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樊睁开双目,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内,他朦胧的双眼迅速恢复清明,依稀记起昨晚和掌柜饮酒到深夜,最后被人扶回房间安睡。
他盘膝坐在床上,心中默念先天一气导引诀,迅速进入修炼状态,体内那些精纯气息顿时迅速流转全身,将宿醉后的所有不适都消除干净。
感受着体内浑厚清润的绵绵生机,林樊的精神也仿佛经历了一番淬炼,那些在返乡后遭遇的种种变故打击,此时反而让他的心神愈加浑圆透澈,仿若明珠,心中所思所想如洞若观火,一目了然。
“在丁谓身上,我破除的是功名劫。”林樊前尘往事逐一浮上心头,往日寒窗苦读汲求功名的画面也逐渐消散,转而心中念头急转:“而在楚儿身上,我经历的是……情劫?”林樊回忆起返乡后的种种画面,转而否定了这个念头:“不,应该是不舍吧,对于往日事物的留恋与不舍,不仅不舍楚儿,也不舍过去的那些人和事……”
如今,我该算个“无乡人”吧!
林樊退出修炼状态,若有所思。忽然,他取出包袱中的玉瓷梦枕,怅然问道:“前辈,仙道便是无情之道吗?”他知道,住于其中的白衣卢生一定听到了自己的问题。
然而,过了许久,林樊也没见白衣卢生出现,就在他暗自失望时,只听玉枕中传来一个声音:“仙道不是无情,是看起来无情。”
又是沉默了许久,仿佛在组织词汇,最后卢生才幽幽道:“我修道至今,已逾五百载,但是对于父母的容颜,依旧历历在目;可是,当我修炼有成,甚至可以用丹药为父母续命时,我却放弃了,只是侍奉二老尽其天年……”
“你说,我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林樊默然。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将玉瓷梦枕丢在枣树下数百年,原来如此大费周章,你不仅是渡别人,更是渡的自己!”白衣卢生满脸苦涩感慨道:“唉,分念始终不是本体,枉我还以为了解你所有的一切!”
“只是如今的我还是你吗?或者说一直以来我只是以为自己是你?”卢生的迷惘声音在玉枕空间内回荡,却无人解答。
林樊自然不知道白衣卢生的这番感慨,他在同客栈老板告辞后,便向南方行去。按照见闻录中描述,玄元仙宗位于整个十方洲的最中央,而纪国则位于十方洲北方,如果要到达玄元仙宗,必须向南跨越两地之间数万里的距离,就算是如今林樊可以日行百里,这也是段极遥远的距离。
林樊离开小镇,独自向南行去,恰好被一群商队护卫看在眼里。
这几人正是昨日那群在客栈闹事的汉子,他们本担负着护卫商队前往首阳县城的任务,昨晚好不容易出来放松一会,谁知竟被人打了出来,而且还是一个人!事后越想几人就越加不忿,本来几人今天还盘算着怎么报复对方,哪知林樊的行程竟和商队背道而驰。
当下几人无精打采随着商队出了小镇,到了中午,终于到达首阳县,那贼眉鼠脸的中年佝偻汉子一边配合商队首领看好货物准备进城,一边打量着四周,忽然看见城墙上高高贴着一张榜。
中年汉子不经意的一瞥,忽然愣住,他猛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当下他也顾不得看护商队,将昨日几人中唯一识字的那位拉过来:“是不是昨天那家伙?他犯了什么事?”
那识字的汉子勉勉强强认了一遍上面的字,才兴奋道:“好家伙,还是个杀官造反的!”
“你们见过上面这人?”
两人正暗自琢磨该怎么领赏钱,忽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顿时警惕的望着那人,否认道:“不认识!”
“兀那道人,如果我们见过上面这家伙,还有命在?”佝偻中年汉子没好气地瞪了这突然冒出来的道士一眼,他现在正后悔不该告诉身边的同伴,以至于本来到手的赏钱白白少了一半,如今哪容这道士再插一脚!
“对对对!我们不认识上面这家伙!”识字的那位汉子也把道士当作想来分润赏钱的人,自然是绝不承认。
这道士星眉朗目,浑身道袍一尘不染。他见两人矢口否认,也不争辩,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子,道:“不知这比赏钱多还是少?”
两汉子顿时眼睛一亮,知道他们误会了这道人——单单这锭金子,就比榜上开的赏钱还要高!
两人正打着心思,却听对面的道士轻笑道:“你们两个谁能告诉我上面这人的消息,我就将金子给谁!”
被道士言语一激,两人再也顾不得隐瞒什么,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说出昨晚的事情,甚至连他们几人被对方狠揍的经过都说的清清楚楚。
“那家伙浑身力气大得厉害,我们几个都挡不住他!”
……
听到两人的叙述,道士越发肯定两人确实见过那个杀死丁谓的凶手。
来人正是当日收到宰相府传信的青年道士,那日他赶到宰相府,在用丹药治愈他那位宰相父亲的痼疾后,也找人详细了解了事情的完整经过。
相比起小妹一心为夫报仇,他便冷静了许多,尤其是偶然听到那位前来吊唁的李侍郎在丁谓棺木前自言自语,让他明白原来事情另有隐情。
这也是他突然来到首阳县的原因,只因那位凶手当初似乎便是首阳县的赶考试子。
“不过不管你是否是冤枉的,你杀的毕竟是我赵家的人,所以,无论如何,林樊,你都得死!”道士突然打断对面两人的话,而后扔下那锭金子,飘然离去。
林樊自然听不到这道人的话,所以他依旧按照既定的方向,不紧不慢赶往南边的楚国。
这一日中午,林樊停下脚步,望向远方的那处集市,长呼一口气,如果昨天那位老叟没指错路的话,眼前这座柳家集就是纪国的最南边,再往南,就是楚国的国境了!
唤作柳家集,不是当地居民姓柳,而是这里洼塘星罗密布,杨柳遍地皆是。
林樊绕过一个泥塘,迎面是一片茂密的柳树林,因为此时还是盛夏,沿途蝉鸣此起彼伏,为本就炎热的天气平添几分躁意。
但走进柳树林,顿时一阵清凉传来,就连树上的蝉似乎也极为惬意这样的环境,不再鸣叫,林樊浑身舒服,准备在这里小憩一番。
“你终于来了!”
“谁?”林樊警觉地望向四周,只是周围杨柳垂地,一时也没分辨出声音的来源。
不等林樊探查,就听到前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很快一位道士出现在层叠的垂柳枝下。
这道士星眉朗目,一身青色道袍,站在这茂盛的翠绿柳叶间,更显幽深。
看着眼前的林樊,道士负手而立,一脸淡然。他从客栈老板那打听到,林樊此行正往楚国去,所以早早就在这里守着,只等林樊自投罗网。
“你在等我?”林樊看了看眼前陌生的道士,试探问道。
“是的,林樊!”道士直接说破眼前书生的名字,同时道:“贫道玄星子,在栖霞观修行,当然,我俗名姓赵,为纪国当朝宰相之子。”
对方就这样平平淡淡说出身份,没有半点盛气凌人,却偏偏骄傲到极点,似乎就算他说出身份,让林樊有了防备,也不可能逃出他手心!
作为一名引气期修士,在面对一位凡人时,他可以有这样的自信,尽管眼前的凡人似乎身体素质异于常人。毕竟,普通凡人哪里有接近筑基期修士的体魄!
不过也仅此而已,凡人中误食异果而生有大力的也不在少数。同样在林樊身上,玄星子没有感受任何修行功法的痕迹,反而隐隐透出一股充沛的生机,就仿佛某种灵药的气机,所以他笃定林樊不过是误食异果的那少数幸运儿。
林樊自然不知道玄星子当他是普通凡人,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只是个普通凡人,甚至连普通人争斗的招式都不会,只凭着那股蛮力和强健的体魄行事。
而在玄星子说出他的俗世身份后,林樊就知道事情难以善了。他暗中加强戒备,却见对面的玄星子忽然笑道:“我要出手了!”
只见他一直负于身后的双手忽然迅速掐诀,顿时柳树林中众多枝条无风自动,疯狂朝林樊缠去。
林樊毕竟受限于凡人的视角,没有见识过修士的争斗手段,那里想得到对方居然能够操作这无处不在的柳树。
措不及防之下,他立刻被无数柳条缠身,虽然大力挣扎,但一时哪里挣得开,就仿佛被无数条蛇缠绕身躯。
随着玄星子的驱动,柳条越箍越紧,有些甚至陷进他的肉里面,一时间原本完好的身体鲜血四迸,将身上衣服和缠于其上的柳条都染成血红色,煞是骇人!
然而这些疼痛虽然钻心,但最致命还是套在他胸颈上的柳条,这些柳条越勒越紧,将他的胸膛勒得咯咯作响,林樊只觉整个肺部都快被挤破,脸色更是被逼成酱紫色。
感受到窒息的死亡威胁,林樊强行压下心中惊慌,脑海中不断运行先天一气导引诀,顿时体内逐渐涌现出股股精纯气息,这些气息不断地修补着他身上无数细微的伤口,同时缓解着窒息的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