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什么？”迟来的男人反客为主，一抹优雅的笑意从嘴角荡漾开去，眉梢的那抹狠戾似乎都变得温柔。
他永远这么假装随意，其实心里有多在乎只有自己才知道。
“随便吧。”夏川语气波澜不惊。
“水煮鱼好不好，你最喜欢的了。”顾喻轩放缓语气，直直盯着夏川的眼睛。夏川竟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期待。
云错在一旁早已感觉得到顾喻轩极其故意的冷落。他明白他的用意，他们拥有过去，而他什么都没有。云错忽然觉得悲哀，又觉得好笑。经历了这许多的风风雨雨，他们还要用这么拙劣的技巧挽救自己的宿命么？
“他喜欢吃松子鱼。”云错一抹无邪的笑意绽放在年轻的脸庞上，现场的气氛一秒冷凝，与这抹明媚的笑意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夏川本已想再加辩驳，他在勉力维持天平两端的平衡，任何一方的坍塌都有可能导致世界崩溃，他输不起。顾喻轩怎么也料不到云错会有这样的胆色。这分明是跟他叫板。若他乖乖坐在一边，只等夏川自己做决定，也许他不愿再为难他。那么，现在他又改主意了。
他可以做个残忍的人。对自己都能残忍如此，更何况是那些阻碍他的人。如果需要较量，他丝毫不惧云错。
“好，松子鱼。”顾喻轩清朗的笑意荡漾在空气里，这一秒的愣怔终于结束。这个十面埋伏的插曲里，三人心计，角逐未了。
点餐漫不经心过去，彼此都在欺骗对方。这一刻，就是比拼谁能撑到最后。
目送服务员离去的背影，夏川极度自然的覆上云错的手背，声音不高不低，“冷么？”
声音不高不低，顾喻轩仍旧面无表情，食指触摸着眉边的疤痕，目光转向夜空，视线开始空灵。
云错唇边不自然一笑，回以夏川一个安慰的笑容。“不冷。”
“找我来什么事？”顾喻轩出其不意的打断他们故作的缠绵。语声冷淡。
夏川敛色，眉宇间的冷漠直直逼面而来。“这么多年不见，上次匆匆一别……”
“是啊，上次是想给你一个惊喜。”顾喻轩换了坐姿，身体前倾，故意俯身靠近夏川，眼神中蓄满了深邃的复杂感情。
“所以找你叙叙旧。”夏川往后一靠，长身优雅倚靠在靠垫上。
“这一刻我等了很多年了。”顾喻轩毫不介意的长长叹息，声音空灵，忽然听的人心中一痛。
夏川神色一变。终于还是抵不住他这样深挚的情愫。
究竟什么样的情感才是真的？究竟哪一句才是真的？夏川心中抽搐。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从不敢确定他的感情，从不敢抬高自己的分量。只有在顾喻轩面前，夏川才会失去对自己的判断力。
觥筹交错难免发生意外。龙舌兰洒在夏川的西服上，云错慌忙抽纸。
“没事，我去一下洗手间。”温柔的阻止云错的动作，夏川起身。
我不在，你可以吗？
看着夏川的背影，云错似乎听得到那些担忧的声音。终于是要让我面对了？云错深呼了口气，“想怎么样？”
顾喻轩笑笑，“聪明！”
“谢谢。”云错声音中难以掩饰冷漠。
他站起身，将残余的龙舌兰斟入云错杯中，颈间的项链从黑色毛衣的领口垂落。优雅的冷光荡漾在云错的视线中。那一刹的震撼云错来不及掩饰——一模一样的项链。
顾喻轩，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会喝酒。”云错变了脸色，就像初次见面那样，见到他就会不由自主惊慌。
顾喻轩优雅的指尖幅度轻轻在空中划动，“没关系的，你都这么大了，难不成夏川不许你喝酒？”
他看到他眼中的嘲讽，那种漫不经心却深深伤人的笑意。
“哪里来的？”云错居然摆脱了孱弱，主动问他。
顾喻轩眸中一霎时惊讶，转而烟消云散，轻轻一笑，“你比我想得优秀。”挑了挑长眉，换了一种慵懒的口吻，“我跟他，永远都是同一种人。我会喜欢的，他也喜欢。”
云错面色苍白，气氛冰冷到极点，却忽然幽幽一叹，“那你也喜欢我么？”
两人的身体不自觉靠拢，夏川匆匆赶来，感觉到两人不寻常的脸色。顾喻轩显然没有想到云错竟然会有这样的勇气。稍稍的尴尬后，从容一笑。很好，这样才配做他的对手。
“怎么了？”夏川注视着云错的眼睛，心中担忧。转而看到顾喻轩不善的面色，心中犹豫。
云错摇了摇头，眼神中一秒荡漾。他们都沦为赌徒，那么穷凶极恶的斗智斗勇，生怕自己在乎的被人抢走。就像一群幼稚的孩子，想来真是可笑。
其实你走开，不就是暗自希望看到些什么内心深处期许的么？云错目光灼然地望入夏川的眸子，一瞬间心碎一地。
夏川被那目光一震，身体不易察觉的一颤，勉力维持着优雅的坐姿坐下，心中波涛汹涌。
顾喻轩不惊轻尘的将链子塞回衣领内，望向云错的目光多了几分味道。
吃饭的气氛很怪异。都是如此淡然，如此优雅。每个人杯盘中的食物少的可怜。
似乎都找不到合适的互相攻讦的话语，再不说话，浓重的疲惫感再次袭上心头，顾喻轩觉得自己似乎一夕苍老，再不如从前那么决绝。想要罢手，却说服不了自己。这是怎样的尴尬。
这一次见面究竟有什么意义？他知道，夏川还没进入正题。
可是自己却感觉疲惫了太久，他只是渴望，渴望得到那份安宁。他回来想要重新得到那份本该属于他的眷恋和温存，可是忽然人世已非。怎么会这样？
头不由自主痛了起来，剧烈的疼痛。朦胧中看着眼前的夏川，他忽然觉得是那样心疼。是那些人力不可为的过错，让他们错过。而当他想要挽回时，却变为渺小的几率。
究竟有多少伤痕我没有仔细检查过，就任由它愈合了。究竟有多少遗憾充斥在荒芜的人生里，在我疲惫的时候一齐汹涌而来……
“顾喻轩！”
云错心蜷缩成一团。即便装得怎样不在乎，装得多么恨他，一到这样的时刻，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眼睁睁看着夏川无法掩饰的热切的关怀，云错一下愣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终于看到了他们不加掩饰的感情了。云错只觉自己在尽力忍受着鼻腔中难堪的一抹酸楚。原来印证心中所想的感觉竟是这般锥心刺骨。
费力将他抬了出去，外面却没有他的人。夏川几乎没有犹豫，将他架到自己车上。云错默不作声坐上后排。夏川伸手覆上顾喻轩的额头，怎么那么烫。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发高烧么？
忽然从后视镜里看到云错受伤的表情，夏川经不住蹙眉。长吁了一口气，夏川眼神飘忽，茫然注目着后视镜，不知在看些什么。
半秒游疑，他仍是那般果断。“我送他去医院吧。”夏川不知道是在给云错解释，还是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他还怎么否认，他仍是那么关心他，看不得他难受的样子。
“我没事……”忽然顾喻轩一阵呓语将夏川的思绪拉扯回来。
“还是去医院吧。”夏川不由分说，顺手将他安好，点火发动。越是这样的排斥，他越见不得他反抗。
顾喻轩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手按住夏川的胳膊，“我不去！”
“你还要逞强么！”夏川不由得动怒。
云错眸中一霎时黯淡。从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多余。在他们旁若无人的……云错觉得头大如斗。
他们之间总是有些东西存在——较量。他们的感情也永远处在一种较量里。用时间去证明到底在对方的心里有多重要，他们就那么愚蠢的用最宝贵的年华证明这道已经没有意义的算术题。究竟谁会为谁妥协？
夏川了解他的脾气，凡是他不愿做的事没有人可以勉强他。
转过头去，夏川犹豫着措辞，禁不住一声叹息。
“带他回家吧。”云错知道自己会后悔，可是他劝服不了自己那么自私。话出口，心已凉。
夏川点了点头，将顾喻轩安好的枕靠在座椅上，专注地开车回去。
路不是很长，可是车上的人心中却感觉到漫长的煎熬。不能放任他不管，不能让云错感到不悦，夏川终于对自己的能力妥协。其实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强悍。他终究也有难以两全的时候。
架着他进家，云错心中的无力感再度汹涌而来。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一直以来那个症结不是顾喻轩，一直不是。对他来说，夏川放不下的眷恋和执著是他永难逃避的心伤。
“你照顾他吧。”云错不知自己怎么竟然放弃了这样的权利，让他们单独在一起。
是信任我么？夏川分明看不到。他只从云错眼中看到了疲惫和心力交瘁。
“放心吧。他一好我就让他离开。”夏川覆上云错的肩膀，第一次力不从心的许诺。这话多么苍白无力。说的人心虚，听的人心累。
你知道么，不要轻易许诺。完不成的誓言比不曾许诺不知要残忍多少倍。
云错点点头，离开了主卧，回到自己曾经那间小卧室。
耳边全是夏川进进出出的声音。一遍遍为他换洗退烧的酒精棉布，云错听到暗夜里自己的叹息。浓重的惆怅挥之不去，空蒙的夜色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审视自己。云错发现了自己的软弱，这软弱却不是他能够克服的。究竟应该怎么做，才可以得到永远的宁静？这一次，又是一场劫难。兴许，极有可能过不去吧。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疲惫太煎熬，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失去一切，从头开始，就当作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放手，会比较甘心一些吧。终于抵抗不住沉沉的疲惫，云错睡去。
间壁的顾喻轩何尝不是煎熬。这个地方，这么多年了，再回来还是这个样子，几乎没有变过。从第一次再度回到这里，眼见到这里的一切，他心中又是怎样的感动。
所有记忆停留的地方，那是他多年冰冷的生涯中最留恋的一抹温煦。就是这个地方，现在有了别人的气息。他无法怨怪，无法释怀，也无法重新入主。失去意味着永远不再拥有。
当你不再拥有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