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舅舅带我跑了几家医院,可是医生打开我伤口的绷带一看,都摇头说不行,除非截肢。我一听就不乐意了,要截肢我还大老远地跑这来干吗呀?后来孩子的大姨托人找老中医治,老中医说慢慢调理兴许能有效果,他们就轮流陪我去看老中医。别说那老中医的祖传秘方还真管用,我的伤口慢慢缩小了,肉的颜色也好看一些了。可调理的时间太长了,出门都快半年了,天气也开始变冷了,孩子要生活要做生意,忙得过来吗?老二是常常写信来汇报家里的事,说领导照顾,房子分到手了,还是那两栋楼位置最好的,楼下头一间,光线充足。他问我怎么样了,听说伤口有好转就让我不要急,慢慢治,没治好就不要回来,还说难得没人管,他日子过得舒坦着呢。这小没良心的!我能不急吗?孩子他妈也着急,她的意思是她先回去,我在这慢慢治,我说你回去不是更添乱,孩子还得照顾你,要回去就一块回去。孩子外婆他们都急了,不让走,他舅舅还写信告诉孩子,让孩子劝我。孩子听了也急了,写信来说不就是怕耽误生意吗?他说不要紧,他不做统计了,回值班室去了,有时间帮忙了,让我别急着回来。孩子他妈收到信后觉得出问题了,我也有这感觉。老二的性格古怪,做事凭兴趣,他觉得不正确的就会向领导提出来,还会和领导理论。领导有时候碰上我就和我说,你家那孩子呀,脾气够呛。边说边苦笑着摇头。我和老二说了好多次,让他好好做事不要和领导争长论短,可他说他拿的是公家的钱不是领导的钱,领导决策错了不纠正,那不是害了企业,厂子效益不好了,工人不都要跟着受苦?他大道理一大堆,我也没话说,但心里总在担心,领导是那么好得罪的?他要是不喜欢你,觉得你碍事,那还不一脚把你踢到老远?什么拿公家的钱,公家谁说了算?还不是领导说了算。他们刚从学校出来的孩子就是这样,觉得自己是国家的栋梁社会的主人,什么要为理想奋斗,拳打脚踢的,以为自己能耐着呢,哪知道社会的险恶?收到信我们反而更待不下去了,说什么也要回去。他舅舅没法,只好去买了火车票送我们走,孩子外婆让买两张卧铺,让我们舒服点,可是车票难买,只买到一张,我也让孩子舅舅退了,从起点站出来有位置坐就行了,哪那么多讲究浪费钱。
到家是晚上十一点多,老二和一帮朋友来接,晚上没班车,就雇了一辆面包车回去。到了新房子一看,收拾得挺好,邻居告诉我是老二和一帮小青年打扫整理,弄了部车子把家具也的搬来,邻居直夸我有福气呢。孩子他妈也得意了,说我:“一天到晚瞎操什么心哪,别以为没你就不行。”我赶紧点头说:“那是那是。”这房子位置真不错,门口还有块空地,我有时间就整理整理,种些花草。孩子他妈的意思是种点菜,我说不行,怎么这也是公共地块,种花草人没意见,种菜难保人没意见,又值不了几个钱,弄出意见就不好了。
老二确实是和领导闹矛盾挨整了。老二看报纸知道国家要整顿小煤窑,而他们的产品主要客户就是小煤窑。所以老二建议把产品小批量生产,万一销路不畅,材料留在那还好转变生产别的。可领导不同意,说材料留在那还是材料,产品留在那就是成绩。老二说产品留在那如果卖不掉就成废品,资金还全部沉淀在里面,厂子将来转变生产就困难了,没生产工人的收入不是也要受影响?国营企业领导哪管这些呀,他完成生产任务有成绩就可以另谋高就了。老二说他太自私,两人就闹矛盾了。领导看他不顺眼,要赶他去值班室。老二才不怕,他找公司总经理反映情况,总经理说:“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他没有权力撤换车间骨干。你先干着,这事等到主管你们单位的经理出差回来后再说。”但是他领导哪里等得住,天天就逼着老二交账目交钥匙,老二和他斗得正紧张呢,就接到我们的信说要回来,他急了,就把钥匙账目交出去,去值班室了。写信来说他现在有时间了可以帮忙家里做生意了,让我放心治。老二移交出去的工作分摊下去用了三个人来做,领导还报材料说是精简人员呢,真是打着灯笼说瞎话,不害臊,还给老二罗列了十宗罪,什么“给别人考勤不给自己考勤”,什么“自由放任车间技术人员流失”,什么“不服从领导安排”等等,真是笑话。老二每天都比别人早到,考勤表上没他的名字也成了罪了?按说应该别人给他考勤、监督他有没有迟到早退才对,没听说自己给自己考勤的,再说了,他考勤一年多了,每到月底他都要把考勤记录拿给你领导签字,你领导觉得不对早应该说出来,哦,一年多了你现在才说,那要我说还是你领导失职才对。平时和老二关系好的工人跑到外地去打工,这也成了老二的错了?难道要老二用裤腰带把人绑了,不让人走?再说了,要是你领导听老二地劝,别把材料都浪费了,工人都有活干,人用得着跑到外面去打工、用得着想办法调走吗?老二是和你领导闹矛盾了,那是另一码事,他工作不照样应该干啥就干啥?你领导错误决定,把资金都沉淀了,没钱发工资,你领导自己不出面,还不都是我们老二到总经理办公室去找总经理,从别的单位借钱来先发工资的?唉,人要整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放古代这样的领导就是秦桧一类的奸臣。也听说主管经理回来后也很生气,拍着桌子狠狠训了领导一顿,但为了不影响领导的威信,也不恢复老二的工作。我觉得对不起老二,如果不是为了让我放心,他不至于放弃。老二说这一切大概都是天意。他说就算等到主管经理回来做主,不去值班室,天天让领导挑鼻子挑眼的,也没有意思。话虽然这样说,但看他那灰心丧气的样子,活像斗败的大公鸡,蔫头耷脑的。
我们回来对老二确实是个不小的打击,我们不在家的日子,老大在店里忙,老二下班除了做家务,还得帮他哥做生意,还得抽出时间去城里采购绒线。邻居说半夜一两点还听到老二在踩缝纫机,早晨不到六点就又听到他在厨房里忙活,都吃惊,想不到他瘦瘦的身体居然有这能耐,谁想到他是硬撑的。事情多,耗体力不算,得罪领导被赶到值班室,他精神上的压力更大,我们一回来他就崩溃了,连着发高烧,他要请假领导还不准,我要去替他上班他又不答应,他支撑着去上班,最后病倒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动就感觉天旋地转摔倒在地。等到他病好了问题也出来了,他身体终于垮掉了。他走路左脚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屈膝前伸,他脚抬起来,脚尖就不受控制地朝下垂,走路的姿势也变了,好像随时要往前扑倒似的,他只好双手背后面,左脚踢什么东西似的往前踢着走,他原来左右手都会打算盘,在单位做事,他左手打算盘右手记账,又快又省事,现在他左手也伸不直了,鸡爪似的缩着……唉,真是祸不单行,老二整个人一下子变了,整天绷着脸和谁也不说话。他对我们生气,我能理解,我们真的太没有考虑他了,我们提前回来不算,还又买了台机器。
再买一台机器是老大的主意,他妈同意我也没反对,事前也没有和老二说。看到新机器老二气得不行,说一台机器已经让一家人忙成这样了,再买一台谁做?他哥说不用你操心,我会做。老二说你别吹牛了,你现在一台都还要老爸帮忙,还再来一台,你行吗?他妈说你哥忙不过来就我来做。老二说你做?你有这本事吗?他妈急了,骂他不会说人话。我开始没吱声,其实买这机子的时候就是想让他做的,这时候都知道他在气头上,谁敢说让他做?也不好意思说。这事我们做得的确不地道,有点逼他上梁山的意思。老二聪明,既然我们不点破他自己点:“这机器是为我准备的吧?告诉你们别做梦,趁早死了心,这台机子我死也不会碰!”他话说得那么难听,他妈也气坏了:“别以为没你这地球就不转了。”我也听不下去了就说:“自己家人的事你能帮就帮不能帮就不帮……”老二打断我:“什么帮不帮的,别说那么好听,我没那么大的头不敢戴那么大的帽子。想我死就直接拿把刀杀了我好了,用不着拐弯抹角。”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气得我都想给他一个耳刮子。可机子不该买也买了,总不能把这五千多块钱当废铁扔了吧?老大只好自己试试,可是机器安装好了他连一下也推不动。这台也是日本“兄弟”牌的,不过织的是粗绒线,摩擦力大,推起来很费力。看他不行,他妈也想试,她更不行了,还没推动人就差点摔倒。我倒是想帮帮忙,但我笨手笨脚的,只能做些粗活,这台机器店里放不下只能放家里,让老大到家里指点我那店里怎么办?老大也没法指点,这台机子比那台要宽、高、大,就算我推,让他做后面那些细活,他也对付不了。我愁啊,愁得晚上睡不着觉,听到隔壁老二房间里有动静,我就起来去看,哪想到老二一个人坐在那喝闷酒呢。白酒,也不用下酒菜,喝水似的大口喝,喝完了就把酒瓶往橱柜里塞,然后一头倒在床上。这小子什么时候成酒鬼了?我本来想进去说他几句,但一想又忍住了。看来是他这段时间接二连三遇事不顺心,心里不痛快,睡不着,只好用酒来麻醉自己了。我去说他,搞不好他发酒疯和我吵架呢,半夜三更的,还是算了。第二天上街我特意去买了瓶“十全大补酒”放他橱柜里,把那瓶烧酒换了。我想同样是喝,与其喝烧酒伤身不如喝药酒,多少还能滋补不是。哪想到第三天他就不声不响地弄起编织机了。一瓶药酒就能让他改变主意?早知道他要求那么低我早买给他喝了,也不用一家人烦恼那么久,呵呵。想想也有点后怕,老二如果还在做统计,还经常加班,那就算他心甘情愿做这台机器,那他就不用睡觉了,那还不把他给累死?就算他去了值班室,如果他狠下心来不做,那这台机器不是也等于废铁一堆?看来什么事都有天数……唉,想想我们也是欠考虑,总是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委屈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