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来下的第一场雪,经过一夜的飘落,麦田里已盖上了半指厚的棉被。但讆塽的车压过的马路,后面留下的只是露着地面的痕迹,而远处的各角落还是有积雪的。乌云仍旧遮着天。讆塽将车开进拉链厂,准备将管理事务移交的问题再跟殳遨交代一下。他停下车,上了楼后,立即与各厂的主要负责人包括车间主任联系,要他们来开会,不到半小时就都召齐了。在殳遨住的对面即二楼西面大间,是常务会议室,里面有不太大但很适合空间的椭圆会议桌,四周整齐排摆着转椅。讆塽坐在最里面圆桌顶头中间,他的左面坐着殳遨。
“人都到齐了吧,”讆塽开会时习惯用手指将虽然平整的头发向后抹一抹,然后看向大家。“好,我今天召集大家开个短会,有几件事要跟大家说一说。第一件事就是,我向大家介绍一个人,就是我旁边坐的、大家还比较陌生的这个人,他是我近来才请来的人,是个很有才干的人,希望大家以后要多向他学习学习,同时在工作上多帮帮他、照顾着他点。”讆塽说着就用眼和手示意殳遨作自我介绍。
“你们好,”殳遨抱拳向大家示意。“我叫殳遨,你们把‘没有’的‘没’字中‘水’给倒掉就是我的姓是了,至于‘遨’嘛,就是鱼在大海中自由遨游的‘遨’。我刚大学毕业不久,先是找了份工作,我认为那不是我人生理想中的差事,就索性把它给辞了,流行说法叫‘我炒了一把老板的鱿鱼’。后来就与你们的讆经理认识了,经过来往交谈,他可能觉得我好,于是就决定让我到他这里来打工,对,就是打工。不过,从我昨日来到你们这儿所了解的情况看,我倒很乐意在这里打工。我既然成了没‘水’的‘鱼’了,为了生存,那我这一生就得赶紧找到生我养我的‘水’,找到支撑我生命的‘水’,我觉得跟你们在一起就是‘如鱼得水’,套用那句俗话,叫做‘大快我心’,我希望以后能与大家共处和谐。我的简要情况介绍完了,谢谢大家。”又抱拳重复了刚才的举动。
“好,说的好,你们大家都认识他了吧。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就是,我前阶段所实行的一系列措施,不知道你们大家执行的情况如何,我也一直没时间过问,现在你们可以说说看了,就先从你们拉链厂开始吧。”因时间仓促,讆塽也没来得及跟殳遨提这件新规章推行的事,这时忽然想起来了,说完话,就把新规章的打印稿推给殳遨看,然后继续面向大家。
从拉链厂开始说起,接着其余三个厂的主要负责人都反映了新规章的施行情况。在各自说完后,玩具厂的负责人又说:
“新规章在我们厂施行后,反应算是比较强烈的,虽然当面没人跟我说一句,但我知道他们三五成群议论的比较多,而且据了解,持反对态度的人数也近占我们玩具加工厂工人总数的一半。当然,我认为,一是这些持反对态度的人大多是原来国企下岗的职工,他们应该说是一方的代表,他们享受国家的待遇惯了,虽然下岗了,但心里总还是念叨不忘他们的老本,觉得这样比较好,旱涝保收,稳当,大概是被下岗给吓坏了;第二就是,要求规章施行是我们的事,只要他们还在这里干活,就得听我们的,我想只要我们是为他们好,而且长此以往,他们见着自己的一份利益了,那自然就会想通的。”
“而且我们也只能这样做,全国的私营企业不都是这么做的吗,连好多国企都陆续这么做了,我们不可能走回头路。我们原来这样做,纯是为了他们的利益,或者更可以相反说,我们若以前就如此做,实则是对他们不利的,如果早施行这个新规章,那他们肯定获得的既得利益会是更多。”绣花厂的负责人也说。
“好,大概的情况我懂了。下面我宣布的第三件事就是,从现在起,我的绝大多数事务都转交给殳遨全权料理了,以后你们叫他经理、经理助理或者秘书都可以,基本上是全权代理我的日常事务,但在大的业务上暂时还是由我来负责,就这样吧。小殳,新规章你已过目了吧,刚才各厂的情况你也了解了一些,那你现在就给大伙儿说说看吧。”讆塽歪头对殳遨说道。
在座的各位听了讆塽的第三件事情,室内立即议论声四起,有的还交头接耳,有的直接将眼光投向殳遨。“哎呀,这人本事肯定了得,年纪还这么小,就被我们经理相中,又这么重用,了不起,绝对了不起!”“不知道他的管理能力如何呢?对我们会是怎样的情形呢?是不是个平易的人呢?”“我们的讆经理发生什么事了吗?他为什么要这样丢开我们不管?如果这个殳经理对我们不好,那我们怎么办?”“他接手后会不会推翻重来,而另立约法三章?新官上任三把火肯定要烧的呀!”“是呀,不知道会不会烧死我们呢?”“从今往后,我们又得适应新领导的脾气了。”…… 殳遨笑着看了看每个人议论的样子,他对这种现象感到很高兴,在他认为,万事有群议的空间才会有希望,才有美好的发展潜力和前景,现在出现在面前的现实情况就是这样。
“好了,就别再议论纷纷了,这没什么特别的,还是听听你们新领导的意见吧。”讆塽打断了众议。
殳遨顿了顿,站起来又向大家抱抱拳点点头,用眼光扫及整个场面,略显点儿吃紧。“你们大家也知道,我是刚来的,这是第一次接触,对你们的情况我还不是很了解,只是刚才讆经理交给我的这份新规章稿子,还有你们十分钟前后所反映的一些情况,我才约略知道一点,所以我还说不好,你们暂时也别见外,以后我会慢慢熟悉慢慢来的。”他向讆塽看了一眼。“我认为,在企业的制度改革及执行过程中,如果没有投反对票的,我认为就是不正常的,只有投了反对票,才能更加看清问题的实质和存在的弊端,投反对票纯属正常现象,是要得的,最起码是我想要看到的现象。现在的关键是,我们怎么来看待这些反面意见,能接受反面意见的人就是勇者,能很好地解决掉反对意见,那简直就是智者了,既是勇者,又是智者,那这个人肯定了不起,不仅会受到大众欢迎,事业也定能成功的。当然,我并非说提正面意见的就不好,应该说更好,因为他们的前意识比提反对意见的要强得多好得多,而且鼓励改革,这本身就是一种勇气、胆识和能力,值得击节赞赏。”他又看了讆塽一眼,讆塽接着眼光后,就带头鼓起了掌来,室内顿时掌声热烈起来。“既然讆经理把各厂子的管理权暂时交给了我,那我就不能客气,客气就是对他不恭,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又是一片掌声。“我现在很愿意接受反对意见,你们把各种意见包括好意见和反对意见,会后全部收齐送过来,我要好好看看,看好的意见如何好,看反对意见如何反对,然后再做决定,你们大家看怎么样?”掌声第三次响起。“我再补充一点,刚才讆经理在介绍我的时候,你们大家几乎都把眼光投向了我,我想说的是,这‘投向’的‘投’字对我来说也很有意思,‘投’字的右边是我的姓,而左边却是‘手’,我来到这里还人生地不熟,特别是在工作上,我还很生疏,就是以后,也是很需要有你们的‘手’来帮助我我才能做得好工作的,你们说是不是?你们现在‘投向’我说明是对的!”掌声中夹杂着笑声。
“好,说得非常好。”讆塽等大家掌声停了,还在孤掌独鸣,为殳遨的表现作不停地喝彩。他看到殳遨的表现,就在心底肯定自己真地没有找错人。“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准领导了,如果没有太大的事就别找我,我对小殳放心,你们大家也要对他宽心,一切服从他的安排、听从他的指挥,他就是你们的指挥棒,他朝南你们不能向北,他往东你们不可冲西,相信他的言行会成为你们的准绳的。”他的流气的尾巴总也遮掩不住,一不在意就露了出来。
不过讆塽的话倒让殳遨为之感动不已,连殳遨自己也拎不清他是什么地方让讆塽这么心服,他只知道现在旁边的他是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这在殳遨来说可不是件小事,而对讆塽就更不是件小事情了,但他就这样轻易地拱手相让了,难道真地就象殳珏所说:世间真地存在着许多奇事怪事?那么,他这样做,他的生活或者精神支撑点在什么地方呢?是什么呢?殳遨此刻虽然兴奋,但却对此感到茫然。
讆塽可不这么想,他还在想他以后如何轻松和潇洒的事情上,他言谈举止中都离不开他的固定想法相杂其间。他甚至还在殳遨的发言和群人的议论中看见了聂筱月,看见她变成蝴蝶在人群中间飞来飞去,他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将她抓来放进自己的口袋中,这感觉虽然短暂,但却深刻,恍惚中被群人的掌声给无情打断。“就这样,散会吧,会后按照殳经理的话去执行就可以了。”讆塽继续说,宣布散会。
讆塽等大家走完,在会议室与殳遨说了些什么,接着就下楼开车走了。
殳遨在讆塽走出院门后,回到办公室,坐上深深的旋转椅,用手抵住下颌,眼睛有意识地眨了眨,然后用脚力一点,身体随老板椅转了大半个圈又转了回来,拿起笔在台玻上轻松地点了点。他在想:“讆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保持现状不是很好吗?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真想搞个通透,就象殳珏想对他搞清楚一样。”他更在想:“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呢?他为什么会发迹呢?他当初是不是象我一样?或者根本就不一样,完全是不同的两种人的途径?这我倒更想知道。”他想着想着,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喂,殳遨办公室,你找谁?”他说完都想笑,这话从来都没学过,怎么坐到这儿就会这样了呢?
“哟!看把你牛的!都当上经理啦,连说话的味儿都变了?”
“是你啊,殳珏,你怎么知道这边号码的?”殳遨接的是殳珏的电话,感到较为惊奇。
“怎么,不能是我呀?怎么知道的,是从他的一位朋友度仁生那里打听来的,奇怪吧?你走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来告诉我那个人的号码呢?你说去他那儿了,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我还以为你从此就失踪了呢!”殳珏把殳遨狠狠戏怪了一次。
“我这不是没失踪嘛,来时我给你打电话,你当时说你很忙,我当然就不多占用你的宝贵时间了,不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嘛。”
“耍贫嘴,你当时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算了,不跟你争了。这下好了,大经理当上了,做上二把交椅了,这一下你该满意了吧!你的运气可真够好的!不过,你还得请我和我的同伴的客才行哟,不是我们与他的一次会面,哪来你今天的牛气!”殳珏没哥没妹没完没了地与殳遨说笑着。
“你这才叫纯粹的贫嘴,应该说,这是我与他的缘份,是我的机遇问题;因为我确实有着与众不同的地方,这才是他肯如此做的决定性因素。好了,说正经的吧,你打电话来是找我有什么事的吧?”殳遨想打住电话中的谈话。
“又怎么啦?我就不能打电话找你啊,你是我哥耶,我哥失踪了,我还没贴告示到处去找你去呢,只是拐个弯得来个号码就找了过去罢了,不过,能找到你,我也就放心了,至于别的,没什么事情。”
“哦,对了,你不是说要研究有关他方面的事吗?我从现在起倒真地打心眼里想研究研究他呢!我在你电话响之前还为此想到了你呢。寻个机会,哪天我们兄妹聚聚,一起聊聊他,看怎么样?对,我这星期日回家一趟,不知你是否能在家?”
“好哇!我举双手赞成。对了,雪后蛮冷的,你可别着凉了,要多穿点衣服才是。”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吧,别说了,有话回家说,电话是花钱的呐,再见。”殳遨说完停了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他出来站到走廊上,看着乌朦朦的天,感受着冰凉的天气,伸伸腰,摆动了两下胳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才刚到这里,怎么这天就这样对待我?是祥兆还是——?”他突然在心头莫名地想起这个问题来,慢慢地掂量着,他此时倒不知道这征象是否真地能左右人的有些东西,有时自然现象也真叫人摸不着头脑;还是对自己的一时重大改变而感到吃惊。他这样一想,倒怀疑起自己是否真地具有指挥若定的能力了,他想着忽然就觉得有种莫名的恶心感,顿时感到不快起来。他进一步思考着,要仔细分析突然产生的恶心感是怎么来的。“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受天气的影响?或者与天气有同样的征兆?还是自己兴奋过了头?”“对,不应该如此兴奋的,这只不过是刚开始,就搞得自己颠颠的了,要是以后成功了,还指不定会到什么样儿呢!”“难道自己就这么点含金量?值得为这点改变而如此嘛!自己过去的深思熟虑、冷静思考、理性认事识世的亮点都跑到哪儿了呢?”“不行,切不可这样的!”他想定,立刻将快乐收藏,让冷静继续绽放光芒。“哼!不管我要干什么,然而你这乌朦朦的鬼天气也禁不住我的冷静思考的!”他走回办公室内,继续坚定着他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