心右手狠狠掐了一下右大腿——钻心的痛,看来不是做梦,那么就是老天开眼了!
看着小延鹤从那个简陋却庄重的八卦图里出来,赶紧将早准备的暖炉和新买的皮裘送上,很狗腿的又给倒了杯姜汤:“小真人,咳咳,你交代的东西找到了三样,还剩一样没找到,咳咳。”
“剩下的是什么?”
“阴阳相生木。”
“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一截雷击木可以代替。”
“那就好,那就好,我生怕误了真人们的大事。”
延鹤双手拢上那个还算过得去的暖手铜炉,温暖的感觉重新回来。稍暖和了一些,延鹤看了看依旧穿的破烂,但是干净很多的刘昆道:“治咳嗽的方子我给你,你自己记好了:萝卜一个,白胡椒五粒,生姜三片,陈皮一片,加水煎两刻钟,每日饮汤两次,主治咳嗽痰多。”
“多谢小真人。”
“十天后就会升坛做引魂仪式,三天后我师门会来人协助我完成这次的道场仪式,师门的人对这里不熟悉,你帮着带个路,指认个方向,张罗一下。”
“我听小真人的吩咐。”
延鹤点一点头又道:“你赶快回去照我的方子熬药,瞧你咳嗽的。”
刘昆看着延鹤浑身裹在毛茸茸的皮裘里爬上老牛车,老牛车缓缓的向着金城走去,轻快而随意,缓慢而坚定,夹杂着萧萧的寒风,逐渐走入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