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抓住夏川的手，可是不被允许。那条逃生的路那么艰难险阻，到处是枪林弹雨。他在弥漫着杀戮和血腥里找寻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多么担心他的稍有不慎就会赔上他的性命。他从不担心自己，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软肋。他要倾尽全力保护的人却不知他怀着怎样的情绪。他在怨恨他，怨恨他一走了之。有谁可以听他苍白无力的解释？
一切都过去了，他以为，他可以忘记一切，却发现他同自己一样也没有忘记。那么是否意味着他还有机会祈求他唯一仅剩的爱？
似乎怎么也睡不醒，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半昏迷状态——这多年的生活经历让他已难以睡熟，这是怎样的悲哀。一旦沉沉睡去，必然又是那个离别的场景，不停折磨他。
慌乱中终于握住他的手，他也终于安心。终于可以说服自己，这一次是那么真实。
夏川不知他在睡梦中怎么还有力气握住自己的手，可是任他怎么挣脱，他的力气牢不可破。他终于屈服。静静的在灯光中细细端详他的脸庞。
比记忆中多了很多沧桑，似乎这么多年日子虽然繁华，却也经历了不少风雨。眉梢边淡淡的印记让夏川心里某个地方起了一点柔软的心酸。他还是那么倔强，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弱点。即便已经软弱无力，他还要这么执着握着自己的手。
其实见面之后，心中想问的就只是一句，这么多年，你好么？
这么多年，你好么？我很不好。一个人活着真累，好多次就想那么结束。可是我总以为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或者，我对自己还不够残忍，我还下不了手。埋葬所有希望，断送所有希冀，我还没到那个地步。
夏川心乱如麻。理智告诉他，这样的情感已经时过境迁，他已有云错。他深深知道云错心底的担忧和恐惧。
顾喻轩蹙紧的眉峰刺痛了夏川的眼，他知道他很难受。他忽然起了心痛的情愫，很想就这么一直陪在他身边。在他这么虚弱的时候，静静陪在他身边。
他忘记了这么多年来，一个人生病的寂寞和孤独，忘记了需要关怀的时候他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封信。夏川心里怎么会不明白，他是眷恋过去，眷恋那些美丽的年华。是不是换成任何人都可以，顾喻轩？
可现实真的是这样么？
云错捂着嘴拼命不让自己叫出来，脑中已空白一片。顾喻轩伏在他身上，热烈地吻着他。而他，居然没有反抗和拒绝。眼中竟是这样一幕，云错只有一种欲呕的感觉。
是心疼他的病弱么？还是你根本就难以忘记他的温存？
初冬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他们身上。顾喻轩痴迷的吻着夏川，他在他身下，安详而恬静。一夜未曾合眼的照料已让夏川精疲力尽。他几乎是以一种浅眠的状态沉醉其中。这滋味让你怀念从前？
他的吻，一定很不一样吧。云错苦笑，眼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热烈的拥吻。
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透过夏川朦胧的视线。隐约中，他似乎看到了云错，依靠门口，茫然无措的痛苦的表情。
忽然像一道惊雷劈在心中，他终于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勉力推开顾喻轩，他颀长的身躯却紧紧压在他身上，怎么也没办法从他身下抽身。
云错唇色发白，颤抖着双手推门，夺路而逃。
云错不明白为什么逃避的是自己。他本该理直气壮质问他们，本该让他们做一个交待，这才是他的立场。可是，现在似乎起了一些变化了。
夏川终于推开他，咆哮着看着顾喻轩已然神情爽朗的脸色，登时怒火中烧。
“这就是你想要的！”
慌忙摔门想要追上他，夏川身形定住，视线被紧紧攫住。
晨曦微茫的曙色里，静静躺在桌子上闪闪发亮的，那条链子。夏川伸手将它捧在手心，看着那枚戒指，失去温度的戒指。如水般蔓延开来的是浓重的疲惫……
夏川捧着那条链子，静静看着那枚戒指，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顾喻轩敛衣从卧室里转出，看着夏川愣怔的背影，声音有些沙哑，“他迟早都要面对的。”
夏川与其说是厌恶他的话，毋宁说是极其厌恶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几乎再次咆哮起来，“你满意了？”
转过身来，几乎是以对峙的形式，两人眼神中蓄满了此起彼伏的情绪。
“那你为什么不去追他！”顾喻轩唇边一抹冷笑绽开。他从来都知道怎么揭开他的伤口。
你一定要这么残忍么？夏川心中绝望了。这么久了，每一次的希望呈现在他面前时，又会立刻被顾喻轩野蛮的爱打得形神俱灭。他永是那么残忍，永远都知道他的软肋。
“还是我比较好吧。”顾喻轩又是那副充满挑逗，痞性十足的样子。
夏川被彻底激怒，“你滚！”他扬起的指尖暗含着轻蔑，再度飚起沙哑的怒吼，“滚！”
“我只是很爱你。”
经过他的身边，顾喻轩覆上他的肩，神色淡漠却无比真心的一声低叹。
他确实真的爱他，可是他的爱却是带毒的。那么血腥，那么残忍，总是携着一把双刃剑，任是裸裎相见，他也放不下那些伪装，不管是为了伤害，还是为了爱。永远都是那样，即便是为了他，顾喻轩也可以只字不提所有他想要知道的一切。他就是那么霸道，连爱也是。
他心中那么多秘密，从不让夏川知道。这多年背负着背叛的恶名，他为他记恨，可是他竟然不解释一句。有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当时没有说得明白的，现在也未必能解释得清吧。他永远固执己见，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解释反而显得做作。可是有些时候，缺了那个解释，很多事情就改变不了了。
夏川被他征服，成了印记的奴隶，在他影子里活了十年，二十年。他一直想要忘记他，这种爱太伤人，即便得到他全副的爱意，也要忍受满身的伤痕。夏川已经畏惧了，他只想要简单的幸福。云错就是他的救赎。他需要那剂药，带他脱离苦海，再不用伪装，再不用以冷漠遮掩伤口。
又剩下自己，终于又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房子永远那么凄冷。他知道，不管多么无力，这条路还是要走下去。
他已为见不到云错了，却没想到云错还是按时去上课了。
已经是最后的几堂重点课了，指导论文等等的事宜夏川都已做的差不多。这样的课其实已没有太多必要。但他就是有那样的魅力。他的学生仍旧愿意去听一节他的课，希望从他那里知道最后的有价值的东西。
夏川一脸疲惫的出现，眸子里刻满了深深的忧虑。他默默注视着云错，但他竟然冷得像一尊雕塑。夏川知道这件事的棘手。
终于撑到下课，人走得七零八落。他故意和他过去的舍友相拥出门，再不看他一眼。夏川紧随其后，追了他大半个校园。可云错没有一点让他解释的意思。
“孟彬！”夏川竟忍不住。几人回头，礼貌的打招呼。
“呃，老师有事么？”孟彬眼见点到自己，以为是什么严重的事情，眉头蹙紧。
“啊，不是。”夏川抿了抿薄唇，在寒冷的气流里更显鲜艳。“我办公室还有些考研资料，本来想给你们带过来的，结果忘记了。这样吧，你们几个去拿来复印一下。”
虽然不知道他的用意，但几个人显然早已察觉到云错和夏川不一样的关系，孟彬拖着王亦程离开，萧然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云错的肩。几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这个借口烂得可以。”云错目送他们离去，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眼神仍旧看着远处。
“我知道，我……”似乎很少见夏川这样局促。云错反而很淡然，淡然得貌似毫不上心。
“我想搬出来。”云错几乎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直截了当的一句话。
夏川噎在当场，眸子里的惊愕毫不掩饰流露。薄唇微微张开，夏川眉宇间刻满了无奈。“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吧，我们……”
“我知道。”云错认真的打断，看着他的眼睛，表情冷漠。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理解，至少，试着理解。感觉到周身的寒风冷冽，吹开了领口，夏川深深吐出一口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说行么？”
云错点点头，眼神触到微渺的一抹阳光，忽然沧桑起来。
坐在他的车里，坐在昨天顾喻轩坐过的地方，云错心中毕竟有些别扭。勉力排出心中的不悦，云错比自己想的还要冷静。
“其实，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我跟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夏川声音焦灼。
“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
夏川陡然靠在座垫上，眸中疲惫，血丝一道道显得分外分明。换了一种口吻，他不知是否是在安慰自己。
“你离开了，不是给他机会么？我知道自己不坚决，是我不好。可是……”
“我知道！”云错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震得夏川愕然看着他，气氛陡然一转。空气似乎凝结了，任是怎样温热的暖气也暖不了冰冷的心。云错抚额，声音一下子沙哑起来。“我都知道，我都明白。可是……我不希望你后悔。”
伸手触上他的脸庞，冰凉的脸庞。果然，夏川苦笑，他是怎样了解他。为他抹去冰冷的泪水，夏川怎么能不担忧自从跟他在一起后泪水涟涟的云错？
“可是我担心你。”夏川声音温柔。
“我真的不希望你后悔。”云错哽咽起来，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畏惧，扑到夏川怀里痛哭起来。
夏川抚摸着他渐渐温热的发丝，一点点拂去他的泪水，忽然觉得这样的纠结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他从这种摧心的痛苦里看到了云错对自己的爱，那是一种宁可自己受伤，只要对方得到幸福的伟大成全。
很久很久前，当我们说起这种感情时总会觉得它无比愚蠢。只有愚蠢的人才会自认为成全了自己的伟大，断送了幸福为代价的成全是何其愚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