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在枝只能在家守佛了。
她现在家只有两个佛,一个是堂屋正前方的那尊观音,还有一个就是她家的天龙。
身边的人一个个地离去,她时常觉得家里空空的:父亲死了,兄弟跑了,侄子单立门户了,连窝在家里几十年很少出门的丈夫都到镇上干活去了,家里就剩下了自己娘俩。为了不让自己夜里孤单乃至害怕,她特意请了一尊佛,一是避邪,二是也希冀这尊佛能真的始终保佑着那些活着和死去的亲人。
不仅是人的冷清,很多东西都变了,变得她不知道是说好还是不好,因为这种变化居然很多是以非常矛盾的形式来促成的。
这个庄子,她从做姑娘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以前是几十年不变,现在是一年变几十次。新房变多了,住在里面的人却变少了,以前一家子能有个七八口人,现在这些小夫妻通常只生一个,顶多两个;楼房变高了,树却变矮了,那些树木只要有个样子就被砍去卖钱了,好在那两棵槐树和柳树属于集体财产,否则恐怕也命不久矣;道路宽敞了,空气却变浑浊了,因为宽敞的道路只不过是用石子铺就的,烟尘比较大;衣服漂亮了,穿的确少了;口袋里有钱了,输钱的却更惨了;电视变多了,唠嗑却变少了;录音机变响了,唱戏的却更少了。
尤其是让她不能适应的是现在这个庄子城市不像城市,农村不像农村的。这里当然没有城市的繁华,却也丢掉了农村原有的闲适。这儿没有城市的喧闹,却也不再拥有农村原有的那份安宁。
这就像一颗长在两块石缝中间的树苗,一会儿被挤到这边,一会儿又被挤到了那边,时间一长就是不知道自己原来的样子。这两块石块一个叫做古老、另一个叫现代。
最让她不适应的是田野。那个她一直就赤着脚站在中间长大、变老的地方现在也不再有往日的模样。那时,碧草青青,阡陌交通,她们可以在田里你追我赶地插秧割稻,她们可以为田里忽然蹦出的一条泥鳅而在田里把自己弄成个泥人,她们也可以在满眼的红花草地里肆意地打着滚,更可以拉着老水牛在夕阳的余晖中随意地踱着方步。然而现在许多稻田被方方正正的石棉瓦分割,变成了水塘,里面不再是金黄的稻穗,而是横行的螃蟹。许多人为了能利用那最后的一点空闲场地,连个田埂都被削得像个扁担一样,在上面走个路都还要掂着脚,还得让人家嘲笑说是在跳舞。那些没有利用起来的或者说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面积较小的水田,人们也懒得在里面插秧种稻了,兀自地闲着,里面的水草长得比人都高,春天发青倒是能看过眼,可到了秋天,就变黄了而且东倒西歪,一副凋敝的景象。搁在以前,自己在秧田里少插一棵秧的话,父亲都能从后面一棍子打过来,斥责自己的浪费。然而,今天,人们如此放肆地浪费,日子却也过得看起来很好。
她自己也懒了,经常坐在门前的石板上发愣。转身回家,摸摸这个镰刀、那个铁锹,想着出去摆弄摆弄,可最后还是把它们放到原处,镰刀是砍草的,铁锹是下地的,可大家都把它们搁在家里纳闲的,自己一个人把它们供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看来,该走的还是会走的,该来的还会来。只是,她并不知道,那些走掉了的是不是就应该走,而到底什么会是该来的。
谁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