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身而出 勇徒弟当街震地痞
夜梦长的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他同余骥驰搭裆,当了秦机厂的掌舵人后,秦机人更是罪孽深重,除了一些带长的干部和有过硬关系的人,全厂80%的职工都下了岗。
在秦机厂的下岗大潮中,忠厚老实的华刚贤也顺应了潮流。他的老伴没有工作,身体一直有病,两口子的生活全靠华师傅的工资,这一下,把他推到了生活的刀刃上。
国家的大政策如此,下岗本是无奈和平常的事情,可他下岗后非常伤心,觉得脸上无光,没法见人,就把自己死死地关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下岗人大部分都想得很开,可他却没法想开,气得他三天没有吃饭。
华师傅是装配钳工,技术是一流的,定员定岗开始后,由于总装分厂是厂里的成品车间,装配钳工岗位最高,就把他挤去看库了。产品卖不出去,大量积压,工人没有活干,大下岗开始后,库房不是超员,而是欠员。原来是他和另外一个有工伤的小伙子,后来定岗定了四个人,先后进了六人次,却把他挤了出去。分厂领导说是他自愿提出要下岗的,不知底细的说他想赚大钱,夜厂长在中干会上也这样说他,并指示人事部门不要给他安排工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只有他最清楚。他在厂里没有后台,又对领导的索礼要贿无动于衷,是人家不要他了,所谓他主动下岗,只是一个欺骗上级,堵人口舌的借口。
华刚贤很想见见厂长夜梦长和人事处长,把这事儿解释清楚,希望他们体谅他,给他安排一份工作,干什么都行。但他生性懦弱,见了科长都哆嗦害怕,一想要见厂长处长那样的大官,他脚脖子就转筋,几次走到厂长家门口,都胆怯地折了回去。一回家,又是后悔,又是责骂自己。同时,他想,即使向厂长和人事处长说了,他们会相信吗,就是他们相信了,他们会向着自己吗?
这件事在华刚贤的脑海里回旋了几十天,终于放弃了打算。
“有礼走遍天下,无礼寸步难行”,这是下岗职工的口头禅。虽然是一字之改,却道出了当前上岗下岗的实质所在。在秦机厂,只要你送上足够的财礼,岗位就能随便挑,你要是不抽筋不出血,苦活累活也没份儿。反正国家要求下岗分流,有国家的大政策支持,就是人家专门整你,让你下岗,你告到那里也无人理会,凉你一个平头百姓也泛不起浪来。没送礼的大都想的很开,我没送礼,也无须看你的脸色,他们吃得饱睡得香,想动了出去打工,挣几个钱;不想动了看电视搓麻将,落得个自由自在。可华刚贤不行,他老婆没有工作,又有肺病,需要有人照看,他去远处打工走不成,近处没有合适的工作干,靠厂里一月发给他的几十元生活费,确实没法生活。所以,当宣布库房没有他时,这个软弱的老人眼泪立即就下来了。一回家,他就躺在床上,水不喝饭不吃,呆呆地看着窗户,眼中整天挂着天塌一般的泪水。
社会潮流如此,年轻人把下岗看的很轻很淡,可以说他们根本无所谓,只有象他这种年岁的人把上班看得生死悠关。要退退不了,出去打工轻活不让你干,重活体力跟不上。再一个,进城的农民蝗虫一样,工价低的令人吃惊,就是你能勉强支撑,那能竞争得过农民。再加上家里的情况,尤其是那窝在心里的,他认为至关重要的原因。当着老伴儿的面,他装的没事儿人一样,一避开老伴,他就是泄了气的皮球,全身软塌塌的,就像被人抽取了筋骨,而扶不起身子,晚上一夜一夜睡不着,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华刚贤热情好客,原来家里的人一拨接一拨,弄得老伴应接不暇、烦不可耐,他下岗后,烦闷痛苦、无所适从,在需要人说话解闷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来。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迟早都把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下岗后,他那勤快的手脚仿佛不会动了,家里很快变得零乱不堪,本来很少的家具上布满了灰尘,地板老是黑漆漆的,屋里散发着鞋袜难闻的气味儿。老婆有病,再加上下岗这半年多来,他没有找到一份儿活干,没有一点收入,微薄的一点积蓄也将耗尽,他觉着坐吃山空不行,就想出去找个钟点工,挣一个是一个,给家里贴一点是一点。
朱光祖下岗后,一般很少回厂,星期六的这天,他在饭馆吃饭,碰见装配分厂一个工人,闲谈中,他知道师傅华刚贤也下岗了。他想,师傅是好人,师母身体不好,如果继续下岗,他就没法生活。他匆匆吃了饭出来,立即给夜梦长打电话,夜梦长家里没人,他就打的赶回厂里。好久没到师傅家去了,空手不行。朱光祖来到市场,准备买点儿东西。他正在转悠,发现北边的巷道里围了很多人,像是打架,就快步凑了过去。
“啊,师傅?!”看到挨打之人,朱光祖暗叫一声。那是他师傅华刚贤,打人的是一个黄发长毛,一看就知道是个痞子。他一手抓着华师傅的脖领子,一手左右开弓,打着他的嘴吧,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长长的黄发马尾一般飘摆,而华师傅则徒劳地躲闪,不敢还手,嘴角鼻孔留着鲜血。
朱光祖的火腾地就上来了,大喊一声:“住手!”
痞子子一愣,却没有放手。
“我叫你放手,听见没有?”朱光祖走进人群,一推痞子,狠狠地问。痞子一个趔趄,倒退了七八步,差点跌到。朱光祖瞪着他问,“你为什么打人?”
痞子胆怯地说:“他,他,他抢了我的生意……”
华师傅说:“我,我,我没有抢他生意?”
“他,他拿了我的鱼内脏,不给我钱……”
朱光祖骂道:“小子,你想钱想疯了,你在那里见过鱼内脏还要钱?”
“那,那是我掏钱买的……”痞子嘴硬道,却显得底气不足。
朱光祖哼了一声,说:“既然是这样,他是我师傅,你要钱,就朝我要吧?”
朱光祖一米八三的个子,比那小痞子高出足足两头,他刚才那一推没把他推倒,是留着分寸的,就那样,小痞子都招架不住,他那敢向他要钱,转身就走。
“师傅,这七八个月我太忙了,您从来不养猫狗和小鸟啥的,要鱼内脏干什么?”同师傅走在路上,朱光祖问。
华刚贤叹了一声,讲了事情的经过。
今天早上,华师傅坐车来到土门人才市场。人市上人山人海,只要有谁找人干活,立即就有几十、成百人冲上去应聘,多数活儿都是青年小伙儿得到。他八点去,到了中午十二点也没有找到。中间倒有七八次机会,眼看就要到手,却叫人抢走了,到了中午十二半点,他看着没戏了,就悻悻不快地朝回走。
一个小时后,华师傅来到市场外的田间小路上。这是一条能过一辆汽车的土路,因为它是南李、严张、毛纺、华机和制袋等厂学生到六十六中学上学的的必经之路,所以,每到上学放学的时候,人就特别多。现在路上没有几个行人,除了两名迟到的学生外,还有一些挖野菜的闲人。那些挖野菜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个个衣着不整、面黄饥瘦,个个都像地府里放出的饿鬼,一看就知道是用野菜来充饥的“劳苦大众”或下岗工人。
“我只说只有我没出息、没本事,只有用野菜来填肚子、度饥荒,原来还有这么多没本事、没能奈的人呀?”华刚贤在心里说。
田坎上、大路边的野菜很多很肥,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一面说话,一面把野菜朝篮子或塑料袋里挖。华刚贤见野菜很嫩很大,也想挖上一点。没有袋子装,他便脱下衣服铺在地上,直到挖得衣服包不下了,这才背上朝回走。走到市场一个饭店门前,无意中一瞅,他看见里面两个人正在给鱼开膛,一个穿得很脏的小伙,正要把一堆鱼内脏朝泔水桶里倒,他想家里没有一点油了,野菜很苦很涩,如果把那些东西要来洗一洗,炖成汤,味道一定不错,就对小伙子说,我家养着猫,你把那些给我。小伙子说行,就找了个塑料袋给他装上。华刚贤千恩万谢地转过身,大腿碰在一只桶上。那是一只很脏的泔水桶,桶梁上挂着铁钩,挑在一个黄头发的小伙儿肩上。他说对不起,就出了店门。他知道鱼的内脏很脏,一连洗了五遍,才觉着洗干净了。
“哎,你今天挣了多少钱,看把你张的,竟然买起鱼来了?”自下岗以来,他每顿炒菜只滴几滴油,只要不沾锅就行,两个月也吃不下一斤油,荤腥的东西,想都没想,今天他竟然买鱼熬汤,这简直是天大的奢侈。老伴儿一闻那味儿,就嗔怪起来。华师傅连忙解释说,不是鱼,是我拾的鱼内脏。老伴喝了一口,连连说,不错不错,明天再去要些,这汤真好喝。
第二天中午,华刚贤又到饭店要了鱼内脏。还是昨天的小伙子,非常痛快地给了他。他想买点米,就穿过市场,朝粮店走去。
“站住!”华师傅刚到北面的过道,后面有人喊了起来,他一回头,见是昨天担泔水的黄毛,就问,“小伙子,你喊我?”
“不叫你叫谁?”黄毛骂骂咧咧地走到他跟前说,“老东西,你拿鱼内脏,交了钱没有?”
华刚贤怯怯地说:“那些东西都是扔的,我要不是有猫,给我我都不要,还交啥钱?”
黄毛凶巴巴地说:“他妈的,那是我提前交了钱买下的。昨天你拿了,我吃点亏就算了,你竟然拿上瘾了?现在哪有不要钱的东西,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拿出来五块钱,就别想走人!”
华刚贤胆小怕事,吓坏了,忙说:“我,我不知道,我给你,我不要了。”他将一袋鱼内脏递给黄毛。黄毛是当地的痞子,他见华师傅胆小可欺,又骂,“他妈的,要是你不要也是你,今天我不要那些东西,我要钱!”
小伙子要钱,华师傅没有,他就抓住华师傅的衣领推搡着说:“老小子,今天你要不交钱,能走出这条巷道,老子算你本事!”
这边吵开了,一下子围了好多人。华师傅被小伙子拉风箱一般推推搡搡,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劝架,痞子就更来劲了,他说着推着,就在华师傅的身上动起武来。
华刚贤是非常勤劳的人,生活上非常仔细,落到挖野菜、捡拾丢弃的鱼内污来充饥的地步,使他感到无地自容。别人问,打死他也不会说真话的,徒弟问他,他才羞羞答答地把情况说给了朱光祖。师傅如此处境,是朱光祖没有想到的,心中对夜梦长很是不满:“华师傅是好人堆里的好人,你知道他是我父亲一般的师傅,竟然让他下岗,太不够意思了。”于是,他说:“师傅,你先回去,我去找夜梦长,明天叫你回厂上班。”
朱光祖快步来到夜梦长家,拳头咣咣地擂门。
夜梦长正在吃饭,见来者如此无理,心里骂着,他妈的,老子好赖是秦机的厂长,谁敢这么放肆?他满脸黑霜地打开门,见是朱光祖,立即笑得一脸灿烂,说光祖,请,快请!他客客气气地把他让到屋里,问他吃了没有,朱光祖说吃了,夜梦长说再吃一点吧?朱光祖说不了,不吃了。
无论怎么昏庸无能的人,只要他当了官,都会无可置疑地想把他从事的事情办好,夜梦长也不例外。他知道要搞好秦机厂,自己是无力回天的,只要朱光祖助他一臂之力,就能实现。于是,他就千方百计地把朱光祖朝回厂子拉。朱光祖对秦机的班子没有信心,说啥也不同意,余骥驰就想把他除名,夜梦长说他是机械专家,尤其在筑路机械上更是权威,厂里说不上什么时候要用他、靠他,我们不能做得太绝,余骥驰一想也对,所以,朱光祖一直挂在人事部。几年来,朱光祖没进过厂区一次,那八十元的生活费也从未领过,都是夜梦长或李小成代领。今天他上门找他,夜梦长觉着有了希望。连忙取烟倒水,还要和他喝上几盅。朱光祖说,你别忙别忙,我找你是求你办事的。朱光祖目前是光棍一个,他在秦机厂是无事求人的,就是有事,他宁愿自己克服也不会求人。他能求人,一定是为了别人,就是为别人求人,这个人在他心目中一定至关重要。夜梦长说,啥事你说,我就是肝脑涂地,也要为老弟办到。我让我师傅明天回厂上班,你给找一个混饭吃的地方。
他是为华刚贤要岗位,夜梦长的心一下子凉了。同时,对朱光祖先斩后奏的强行做法很是不满,心说,秦机厂目前只有不到20%的人上岗,但凡上岗的几乎每个人都有来头,动谁都不好办,要安排一个人,是要大费周折的。再说,我又不是你的部下,你要安插人,不给我通气就答应了人家,还说得那么容易,也把我太不当一回事儿了!他本想拒绝,又一想,他只所以那么武断地答应别人,正说明他们的关系很铁,他把华刚贤看得父亲一般,我为他那准父亲解决了上班问题,以后说不定能通过华老头儿叫朱光祖回厂呢。于是,他就爽快地答应了。见他同意了,朱光祖立马赶到华刚贤家,告诉他明天就去上岗,还是看库。光祖,师傅谢谢你呀!华刚贤感动的热泪滚滚。之后,师徒俩就东拉西扯地说着闲话。在他们的说话中,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卧室传出。朱光祖说,师傅,王姨有病?华刚贤说老毛病,没事儿的。朱光祖问,看没看?华师傅说不要紧,不用看。朱光祖知道师傅没钱给王姨看病,就拿出三百元说,看一下好,我陪您去。他硬把师母送到了医院。内科主任叫王晶,是冯仁笑的妻子,他在秦机时经常到他家串门儿,关系很好。正这时,朱光祖的手机响了,老板说数控切割机床出了故障,叫他立即回去。朱光祖招呼王晶说,这是我师母,你照顾着点儿,有什么情况,打我手机。他留下了手机号。王晶说病人交给我,你放心吧。朱光祖走后,王晶亲自领华师母到化验科检查。第二天,结果出来了,是肺癌中早期,要手术,起码的三万。听到这个结果,华师傅当时就瘫了。他工资不高,虽然只有他和老伴两个吃饭,可老伴身体不好,工资的大半都送给了医院药店。他没什么亲戚,现在连吃饭都困难,那儿还有能力看这么大的病,只能等死了。化验结果出来后,王晶就给朱光祖说了。接到王晶的电话,朱光祖立即赶了回来。华刚贤看到徒弟就哭,说三万块,把我卖了也不值那些钱呀,你王姨只有等死了。朱光祖说,师傅您别哭,有我呢。之后,他把王晶叫到她的办公室问,小王,我师母的病能不能看好?王晶说,初步断定是中早期,如果没有意外,应该能好。朱光祖说,你的意外指的什么?就是我们的诊断有误,也就是说到了晚期,癌细胞扩散了。朱光祖右手捏着下巴低着头,半天才抬起头说,那就治吧。之后,他出来对泪人一般的师傅说,师傅,我师母没事,一手术就好了!
“手术要好几万,我那来得钱哪?”
“我还有点钱,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