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海回来的时候,在路边就看到了瘫在田头的乔勇。他只穿着一条短裤,赤着脚,两条腿随意地在地上放着,两只手向后撑着地面,嘴里的香烟肆意地冒出烟雾,一会儿腾出一只手磕磕烟灰,旋即又把手放回,重新作为支撑点。
叶海连忙过去打个招呼,乔勇也很高兴。手在短裤的右侧摸香烟,叶海的已经递了过来。
乔勇上身****,两旁的肋骨一根根地呈现在叶海的眼前,头发也有段时间没剃了,前面的刘海几乎把眉毛和眼睛遮挡得差不多了,好在他还有双至今依然雪亮的眸子,还有张清晰的脸庞和刀削般的五官,否则,叶海都快要认不出了。
叶海基本上知道了家里的一些状况,因为,梅香托人写过信告诉过他,但是,他的情况可没有告诉过家里。
乔老板还是倒了,法院把他在城里的房子都贴上了封条,就等着变卖来抵账。他现在自己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家里的人也不知去向,乔庄的老屋还是孤零零地在那儿戳着,倒是门前桂花树,每到八月,依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悠远而沁人心脾。
这倒是乔勇想不到的,都知道乔在贵作为乔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富人在这个地方影响是最大的。老韩倒腾国库券的时间太短,乔勇养水产和办企业效益也不是太好,现在这家里还没有开赌场的在保殷实,当然算不上了。只有乔总在外面打天下十几年,手下带着一批徒弟走南闯北,拼下了不少家业,好几年前都在县城里盖上了楼房。庄子人到他家去的时候,他都要箩筐买菜招待人,说他家买的鱼都是十斤以上的,酒都是一百多块钱一瓶的,上初中的儿子从口袋里一掏就是几百的,怎么着就能成了这样?
叶强回来时虽然提过这个事,但是瘦死的骆驼总归还是比马大的,不至于这么快吧!
“房子盖倒了,还砸伤了一个工人,没坐牢就不错了!”叶海叹着气。
“那只有赔呗!”乔勇觉得没有更好的方法。
“他倒好,来了个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人家把他告上了法院,法院一判,他的全部家底就归了别人。不过,这个老家伙好像有先见之明,他事先和他老婆离婚了,法院也只能动他一半的东西,估计肯定受着高人指点。现在时不时还就指着老婆养活,不过估计是好景不长,当初说的是假离婚,现在他老婆当成真的了,因为听说老婆有时拿离婚作为理由而拒绝开门,没准一年半载地还就真能嫁给别人,外面已经有风声了。他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好长时间了都没有人见过他。”叶海三言两语把乔总的情况就讲清楚了。
这一拨人怎么就没有一个好?乔勇不知道是在问叶海还是在问自己。
他想到了老韩,想到了在贵,想到了自己,甚至还有那个因为赢钱而死亡的杜金银。
“你受到影响了吗?”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二舅哥吧!
没有啊!我留了一个心眼,该得的钱一分都没少拿,再说那些关系户一个也没断,那帮工人现在基本上也听我的。不怕你笑话,东家不倒,西家不富,江山轮流坐,可能要轮到我了,先要停一段时间在家歇着,要不然人家说我浅薄,做人不厚道,还是要注意一些情况的,虽说钱好,但名声也不能不注意啊!因为名声也是值钱的。
乔勇怔怔地看着叶海,还是那副憨厚的模样,朴素的打扮,说起话来笑眯眯的,脸上的肉长多了一些,更能衬托出他的面善。
可叶海真的还是那么简单吗?
这社会还真是一个大熔炉,就自己的这两个舅哥,都大不一样了,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自己不也是变了吗?自己不也是在袁师傅的提醒下迅速地关厂的吗?其实当时是能够支撑一段时间的,自己的决定很大一部分就是想摆脱叶强,叶强那么迅速地同意关厂,也可能就是想摆脱自己。
人到中年,哪来的单纯啊!这就是成长。乔勇想到这些,微微地苦笑了一声。
叶强并不在家,听李梅红说,他最近在干一件大事,当然是自己一个人单干。
乔勇知道,叶强原先和他谈过,就是他瞄上了镇里的那座矿山。矿长年龄大了,估计要退休了,应该有人来接替他的职务。那是全镇最好的一个单位,矿内矿外上百双眼睛盯着那个位子,老的还不愿意退,所以乔勇劝他别想,不如踏踏实实地做好眼前的事情,可叶强并不甘心。
叶强的理论是只要想干事,那就把事情干成,没有那点魄力,还叫个什么男人?另外他就不相信找不到把事情办成的方法,估计着现在刚好关了球拍厂,他全身心地在办这件事。
叶强的确是在为此而竭尽全力地努力,他现在清早饭碗一扔出门,晚上摸黑进家,全部是为此在铺路。
这个路子也并不宽,就是镇上几个领导说了算的事情,而分管经济的韩善武书记是最有发言权的,他的策略只有一条,只要能抓住善武,诸事大吉。
可善武不是傻子,这算个大事了!老岳父还告诫他,大事一定不能独断,要多听别人的意见,要不然自己就要出事,他至今态度模糊,迟迟不能下决心估计就是这个原因。
叶强在柜子里反反复复地掏着,床上堆的全是柜子里的衣服和床单。李梅红进门都看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他在找存折。他关心家里还有多少钱。
有个屁钱啊!厂子一关,家里全赔进去了,不超过一千块钱了。叶强对这个结果很失望。
“哪儿能弄倒钱啊!”叶强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球里都是钱。
李梅红不知道他要钱干什么,是不是杜红在逼她,那也是该!那个钱打死她都不会出的。
“胡说什么啊?”叶强瞪了一眼这个小心眼的女人,怎么老惦记这个事情,有意思吗?
“我要送礼!我要进矿山,不像样地找个事情,一家人吃什么,喝西北风啊!”叶强不耐烦地说着,原来他是为了家里。
“真要的话,我妹那儿有,是不是跟老二说一声!”李梅红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兼妯娌。
“商量什么啊!他在外地,怎么商量啊,我又不是不还他,你跟梅香说一下,要尽快!”叶强吩咐着李梅红。
又是姐姐,又是嫂子的,李梅香自然没有意见。不过,看着自己好容易攒起来的一万块钱,那么厚的一沓票子,就这么借给了姐姐,她还是有点留恋的。
叶强如获至宝,第二天晚上,他就敲开了韩书记家的门。他俩原来就很熟,韩书记当时做梦都想当他的妹婿,叫他哥都叫了好几年。现在加上办厂这两年,逢年过节的他一次都不少,到书记家就像走大路似的,所以不存在任何障碍。
韩书记家还是住在镇政府大院,单位的房子,应该有二三十年了,从外面看起来感觉很旧。院门上方都爬满了爬山虎,把个房子装点的有点像那个森林小屋似的。前院里的地上全部铺的是青砖,满眼的深色,看起来很凝重。他是副书记,他分到的房子算是好的了,有个前院还有个厨房,正屋也有两间,就这也是提副书记之后才住的,而他以前住的那个单间现在又让给了一个新来的干事。至于其他的一般干部大概只能住个一大间,然后还有想法子把它隔成两三件间,感觉很拥挤。不过大家很习惯,谁叫你官没有人大,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不接受也得接受,要不让人家一句话能把你噎死。储贵就说过,这是权力,懂不懂!善武家里这几年还真花了一点心思,地上重新做了水泥地面,买了一组红木沙发,还置办了一套西餐桌和电视柜,他家的电视就放客厅里,来人的时候就可以不进房看了。据说人家城里人都把电视放在客厅里,善武不是城里人,可他是国家人,不能太老土的。客厅的上方还挂着一副字画,据说是县城里最有名的书法家写的,像几条蛇在那儿盘着,善武自己也不认识,弄这个也就是撑点门面。他自己对这个也不懂,还让人家写完之后规规矩矩地又抄了一遍给他,以防别人问他那上面写的是什么,自己都不认识的话,不是很没有面子吗。
善武和储贵在家里今天买这个,明天换那个。老储书记经常质问他们钱是哪儿来的,把储贵烦都烦死了,最后怎么解释也解释不出所以然,索性就让他老人家别管,把老头气得几天都没有进他家的门。
也的确解释不出所以然,这当中就有叶强曾经买过的东西。
储贵见到叶强也很自然,开门、让座、泡茶有时还削个苹果什么的,就像演练过多次的一样。
储贵当然欢迎他,因为他每次都能给她带来实惠,从烟酒开始,到鸡鸭鱼肉还有日常用品叶强可是花了血本啊!当时乔勇心里也反对,可他想如果反对的话要是传到韩书记耳朵里,怕给厂子制造麻烦,也就由着叶强。这几年那个不死不活的供销社发的工资越来越少,储贵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如善武抽的两包烟的钱多,她怎么可能安心地在那儿干,加上她的特殊身份,现在她平时几乎都不去,月底的时候工资都懒得领,不如过年时一次性地领,还稍微感觉舒服一些。
叶强送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拿得出手的,烟酒自然是最好的,要不领导抽什么啊!哪个书记现在还抽自己掏钱买的烟啊!再说夫人也不干的,不能让书记在抽烟问题上没面子。那个鸡鸭之类的就是小意思了,至于鱼和肉,他都是专门请人到县里买那个五六十斤的青鱼,那家伙往地上一扔,就是一头猪的动静,那东西腌制好了,往门口专门一挂,多气派啊!真有分量,还有书记房间里的那张皮椅,也是叶强当时帮他张罗的,据说那叫老板椅。老板是谁?书记还不是老板吗?那就得给他置办。李梅红当时还数落过他,说他都快成书记的干儿子了。幸亏妹子嫁人了,要不你啊准把妹子也送过去。气得叶强险些没扇她。
今天,叶强也就夹着一条烟过来了。储贵说,叶厂长,你别老弄这些东西了,把他瘾抽大了,早迟还不得得肺结核啊!
叶强瞄了一下,看善武不在家,就说我这不是烟,你们家烟多我知道,你可别扔了。然后就回去了。储贵纳闷,烟盒里装的不是烟,那是什么啊!她呼啦一下子扯开了外面的封皮,里面一包烟都没有,全是钱,厚厚的百元大钞!
储贵的心跳急速加快,这次这是什么手笔啊!真要送个烟酒什么的,她还真不当回事!按她的了解,好像现在是个领导都有人送,根本不像自己父亲那阵子,过年的时候家里都让人给吃空了。都来给他爸拜年,就带一包糖和一条糕点,父亲还拼命留人家在家吃饭,搞得他妈过年都得找人家借米。现在人家也拜年,但是现在人知道为领导着想,带的礼物是真枪实弹,而且拜完了就走,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借米、借菜的事情。
善武也愣愣地看着这笔钱,储贵说自己已经数了三遍,整整一万元,不多不少。
“退回去!太玩大了!”善武说,这么多的钱,储贵也不敢做主,虽然她极其渴望把钱给留下来,可如果因为这钱把善武的乌纱帽给弄丢了,她也觉得不划算,还是善武自己做主吧!
退回去有用吗?自己就这两年,收叶强的东西也不算少啊!拼拼凑凑也有个五六千了,要是退的话,那得都退啊!自己能退的了吗?再说,他送我了,就没送给书记镇长?我要是退,他们不退怎么办,自己一生吃亏了!二来他们也不高兴啊!不就当个矿长吗!让他当就是了,谁当不是当啊!没准他还就能当好,那还是自己用人有方!”
叶强还真没有给书记镇长送,没有基础,送了人家要是不要的话,那只能起反作用。
善武到底没有扛住一万块钱的诱惑。这笔钱他叫储贵单独存起来,以防万一,事情还是归事情办。这事只有善武、储贵和叶强三个人知道,绝对不能外传了,尤其是老爷子,那老头要是知道了,立马能把自己扭到纪委去。
储贵拼命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