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林樊脸色阵阵发白,脑海中轰隆隆作响,吴先生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直击他内心深处:“楚儿已经嫁人了!”
“这,怎么可能!”林樊满脸不信地望着吴先生,盼望他能作出否定的回答,尽管他知道,眼前的老者平素极重师道尊严,不可能在这等事上说笑。
看着林樊嘴唇哆嗦,犹如天塌的模样,吴先生虽然心中不忍,但还是无声地点点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林樊双目无神,喃喃自语,好似失去了魂魄,就算上次在枣树底下大梦初醒,他都没这般失态。
“老夫就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平素将你视若半子,以前本打算……唉,不提也罢!”吴先生长叹一声,继续道:“当初你身死的消息传来,楚儿整日里以泪洗面,形神憔悴,夫人和我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可是逝者已矣,那丫头本还准备为你守寡三年,但一个大姑娘家的守什么寡?传出去徒惹人笑!那时正好又有媒婆上门,好说歹说才说动她同意那门亲事。”
吴先生说到最后还有些生气,显然当初为了说服自家女儿着实费了番心思。
听到先生的叙述,林樊愈发沉默,尽管他此时力逾千斤,却深深泛起一股无力感,只觉无比疲惫。
整件事情的经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能怪谁?
怪吴先生不该替女儿着想?亦或是怪楚儿见异思迁?
要说最该怪的当是故意让人传回林樊死讯的丁谓,但始作俑者已亲手死在他手里,又能如何?
作别吴先生,林樊心情低落,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路避开人烟,来到一处坟地,那是沥水村的祖墓所在。
绕开地上一个个坟丘,林樊来到其中一个新坟前,看着上面自己的牌位,欲哭无泪——这就是丁谓替他立的衣冠冢。
林樊父母的坟茔就在一旁,虽然他一年多未回,上面也并无许多杂草,碑前还有一些香烛纸钱,显然有人替他这个做儿子的尽过孝,不觉心中一暖,除了楚儿,还能有谁!
在父母坟前祭扫一番,林樊回到木屋倒头就睡,直想睡到天荒地老,要把那股浑身的疲惫睡个干干净净。
在微弱的鼾声中,书生嘴角翘起,仿佛梦见什么美好的事情,忽然只见他双耳轻轻颤动,紧闭的眼帘微微扇动。
察觉到动静,林樊迅速从睡梦中醒来,这是他修炼有成后的一种本能,就仿佛野兽的敏锐警觉一般。
他当即起身,刚一出门,就见不远处一个人影缓缓向这边走来,林樊迅速绕到屋后遮掩身形,不想让来人发现自己。
来者是一位妙龄少妇,盘起的发髻用一根木簪挽起,素面朝天,白净的脸上略带红晕。
“楚儿!”
远远看到来者,林樊心中一声大叫,恨不得立刻跳到对方面前,却又死死抓住墙角,强忍着心中长久以来堆积的思念与倾述欲望,不让身体发出丝毫的动静。
看着如今一副妇人打扮的楚儿,林樊心中黯然。
楚儿进入屋内,过一会儿才面带疑惑出门,只因比起往日,屋内似乎有睡过的痕迹。但由于她如今已为人妇,不可能天天过来,所以一时间也只当记糊涂了。
看着楚儿渐渐远去,直瞧到没影,林樊才回到屋内,发现里面刚刚经历一番清扫,比起昨日干净许多,而那墙角的牌位下,也新添了香烛。
看楚儿刚才的模样,生活似乎颇为如意,林樊也不愿再去打扰到她,就让自己在她心中,永远是那个英年早逝的书生吧!
林樊想罢,最后恭恭敬敬向母亲的灵位行三叩九拜大礼,长叹一声,掩门离去。
这一走,就不知何年何月能够回来!只希望他心中在乎的人,平安就好。
而就在林樊黯然离乡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隐没在悠悠白云中,有着一座秀美绝伦的山峰,峰顶亭台楼阁遍布,宫观殿宇随处可见,宛如仙境。
除去这主峰,在其周边,还有数十座险峻奇峰,上面亦都布满大片建筑。如果从天空俯瞰,就会发现,这大大小小所有山峰聚在一起,似乎隐藏在一片庞大的云海当中,而相隔不远的另一片山峰,却根本没有丝毫的云彩环绕,似乎整个天地的云彩都集中到了这片方圆不过百里的小小地方。
云海上浮现一个个“岛屿”,那是凸起的峰顶建筑物,而在边缘的角落,有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凸起,正是其中一座峰顶大殿。
大殿内铺满白云,空无一物,影影绰绰可见其中一道人影。那人羽衣星冠,正闭目打坐,恰是一位青年道士。
只见这道士神色悠然,星眉朗目,鼻翼间隐现一道白气,随着平缓的呼吸静静吞吐,不时便有一些白云被道士吸收缓缓炼化,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行功完毕,这道士最后长长吸入一道白气,待到完全炼化,转而睁开双目,霎时大殿内仿佛亮起一道白光,复又迅速消失不见。
感到体内又多炼化了一丝灵气,道士欣喜,正待起身,忽地眉头一皱,他掐个手诀,只见一道黄纸从他身上飞起,悬立在空中,原本空白的地方突然出现点点黑丝,这黑丝迅速凝结成形,化作一个个文字,随着字迹形成,黄纸转而无火自燃,迅速化为灰烬。
“哥,夫君惨死,父亲病重,望速归!”
“是小妹!”道士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顿时脸色大变,这张符纸名为千里传讯符,分作一式两份,只要在千里内用特定的墨水书写焚烧其中一份,另一份符纸上就会出现相同的字迹。眼下这份符纸是他当初亲手交给小妹,曾叮嘱非到紧要关头不可胡乱使用。
道士想着上面的话语,眉头深锁,在准备一番后,使出一道神行符,匆匆下山离去。
纪国盛京,宰相府。
就在青年道士收到传讯符的时候,正有一位妙龄少妇满身素缟,红肿着双眼盯着地上的火盆,喃喃自语道:“夫君,我一定帮你报此大仇!”刚才正是她将符纸投入火盆中。
此女正是丁谓才娶进门的宰相府千金,如今丁谓惨死,她又如何能无动于衷!
本来她还指望朝廷的海捕文书能够起作用,结果这么多天过去,还是没有凶手的半点消息,现在她只盼望着自己那位入山修道的兄长能够闻讯赶来,施展仙法,让仇人授首!
……
林樊出了沥水村,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直到身后的小村完全没了踪影,这才低头沉默赶起路来。
他沿途直走,眼看天色将晚,才终于瞅见远处一座小镇,待问过镇上居民,才知已出了首阳县地界。
“店家,给我留间空房,再弄点酒菜!”林樊向客栈掌柜吩咐一声,就寻一个角落坐下,旁座倒是一群汉子觥筹交错,轰然应喏,好不热闹。
林樊低头想着心事,只等酒菜上桌,然而左等右等,却还是毫无动静,不由恼怒道:“小二,怎么回事?”
“客官,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小二打着笑脸赔礼道。林樊懒得同他计较,正要催促一番,却听不远处掌柜的声音为难道:“哎,客官,这是另一位客官点的……哎,小心!”
只见一位贼眉鼠脸的佝偻中年汉子劈手就夺过掌柜手中的酒菜,然后朝身边的同伴挤眉弄眼道:“客官,酒菜来咯!”那佝偻汉子拿腔捏调,故意扮作小二的声音,引得同伴们哈哈大笑。
掌柜正要拿回酒菜,却见那汉子把掌柜一推,囔囔道:“去去去,叫那位客人自己来拿!”
被对方一推搡,掌柜敢怒不敢言,只是下意识望了林樊那桌一眼,却见那位客人正抱手冷冷地瞧着这一幕——原来这酒菜正是给林樊送去的。
“是让我来拿吗?”林樊面无表情地走到那中年汉子身边,紧紧抓住对方端着酒菜的右手。
“给老子放手!”右手突然被抓住,中年汉子正说笑的脸猛然僵住,他使劲一挣扎,却发现右手如同被铁箍住,丝毫不得动弹。
“住手!”接连几声怒喝响起,却是佝偻汉子的同伴全部站起来,其中一个性急的更是直接一拳砸过来,但被林樊轻松接住。
“去死!”趁着林樊被同伴攻击分神的刹那,佝偻汉子目中闪过一丝阴狠,左手忽然就拿起桌上酒菜朝林樊脸上砸去!
见对方还敢偷袭,林樊心中冷哼,直接大力掰住他的右手往他脸上拍去,顿时对方右手中的酒菜迅速砸在他自己脸上,左手拿的菜肴也泼在身上,佝偻汉子身子扑腾倒在地上捂着疼痛欲裂的右手嘶声干嚎。
眼见同伴吃亏,另外几名汉子立马拳脚招呼上来,但林樊虽然没学过打架,可是仗着身子强健,力气惊人,轻轻松松就将这几人打倒在地,讨饶不止。
不过是些仗势欺人的货色!林樊目露鄙夷,让他们各自掏出银两赔付客栈酒钱,直把掌柜喜不自胜,连连拜谢不止!
“滚吧!”林樊挥手,顿时地上的几人忙不迭捂着伤口逃了出去。经此一遭,林樊原本低落的心情倒消散了几分。
值此之时,掌柜也催促厨房迅速整治出一番酒席,借此感谢林樊的搭救之情。面对掌柜的殷勤劝酒,林樊来者不拒,正是酒酣兴浓,直喝得昏天黑地,胸中块垒全消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