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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岳振阳笑着把车钥匙和钱拿出来,塞给冯明璋说:“你当我真希罕他的车哪?明天你让你的信贷科长通知刘厂长,告诉他,他的奔驰车我就当做是商贸银行的不良贷款抵押品没收了,让他明天来办车子的过户手续吧。如果他舍不得车子,也可以,就拿一百五十万元来赎,这一百五十万正好是我们信贷处为临河市机床厂制定的‘十年还款计划’的第一笔偿还款项。”

冯明璋听了,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指着岳振阳说:“喂喂,你、你这家伙可真有两招儿啊!”

岳振阳推开冯明璋的手说:“我这么得罪人,还不是为了你。你和他们同在一个地面儿上混,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都不好意思撕破脸皮提还贷款的事情。而我就先替你们开这头一刀,也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以后你们就拿我逼得紧作理由,跟他们要帐,话也好说一些嘛!”

几句话顿时迎得了临河几位行长的称赞。

杜念基笑着说:“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也太强盗了些。”

岳振阳说:“他们借人家的钱不还,纯粹是土匪行径,我强盗一些,大家就算扯平了。”

几个人说笑着各自进了客房。冯明璋跟着杜念基走进房间说:“中午喝了不少酒,下午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晚上我给你安排了一档特别节目。”

“你这穷乡僻壤的,还能弄出什么好看的节目来?”杜念基倒在床上,闭着眼睛说。

冯明璋笑嘻嘻地说:“你不用多问,就等好儿吧。”

“我还有些话要对你说呢。”

“你要说的话,我心里都明白,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你就安安心心地睡大觉吧。”冯明璋说着,兀自拉开门走了出去。

杜念基也感觉酒劲上来了,起身草草地冲了澡,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六点钟了。

冯明璋先在楼下打电话过来,得知杜念基已经起床,就上楼走进房间,说:“我已经安排人陪岳振阳和小王吃饭去了,你不必管他们了。”

“那就端出你的特别节目吧?”杜念基扔给冯明璋一只烟。

“我们也去吃饭。”冯明璋说。

“跟你有什么饭好吃?”

“去了你就知道了。”冯明璋故作神秘。

两个人就乘电梯下了楼。晚饭仍旧安排在花园饭店的大包房里,冯明璋推开门,杜念基刚走进去就愣住了——包房的大餐桌旁,齐齐整整地坐着商贸银行九家地区分行的一把手。

“愣什么?还不入座,兄弟们已经等了你大半天了。”冯明璋推了一把杜念基,他这才回过神来,走过来同行长们一一握手,在主宾位上坐了下来。冯明璋坐在他身边,笑咪咪地说:“下面请杜行长发表重要讲话吧?”

“讲什么讲,喝酒吧!”杜念基感慨地摆了摆手说,行长们笑了起来。

冯明璋端起酒杯说:“论年龄,我是在座所有兄弟的老大哥;论身份,你是我们的老大。前几天听说老大你要巡视各个地区,我就跟兄弟们通了气。大家一致认为,你也不必这么劳神劳力了,索性大家来我这里聚一聚,一来兄弟们在一起见个面,亲近亲近;二来大家也向你表个态度:地区方面的事情,不必你操心,你还是把精力放到省行那边去,做好工作,守好摊子,兄弟们永远是你的忠实同盟,战斗伙伴。来,来。干了这一杯酒!”

杜念基感激地看了冯明璋一眼,一言不发地举起酒杯,和十位行长一一碰了碰,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杜念基说:“冯大哥和各位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今后如果我杜念基能有什么造化,也绝不会忘记在座各位的手足之情。来,我敬你们三杯酒!”

于是叫服务员拿来三个大杯,一一斟满酒,杜念基也不再和众人碰杯,只是把杯子举过头顶,一口气喝了下去。俗话说:“三杯美酒敬亲人”,这在当地算是最高的礼节了。行长们也都每人三杯地喝了下去,禁不住人人血脉贲张,气氛顿时悲壮起来。

冯明璋说:“我算了一下,在座的十位地区行行长,有六位是从信贷口提拔起来的,有两位是从储蓄口提拔起来的,有一位是从国际结算口提拔起来的,还有一位是从政府过来的。但是不管出身怎么样,兄弟们对老大的为人和威信都推崇倍至,所以我们才意气相投,今天晚上才能坐到这里来。我这个人交朋友,向来讨厌搞小圈子、小集团,我们要把握大方向,顾全大局,这样才能走在一条道儿上来,你说是不是念基?”

杜念基点了点头:“虽然我们今天晚上坐在这里了,但是我杜念基并不强求兄弟们非得跟我走,人各有志,这是不能强求的事情。跟我走的兄弟是我的好兄弟,不跟我走的兄弟,只要人品好,能力强,有发展,只要不给我增添过多的麻烦,我一样认他做我的好兄弟!

杜念基的话迎来了一片喝彩,行长们群情激昂。

这时,出身于储蓄专业的陈悦生行长拉着另外一位任德培行长站起身来,说:“杜行长,我以前只管你叫行长,不敢管你叫老大,因为我不敢把自己当做你的兄弟。说句实在话,我和任行长都是从储蓄口儿起家的。升迁的过程中,省行的其他行长也出了一些力,对这一点,我们心存感激。但感激是感激,感情是感情,人家不把我们当作真心兄弟,我们也不想硬往上贴。所以今天来之前,我就和老任通了气儿。我们本打算来看一看,凑凑热闹。但是老大你刚才的话算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你这个朋友值得交,你这个老大值得认。在这里我明确表个态,只要你杜行长肯收我们这两位兄弟,我们就拜在你的门下了!”

杜念基双手高举酒杯站了起来,神情专注地说:“悦生兄弟,德培兄弟,你们能说出这样的话,是看得起我杜某人。你们有这个意思,我就什么也不说了,来!我们三个干一杯!”说完同二人碰了碰杯,喝干了满满一大杯酒。

坐下来后,杜念基感慨地说:“人生一世,总要多交几位朋友,多拜几个兄弟,大家互相信赖,互相帮衬,凡事才好办些。今天来临河之前,我去看望了张亚明。当初他有难处,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否则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当然了,他不跟我说,一定是怕给我找麻烦,影响我的工作啊。亚明也是个好兄弟!”

冯明璋说:“亚明出了事,还连累了你。可是你不计前嫌,全力为他斡旋,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还为他的家小提供了那么多的帮助。兄弟们听说了你们俩之间的事情,都为你的义气感动啊。你是以德服人,以义感人啊,念基!”

众人听了,都不禁动容,于是觥酬交错,推杯唤盏,把所有的话都倾倒进酒杯里了。这一夜,杜念基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醒。

曹平林今天也很早就来到了办公室。走进门时,清洁女工在打扫着地面。她显然没有料到曹行长会这么早就来上班,所以显得惊惶失措,还碰洒了一桶脏水。曹平林瞪了她一眼,但是没有说什么。他相信这样就足够了,这个清洁女工今后每天一定会在早上七点之前完成自己办公室的清洁工作的。

近些天来,曹平林的头脑里一直思考着一个问题,这是一个很专业的银行业务问题——金融机构存款。一个国家的金融机构不仅包括银行,还包括农村信用联社、城市信用联社、证券公司、保险公司,在发达国家还有诸如金融公司、企业财团、融资公司等等,五花八门,组成了一个国家健全的金融体系。这些金融机构同样操纵着一个国家的经济命脉和金融命脉,用老百姓的话说,这些企业都是“玩钱”的企业,有数以亿万计的资金在这些企业之间周转。而当他们的资金或利润稍有盈余而又暂时不需动用的时候,企业的老总们就有意将这些闲置资金存放在银行,以获得同样十分丰厚的利息回报。这样,就产生了金融机构存款这个名词。

近些年来,宏观经济发展速度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放缓现象,工业企业经济效益普遍不好,企业在银行的存款微乎其微。同样,老百姓的收入偏低,储蓄存款增长乏力,已经影响了省商贸银行的存款增长速度。前一阶段,省行通过在全省范围内搞高息揽储,人为地促进了存款的飞速增长,到现在为止也已经过了增长高峰,如果不寻求新的存款增长点,恐怕明年乃至今后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所以,曹平林颇有远见地将目光放在了金融机构存款上。

从来自商贸银行总行的信息显示,今后总行将不断加强对各省分行金融机构存款业务的考核和检查。最近一次同李副行长通电话时,老人家也着重同他谈了金融机构存款问题——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曹平林必须下大力气在狠抓金融机构存款方面有所突破,在为省商贸银行寻求到新的存款增长点的同时,也为自己的经营业绩寻求到新的增长点,从而加重自己仕途上与别人竞争的砝码。

黄可凡行长已经前往南方疗养,现在省行由杜念基主持工作。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曹平林的工作热情和积极性,因为黄可凡临走之前,亲自将几位副行长的分工做了调整,将他自己主抓的计划工作,暂时交到曹平林手里。这无疑给曹平林注射了一针兴奋剂,他有时甚至相信这是黄可凡让自己继承他的衣钵的一个信号和暗示,虽然这是一种幼稚的想法,但是不管怎么说,由自己主管的工作范围有了明显扩大——要知道,银行的计划工作也是举足轻重的,信贷部门想放款,如果没有计划部门签字同意,不给提供信贷资金,那杜念基是一分钱也放不出去的。所以,这就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扼制了杜念基的手脚,在权力上也将给杜念基相当程度的制约。曹平林心里沾沾自喜,暗自把这件事称作是自己的诺曼底登陆,是杜念基的滑铁卢战役。什么时候展开反攻,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为了使省商贸银行的金融机构存款工作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连续两周以来,曹平林亲自出马,同省、市两级农村信用联社、城市信用联社、证券公司、保险公司的主任、总经理们进行了广泛接触,经过反复蹉商和讨价还价,终于初步拟定了银联(银行-联社)、银证(银行-证券)、银保(银行-保险)多边、双方全面业务合作的协议,初步确定了将信用联社、证券公司、保险公司的闲置资金暂时存贮在商贸银行的合作意向。今天上午,几方面的负责人将聚集在省商贸银行的贵宾室,共同签署合作意向书和备忘录。想到这样的盛大场面,曹平林禁不住有些自鸣得意起来。他走到窗前,向外鸟瞰,正好看见杜念基带着岳振阳,走下办公大楼的十七级台阶。杜念基平时走路,总是昂首挺胸,趾高气昂。但是在走下台阶时,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瞅着脚下,显出一副灰溜溜的样子。曹平林看了,禁不住露出一丝讥笑。

这时有人敲门,曹平林喊了一声“进”,王华宇处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这个老处长经过曹平林的几次调教,显得越来越谦恭了。

“曹行长,信用联社、证券公司、保险公司的几位老总快到齐了,我们现在就下去吗?”王华宇请示道。

“好吧。”曹平林整理了一下西装。

两个人走进贵宾室,几家联社、公司的主任、总经理们已经东倒西歪地仰在沙发里了。大家都是金融界同行,谁也管不着谁,平时也都是熟头熟脸的,所以并不讲客套。曹平林满面春风地和众人打着招呼。

这时,仰卧在沙发里,嘴上刁着香烟的车钟信首先发难了:“好哇你个老曹,你求我们办事,还敢在这里摆谱装大,可见你的诚心不足。我看,大家还是撤了算了!”说着,把烟灰弹在名贵的地毯上,并不起身。

“对对,撤了算了,撤了算了。”众人便跟着起哄。

“别!别!别!”曹平林笑嘻嘻地摆着双手说:“大家既然来了,好歹也得给兄弟一个面子嘛!况且这也是一件双方互利互惠的事情嘛!”

“什么互利互惠。”车钟信坐直了身子说道,“我们给你存钱,你们银行自然应该给我们支付存款利息,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况且,你支付的利息还不是落在共产党的腰包里,我们个人一分钱也拿不到,反而成全了你老曹,这哪里称得上是互利互惠?”车钟信一脸坏笑。

曹平林也不示弱:“车总你财大气粗,国安证券的资金流量在全省乃至全国的证券公司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你的闲置资金如果躺在自己的帐户上睡大觉,不仅不能产生效益,还要向股民支付利息,这可是坐地赔本儿的买卖。如果把钱存到我们这里来,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车钟信摇晃着脑袋说:“说我有的是钱不假,但是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在商言商,我这个人向来是无力不起早的。昨天省工商银行的老李还求我把钱存到他们那里去,我是看了你的面子才没有答应他的。我们这帮子兄弟对你也算是够意思了,就看你怎么表示了。”

“对对,应该表示,应该表示。”众人跟着嚷道。

“大家放心,平林行长为人豪爽仗义,他不会亏待朋友们的。你说是吧,平林?”这时,坐在一边的钱海洋插嘴说。

曹平林仰坐在沙发里,双手摊开放在扶手上,故意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你们说吧,到底是个什么条件?”

于是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说要让商贸银行发放贷款炒股票,有的要低价兑换美元,有的要商贸银行安排子女出国留学,贵宾室里顿时热闹起来。

这时车钟信咳嗽了一声,大家马上安静下来,他说:“大家提的要求各不一样,但是总得有一个衡量的标准才行。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资金也是一种商品,我们的资金卖给商贸银行,应该卖个好价钱。当然,我说的这个价钱,指的是除去商贸银行向我们正常支付金融机构存款利息之外的价钱。这一点我不说,各位心里也清楚”

听了车钟信的话,曹平林心里明白,车钟信要和他谈判,进行“高息揽储”了,也就是在向信用联社、证券公司、保险公司支付正常的存款利息之外,还要给他们一笔额外的“好处费”,当然这笔“好处费”将流进各家公司的小金库,甚至流进某些人的腰包。

曹平林心里也知道,对于自己来说,这一关是躲不过去的。目前几家大银行都在争夺信用联社、证券公司、保险公司的闲置资金,所以这些公司死死地攥住手中的资金待价而沽,正像车钟信说的那样,企望卖一个好价钱。而车钟信作为本省资金实力极为雄厚、背景极为复杂的企业家,估计只要他一张口,其他联社、公司的老总们都会听他指挥的。

“那么车总的标准是多少呢?”曹平林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提一个大概标准,大家议一议吧。”说着,车钟信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曹平林明白,那是百分之二的意思,换算成万元单位,就是这些联社、公司每存款一万元,商贸银行就要向他们支付二百元的高额利息。当然,这个数额比起向社会上零散的储蓄客户支付的三百元、甚至四、五百元的利息来说,是低得多了——联社、证券、保险公司提供的是大宗资金,这就像买东西一样,买家买的东西多了,单价自然也就会相应下浮。车钟信晓得个中供求关系,所以喊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价格,也算是聪明之举。但是曹平林仍然想同他进一步讨价还价,因为据他掌握的信息,其他银行向这些公司支付的好处费,比这百分之二还要低一些。于是便故意苦着脸说:“车总果然厉害,不过你老人家也要给兄弟留一条财路才好。我们都是玩钱的商人,如果买卖划不来,不管哪一方要的价钱过高,这笔买卖都是做不成的。烦请你老人家再让兄弟一码吧!”

“那么你说多少才好呢?”车钟信微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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