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图书,莉莉胖胖的小手浸在水中,一边看图一边玩青蛙。突然她说"妈妈","嘎嘎"。我猜不透她的意思,是她要做小蝌蚪的妈妈,还是帮助它们找妈妈?正想问她,却见她捞起一个小蝌蚪放进嘴里当糖吃。我"虎口夺生",赶紧把黑色的蝌蚪挖了出来。她哭丧着小脸,对于没有解释的强制行为很反感,眼明手快地到水里去再捞一个,放进嘴里以示反抗。
我说,莉莉,小蝌蚪是青蛙妈妈的宝宝,怎么能吃呢?
BABY?她指着自己心口,问我对不对?
对呀,妈妈的BABY。我说,你把宝宝吃了,青蛙妈妈将多么伤心!
她好像听懂了,转而去捏青蛙的肚子,青蛙"呱呱"叫了。我说,青蛙妈妈在感谢莉莉呢!她说,谢谢,THANKYOU!
莉莉也说THANKYOU!一边拍手欢笑。
客厅那边他们谈了很久,差不多到天黑。
葛莱西雅说,住我这儿就用现成的家具吧!任先生何必破费呢?
任平说,我们搬进来住给你添麻烦了,很不好意思。
NOTATALL。葛莱西雅说,我盼你们来盼了好久。她把"好久(LONGTIME)"说得特别动听,好像在唱歌一样。
任平说,我们感激你,申请绿卡,还给房子住。
葛莱西雅说,楼上书房没有人用,可以把书桌搬到楼下,腾出书房给莉莉做教室用。
任平说,那么,就把楼下的房间给莉莉用吧!我们有客厅和卧室足够了。
那么,你就请便了,楼上的书房给你吧!等于换一间。
是我催他们早点结束的,因为葛莱西雅晚上有约会,再不走要迟到了。
临走前,她笑容满面地说,请任先生在这里用晚餐吧!佩芬你多做一份就是了。我无意中多看了她一眼,觉得今天的笑容有点特别。那是一种出自内心深处的兴奋和得意,不像平时,即使嘴在笑,眼睛藏着一丝忧郁。这种尽情的笑容我以前只看到过一次,就是在海水里她把莉莉举过头的时候。我猜她晚上要会见的人一定很重要,很令她满意?大概不会是贝利吧!
我煮意大利的空心面条,任平一直站在旁边看。我告诉他起居室里有许多英文杂志,等面条好了我叫他来吃。他摇摇头说,不想看。我说,那么你陪莉莉玩一会儿。他好像没有听见,仍旧干巴巴地站在那里。我忙着煮饭带孩子,没有时间顾及他。
面条进烤箱以后,我把孩子抱上儿童餐椅,系上围兜,再倒了一杯牛奶在封口的杯子里,让莉莉对着凸出的奶嘴吸。然后,我洗菜做沙拉。
孩子不爱吃绿叶菜、黄瓜和西红柿片,她用手抓来抓去玩耍。我喂她吃,一转身就被吐了出来。任平差点儿要对她发脾气,被我阻止了。我讲故事,给她看黄瓜和西红柿的画片,从秧苗到爬藤,从开花到结果,莉莉一边吃一边听,神不知鬼不觉地吃完了。
面条里面有青豆、火腿和忌士。那是莉莉最喜欢吃的晚饭。她用塑料匙子自己吃,不需要帮助。我趁机坐下来,把晚饭吃了。
任平说,蔬菜又贵味道又好,以后她不吃你多吃一点。他把沙拉都吃了,没有加沙拉酱,自己撒了点盐和胡椒。他不习惯吃乳酪制品,面条吃得很少。
我笑着说,搬过来了以后,你也得学学。我忙的时候,你帮我一把。
他说,我们赔了你,还不够吗?别把我搭上了。
但是,他对葛莱西雅却评价很高,说她的肢体语言,包括说话的神态和笑容都不像西方女人那么夸张,走路的时候脚步很碎,如踩浮萍,好像飘过来似的非常优美。
我说,她把你当客人,在孩子面前她很开放。我没有说她和贝利公开**的事情,那是任平无论如何不能想像和接受的。
他一个人回去了,临走的时候,紧紧地抱住我,亲着我的脸在耳边轻轻地说,小芬,你真不容易啊!
女人天生敏感。普通的话语在男人的拥抱中变得情重意深。我竟然不敢朝他看。可能是因为他对我的肯定,也可能是我觉得孤独,我竟然对他动了情。我说,别走了,睡在这里吧!
不太好吧!我晚点走,怎么样?他还是抱着我,轻声细语。
我默默地点点头,帮他把电视打开,换到新闻频道。然后,我上楼给莉莉复习"功课",给她洗澡换衣服睡觉。等我到楼下的时候,任平已经清洗了餐具和餐桌,正在打扫厨房的地板。
我来!
没关系。你累了,也去洗洗吧,早点休息。他握住拖把柄不肯给我。
我说,有我在,葛莱西雅今晚不会回来的,我们到楼下去好吗?
那么,莉莉怎么办?
你来看。等他把拖把洗干净,我拉着他的手往楼下走,一边说,监听器在我的房间里。
下楼梯的时候,他把我抱了起来。他那有力的手臂绕成一个圆圈,一手让我枕着头,一手托着我的大腿,我贴着他的胸口,被勒得一侧的身体生疼生疼。他一边走一边吻我,从嘴唇到面颊,从眼睛到脖子,舔来舔去,生怕遗漏了什么地方。他曾经抱过我无数次,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倾注压抑不住的感情。我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任平吗?是我结婚快十年的丈夫吗?是那个对什么都不满意一天到晚不开心的男人吗?多少年了啊,我们没有同步的兴奋和激动,没有心急慌忙地互相脱衣服,更没有听到热乎乎的气流从各自起伏的胸膛里一起喷出来。为什么在这栋房子里,他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呢?
任平哥!
小芬!
任平哥哥!
我的小芬!
我们到了床上。我捧着他的脸对他微笑。他说,小芬,你真美啊!
真的吗?我看着他的眼睛,悄声问道。眼睛里是我的一张脸,一个幸福的女人让男人的眼睛灌满了柔情。
两个肉体变成了一个灵魂,分开合并,合并分开,没有时间,没有过去和将来。月亮从窗前爬过去,树干拉长了身影,露水沐浴小草,花朵窃窃私语,而我们却离开了尘世,活在自由世界里,为所欲为。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蒙蒙亮。晨曦从树叶的缝隙里探进脸来,如一束白炽的光流,以示早安。我去楼上看了莉莉,给她换了尿布回来再睡。望着身边的男人颀长秀拔的身体,我忍不住俯下身去吻他宽亮的前额,心中感到无比的甜蜜。我用英文说了声"早安",然后把睡衣脱了,躺在他的身边。他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却从背后把我抱住。灵敏的手指抚摸我的胸部,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真舒服啊!我把他的拇指塞进嘴里,吮进吐出。他把我翻向他,给我舌头。我们就这样连接了起来。相爱的男女就像快乐的琴弦,拨动一点,全身共鸣。乐曲起处,和声相伴。我们的嘴巴自然地张开,婉约吟唱,好像在配合乐曲的弹奏。他舔我,我也舔他,每舔一次就像加了把干柴。整个身体如熊熊烈火,马上就要烧焦了。我大声喊叫起来,好像体内有了无穷的力气却没有地方使出来。我气喘吁吁,抓住他的手臂,十个指头使劲地掐他。他和我一样,汗流浃背,一边喊着,一边用大腿把我的双腿夹紧,上身紧紧地贴着我……
我们都没有醒透,热烈而疯狂地爱在梦中。
自以为生活过得称心如意了。远的有绿卡在招手;近的是,搬进葛家省了一大笔房钱和水电费,每月的开支除了食品就是供养汽车。我们一下子多出了1000多块钱。我盘算着,两年以后,我们存够了头款,可以申请贷款买房子了。
天气开始有了凉意,早晚比较明显,总是有风,吹得树叶索索作响,夏天被卷在风速里面,进进退退,终于和落叶一起让位。中午仍旧很热,有时候比暑热的温度还要高,有点像回光返照般地不甘,但是,很快就过去了。
惟一遗憾的是,不能邀请朋友来家里玩。葛莱西雅没有做任何规定,是我们自律,觉得不好意思。不过话说回来,原来租房子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客人,从来不在家里聚会。那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我说不清楚。总是觉得心里有一颗种子,一粒有生命的种子,只要去上班,只要见到妮可,心里总是隐隐作痛,她埋在我的内心深处,蠢蠢欲动。
本来担心搬进来以后寄人篱下,缩手缩脚,结果是房子的主人晚上经常不在,我下班回来,她就走了,有时候打个照面,有时候,人影都不见。我们反而变成小楼夜晚的主人,过得像以前租房一样自由自在。从道理上说,我们的空间在地下室,但是,葛莱西雅邀请我用那个无人进出的书房,书房在二楼主卧室的对面,莉莉的隔壁。我完全没有必要去书房的,既不在家里做研究,也没有多少藏书。楼下有个小客厅,在落地灯旁边安静地读书,或者看会儿电视,已经足够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还是去访问了楼上的书房。书房原是卧室结构,只有一张大床和梳妆台的面积。窗和壁橱面对面,壁橱旁边就是门,站在门口,左面的墙是一排书架,右面是写字台。窗口是两张单人沙发和一个落地台灯。沙发前面有一张低矮的咖啡桌。
有趣的是,他们家实在没有什么书。书架的搁板上都是一些装饰品,比如蓝白相间的日本瓷盘,中国制造的粗糙玉雕,树根造型和色差鲜明的京剧脸谱。佩芬说葛莱西雅去过中国,莉莉就是那次旅游的产物。那么这些陈列品也应该是她从中国或者亚洲的什么地方带回来的吧!嗨,美国人!那么容易上当受骗。没有见过的东西,哪怕是垃圾,如获至宝。
我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灯,环视室内的一切。沙发布是青黄两色的宽条纹,白色的扶手,咖啡桌是玻璃台面,青铜色的金属框架。没有地毯,木色地板。这些都不像是女人的品味。不知怎么地我联想起葛莱西雅的前夫。难道是他的布置?我想再找一点他留下的痕迹,比如钓鱼或者登山的书籍,比如美国的历史和现代政治,翻来翻去,书桌的抽屉里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显然,这个书房已经被整理过了。也许就是为了给我使用而整理的。葛莱西雅没有把我们卧室旁边的房间改造为莉莉的活动室,却把书房腾出来给我用,可见她的诚心。这也是我原来估计不足的,以为佩芬给她打工,她是老板,高人一等。现在看来根本没有主仆之分,反而感到宾至如归。
我想不通这么善解人意而且容貌出众的女人为什么身边没有一个好男人?也不明白她为什么离婚,为什么不再结婚?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每天晚上要到别处去寻找温存?
我把灯关了。外面还没有黑透,白昼的余光衬托着墙壁的惨白,室内阴森森的。这间寂寞的书房,一定知道葛莱西雅的故事,但是,却以空荡荡的形式展现出来,好像考试卷上的填空,令人绞尽脑汁。这种形式仿佛就是葛莱西雅的生活方式。她急切地盼望我们搬进来,慷慨地让我们分享这个住所,岂不是因为内心的孤寂和无聊?哎,男人需要女人,女人也少不了男人。结过婚的人享受了床上的安慰和快乐以后,一旦那一半空着,就像脚不着地似地悬在空中,惶惶不可终日。我的婚外情不就是因为佩芬晚上值班带孩子而创造了与妮可单独相处的机会?我是英明的,果断地做出搬家的决定,免得野火烧旺了,不可收拾。
我坐到天全黑了,听到佩芬叫我吃饭才离开。心里还在想,她为什么要出去?为什么?甚至在这秋雨萧瑟的夜晚?如果说我们的到来填补了这栋小楼的一些空白,那么她应该靠自己的魅力让男人过来,填补床上的空白,何必到外面去过夜?哪个男人不愿意上门陪伴?是不是她的男人不固定?还是不想让我们看到她的私生活?其实,我们完全可以不上楼,就像房客一样,井水不犯河水。转而一想,也许是因为我们搬进来,小夫妻亲亲热热,给了她参照对象,加剧了寻找男人的渴望?那倒不是坏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