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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再降0.5个百分点吧,你说呢?”曹平林试探着说。

众人听罢哄的一声又嚷了起来,省保险公司的赵总嚷道:“那样我们莫不如把钱存到别的银行去算了,人家可比你曹行长大方多了啊!”

车钟信笑着靠进沙发里不再说话了。于是大家又争论起来,经过翻来覆去的讨价还价,最后终于将比例定在1.7%。曹平林知道,这个比例已经是底线了,再往下砍,恐怕这笔生意真的做不成了,于是便敲定下来。

这时赵总又插嘴道:“对了平林,上次我跟你说过,安排我小姨子进你们商贸银行的事情,你可别忘了啊,这可是我给你提供资金的一条附加条件啊。”

曹平林双手举起来,做出投降的姿势,无可奈何地说:“好好好!安排你小姨,安排你小姨!”

“去你的蛋噢!我小姨都七十多岁了,还用得着你安排?我说的是小姨子,小姨子,你听懂没有?”

众人听了哄笑起来,于是一些老总又纷纷提出七大姑、八大姨调进商贸银行工作的要求,曹平林哭笑不得,只得一一答应下来。

条件已经谈成,剩下的就是签订合同了,无非是签字、盖章、再签字、再盖章,一时间乱哄哄的像个大市场,曹平林忙得不亦乐乎。当然,在各种合同文本中,关于1.7%和调亲属进商贸银行的事情是只字不能提的,这一点大家都是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

签字仪式完毕,曹平林恭送各位老总出门。大家既然已经达成协议,彼此间又亲密了许多,互相拍拍搭搭,称兄道弟,约好找机会喝两壶酒去。这时,车钟信走上来搂着曹平林的肩膀说:“曹行长,今天这一纸契约,我们联社、证券、保险行业的资金都流到你老兄的腰包里了,今后兄弟们如果有用得着钱的地方,你也不要吝啬,既然是兄弟,大家总要互相关照才是。”

曹平林听了淡淡地说:“车总太客气了。圈里的人谁不知道念基行长是你的好兄弟,你需要钱,直接找他就是了,怎么会找到我的头上来?”

车钟信摇着头不以为然地说:“我跟念基是兄弟不假,但我并不需要他的贷款,所以业务上没有什么联系。而你现在主管了商贸银行的计划资金工作,手里掌握着拆借资金的大权,出手就是几个亿,十几个亿,这才是我们国安政券需要的资金。说句实在话,我今天答应存在你这里的,也就是一、两个亿的闲置资金,而如果遇到股票市场的大势,需要巨额资金‘护盘’的话,一两亿只是杯水车薪,所以还需要你的巨额拆借资金给予支持。到那时候,我车某人张口,曹行长可不要不给我面子啊。”

车钟信这几句话连哄带捧,软硬兼施。曹平林心里揣摩着,在本省的势力范围内,敢不给车钟信面子的人恐怕是凤毛麟角了,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如果一旦车钟信找到头上来,自己好歹也是躲不过去的,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假如真的能够靠上车樵民这只大船,那也算是前世造化了。想到这里就笑着说:“车总你放心,只要需要兄弟的地方,曹某在所不辞!”

车钟信这才拍了拍曹平林的肩膀,不无赞赏地说:“这才是好兄弟嘛!我看你倒比杜念基爽快些。”

两个人这才挥手告别。

曹平林回到办公室,王华宇跟着走进来,抱怨道:“这些公司老总们狮子大张口,简直是军阀作风嘛!”

曹平林仍然沉浸在刚才的兴奋之中,心情无比愉快。他扔给王华宇一只烟,得意地坐在办公桌前说:“不叫军阀,应该叫财阀。这些人手里掌握的资金加在一起,决不在我们商贸银行之下。所以牢牢地抓住他们的资金,我们就在战略上胜利了一大截啊!”

王华宇说:“在您的英明指挥下,我们算是打赢这场战役了。曹行长,我真佩服您的雄才和胆略。说实在的,能够把全省的联社、证券、保险公司老总们拘到一起来,共同和银行签订资金合作协议,这真是一个创举,这在我们省的金融系统里,可是一件史无前例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啊!”

曹平林仰坐在椅子里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没有那1.7%,恐怕就是我拿绳子把他们绑了来,他们也不会和我签什么协议的。”

王华宇说:“可以说,这1.7%我们已经占到很大便宜了。据我所知,其它银行吸收联社证券保险资金,回扣也就只给这么高了。而我们用同样的回扣率,将他们统统揽进我们商贸银行的大门,实现了金融机构存款一统全省的垄断局面,这笔买卖我们算是赚了。”

曹平林听了感慨地说:“我这么苦心经营,还不是为了商贸银行嘛!黄行长指派我主管计划资金工作,我总应该做出点儿成绩来,才能对得起他老人家的栽培啊!”

王华宇听了,俯过身来低声说:“老板我说一句狂一点儿的话,就是黄行长主管计划资金工作时,也从来没有做出来这么宏伟的大动作来啊!而您刚刚主抓资金工作,就出此高招,真是天才之举啊!”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曹平林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说,“我怎么能跟可凡行长比呢!”话虽这么说,但是曹平林的心里仍旧是喜滋滋的。

过了一会儿,王华宇慢慢地开口说:“曹行长,您看,我们已经在吸收金融机构存款方面抢占了先机。这些存款成本低,流量大,资源十分丰富,一定能够保证我行的资金需求。而现在对个人的储蓄存款,高息揽储支付的利息越来越高,给我们带来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依我的个人的意见,干脆把高息揽储的事情停了算了。您的意思呢?”

听了王华宇的话,曹平林狠狠地吸了几口烟,考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看还不能停。一来金融机构存款增长的势头,目前还没有显现出来。二来,如果现在停止高息揽储,必将导致今年年底和明年年初存款急剧滑坡,到那时候,想要再补救就来不及了。”

王华宇听了,字斟句酌地争辩道:“现在我们的存款已经提前两个月,超额百分之一百一十完成了总行给我们下达的任务指标。如果停止高息揽储,到年底也能够保证百分之百地完成总行的任务啊。”

“不!老王你跟本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曹平林严肃地盯着王华宇说,“我要的不是百分之百,也不是百分之一百一十,而是百分之一百二十、一百三十,甚至是一百四十、一百五十!”

“可是现在人民银行查得很紧,已经决定就高吸揽储的事情,处理一些银行的人。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暂时不要给那么高了,每吸收一万元存款,给老百姓二、三百元,这样做既能够保证稳定住现有的存款,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情的。”王华宇做出了最后的力争。

“那我的百分之一百二十、一百三十岂不是泡了汤?”曹平林冷冷地说。

“可是如果一旦出了问题,这么大的责任,谁也不敢承担啊!”王华宇气急地说。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曹平林淡淡地说,双手抱在胸前,身子靠进椅子里说,“要多想想办法,防患于未然嘛!”看着王华宇老气横秋的样子,曹平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有的时候,他心里真纳闷,为什么杜念基总能找到像张亚明、岳振阳、冯明璋那样能干的得力属下,而自己手里却只有这么一个前怕狼后怕虎的老废物呢?为什么杜念基身边总能有车钟信、李小强那样有钱、有权又有势力的朋友,而自己身边却只有厉天明、钱海洋这帮子酒肉朋友呢?更可恶的是,他们这帮人像寄生虫一样吸附在自己的身上,吸取着自己身体上的血汗和泥垢,却从来不能为自己的事业、工作帮上一点儿忙,出上一点力!

曹平林冷眼看着王华宇,心里的厌恶之情无法抑制。

“好吧,我再想想办法吧……”王华宇表情颓丧地站了起来,退出门外。刚才,曹平林的一番话毫无疑问已经把他推上了一条绝路。作为有多年工作经验的老存款处处长,王华宇心里知道,撇开高息揽储的事情不谈,像曹平林这样一味地追求政绩,在存款资源十分有限的情况下,非要主观地追求存款的超常规、高速度增长,不仅无益于这项业务的正常发展,而且会给储蓄一线的员工带来无法形容的工作压力和心理负担。他们终日奔波,殚精竭虑,到处求人情、拉存款,终年不得休息,而换来的只是少数人出色的政绩。从基层一步一步干上来的王华宇太理解他们的苦衷了!太同情他们的不幸了!而现在,商贸银行不顾国务院、人民银行的三令五申,继续高吸揽储,顶风作案,一旦出了问题,后果将不堪设想。而他王华宇将很有可能作为替罪羊,被人推上被告席,最终落得身败名裂的悲惨下场!

王华宇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咬了咬牙,心底的一个想法慢慢地浮了出来。

杜念基决定结束对商贸银行各地区分行的巡视工作,提前返回省行。一来是因为在冯明璋的帮助下,他已经同各个地区分行的一把手进行了一次十分成功的沟通和交流,和他们建立了比较牢固的同盟,达成了广泛的共识。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没有必要走下去了,而应该象他们说的那样,把精力放到省行那边去,做好工作,守好摊子;二来,他接到电话通知,省人民银行近期要对他进行约见谈话,使他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一般来说,人民银行向各家银行行长提出约见谈话的要求,都不是什么好兆头,起码预示着管理方面出现了什么问题和失误。当然这种问题和失误并不十分严重,否则就会有检察院、公安部门直接介入了。但是,被人民银行约见谈话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挨一顿批评的事情是免不了的。自己刚离开两天,杜念基不知道家里又发生了什么令人着急上火的事情,打电话给人民银行的朋友,大家也不甚了了。直接把电话打到人民银行的夏行长那里,对方只是要求他尽快回来,就金融监管方面的工作进行沟通交流。杜念基就不好深问下去,于是让司机小王驾车返回省城,直接来到省人民银行。

夏行长在办公室里接待了杜念基。

杜念基走进门时,夏行长招呼了一声,并不起身,示意他在办公桌前坐下,递给他一只烟。杜念基连忙起身接了,自己点燃。

“念基,如果黄行长在家,我还不好意思让他老人家到我这里来谈话的,只好就约见你们主管存款工作的副行长来算了。”夏行长吸了一口烟,说:“现在你在商贸银行临时主持工作,我跟你也不见外,就让你直接过来了。反正这件事你提前知道一下也好。”

“哦?”杜念基俯过身,胳膊支着夏行长的办公桌,关切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我收到了一封关于你们行的上访信。”夏行长说。

杜念基听了终于舒出了一口长气,放下心来,笑着说:“现在上访信满天飞,怎么会惊动您这位大行长呢?”

夏行长说:“关键问题是,这不是一封普通的上访信。它不是针对某个人的,而是针对你们整个商贸银行的,并且已经把信写到了人民银行总行那里,总行责成我们省人民银行,必须认真查处,落实责任。”

“哦,到底是什么事情呢?”杜念基这才严肃下来,感觉到了问题的严肃性。

“上访信反映你们商贸银行不顾国务院、人民银行三令五申,从省行到地区分行直至办事处、分理处、储蓄所,顶风作案,搞高息揽储,严重破坏了我们省的金融秩序,在社会上和金融系统中产生了极坏的影响!”夏行长皱着眉头,不禁有些气愤起来了。

杜念基沉默着,对夏行长说的事情,他只能表现出不置可否的态度。

“你们家的事情你最清楚,念基你说说,你们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事情?”夏行长用手指头点着桌子质问道。

杜念基只好说:“我回去立即查一下。”

“你说你们搞高息揽储有什么好处?表面上看,存款是上去了,可是为了拉这点儿存款,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啊!到年底算总帐,亏损得一塌糊涂,这是何苦来的呢?”夏行长不解地问。

杜念基笑了笑说:“夏行长您知道,搞高息揽储的也不只我们商贸银行一家,其它银行明里暗里都在搞,我们这是浑水摸鱼,趁机捞一把,不会出什么大事情的。”

“什么浑水摸鱼!你们现在已经是高息揽储这股风头的龙头老大了你知道不知道?”夏行长敲着桌子说,“人家给多少?一万块钱给三百、四百就撑死了,你们竟然敢给到五百、六百,真是应了那句话——耗子给猫当‘三陪’——挣钱不要命了你!”

“哦?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高了吗?”杜念基故作惊讶地问。

“你跟我装傻是不是?”夏行长指着杜念基说,“这是你们自己家的事情,你现在还主持着工作,你能不知道?现在全省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你们商贸银行给储户拿回扣拿得最高,连我老婆都把我们家的十万元存款从工商银行取出来,存到你们的储蓄所里去了,当时就收了六千块钱的回扣,回头就买了一件貂皮大衣!”话一出口,夏行长才意识到说走了嘴,憋不住笑了起来,气氛这才缓和下来,杜念基笑嘻嘻地递给夏行长一只烟,替他点上,说:“有些事情我也没有办法,我现在只是临时代黄行长主持工作,而且存款工作也不是由我主抓的部门,有些话我是不好说出口的。”

夏行长问:“连黄行长也不好说话吗?那老爷子瞪起眼睛来,我就不信还有人敢不怕他?”

杜念基想了想说:“我们家那点儿破事也许您也知道,有时候黄行长也是两边为难,不得不在某些方面做出些或多或少的让步啊。”

夏行长沉思着说:“商贸银行的事情我多少有些耳闻,我想黄可凡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但是,总应该把事态控制在你们自己家的范围之内才好,现在已经造成了不良影响,我们必须仔细商量一下怎么处理才好,今天我找你来就是这个意思。”

“我想看一看上访信的具体内容,看看这个人到底告了我们哪些方面的事情,到底掌握了哪些证据和资料,这样才好想办法呀!”杜念基试探着说。

“信访工作规定,上访信件是严禁同当事人直接见面的。”夏行长看着杜念基说,态度并不十分坚决。

“我也不是直接当事人嘛。”杜念基涎笑着说,“再说了,就是您老人家不给我看,我也会从其它渠道看到这封信的,说不定我也会收到这封信呢——现在写上访信不都是复印个三五十份的,到处乱寄?”

夏行长无可奈何地点了点杜念基,拉开抽屉,取出一封厚厚的信,丢在杜念基面前。

杜念基打开信,仔细看起来。上访信里翔实地反映了省商贸银行在全省范围内纵容各级分支机构搞高息揽储,向储户支付高额利息的实际情况,同时还附有各个分支行高息揽储拉来的存款数额、支付高额利息的费用数额、费用来源渠道,甚至还附有省行会计部门支付利息费用的会计传票复印件。上访信内容完整、详细,叙述严密,语言严谨,证据确凿,一看就知道,决不是出自外行人之手。连杜念基看了,心里都不禁暗自赞赏起写信人的水平了。

放下信,杜念基心里就就明白了几分。他斟酌着问:“那么人民银行总行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呢?”

“总行已经指派我们省分行全权负责此次事件的调查取证工作,并且派出总行银行监管一司的一位副司长来我们省,督办这件事。”夏行长忧心忡忡地说。

“那么您的意见呢?”杜念基询问。

“我看总行的意思,这件事不查个水落石出,不处理一些人是不行了。但是我一贯支持你们商贸银行的工作,依我个人的想法,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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