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陈老汉轻声包了几个煮好的鸡蛋,抱起睡着的纪寺准备赶路。临行前他冲着张封的房门磕了三个头,又放下两顶制作精湛的帷帽,算是告别。
纪寺在马车上又睡了一会,醒来时初升的太阳正温柔的笑着。纪寺终究是个孩子,在阳光下一会缠着爷爷,一会又沉默的望着窗外。
“乖孙子,看这荷包,好看吧。”
“嗯。”纪寺点了点头,拿起荷包摆弄了半天。
“这世道还是好人多,你要记住是这两位好人救了我们。”
纪寺稚嫩的“嗯”了一声,陈老汉又对他讲了半天月亮城的事。城里可热闹了,卖什么东西的都有,还有那蓝盈盈的月亮湖,若没有这月亮湖便没有月亮城。陈老汉越讲越高兴,也不提荒漠中的那段回忆,那一切都已经过去。
日头越来越大,纪寺在车里好奇的扒开胸口看着三道淡红色的伤疤,又摸了摸袖箭,也不知自己的亲人现在如何。一路颠簸的马车突然停了,纪寺向窗外扒了扒头:“要吃饭了么?”
陈老汉没吱声,顺着陈老汉的眼神向前一看,一棵拦腰斩断的大树横在车前。
“纪寺,好孩子,快回车里去。怎么都不要出来,快!”最后一个字陈老汉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怒吼出来,纪寺放下车帘紧靠着车窗,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这一带不常有劫匪,但谁能保证呢?”陈老汉紧紧盯着那颗躺在地上的大树,好像这树能给他答案一样。
一阵糟乱的马蹄声最终停在了马车面前,两匹并排而立的大马上跨着两位中原打扮的江湖人士,一位裸露着吓人的刀疤脸,一位用面罩罩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陈老汉看着他们不敢说话,吓得一动不动。陈老汉突然调转马车想往回跑,马儿才转了一半他就绝望了,车后还有五六个人都骑在马上个个手持钢刀断了他们的退路。
“不要慌,不要慌。”立在最前面的刀疤脸笑着说道,仿佛自己是一位正人君子:“赶车的,我只是问问路,你应该对漠北一带比较熟。”
陈老汉吞了口口水,努力遏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您要去哪?”
“楼兰沙城。”
“楼、楼兰么。大侠说笑了,那里自从被卫正岭一举攻破,就被黄沙淹没,有些年头了,没人说得清在什么位置啊。”
“你不知道么?”
“小的,小的我确实不知啊,要不您再问问别人?”
“楼兰要是在人人皆知的地方,我们去了还有什么意义?”刀疤脸冷笑一声:“不过赶车的,你可以走了。”
“真、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你可以走了。”
“好、好。”陈老汉慌忙驾起马车,想错过管道。
“慢着。”刀疤脸把刀一横,“我说的是你可以走,并不是你车上的人也可以走,听懂了吗?”
“这、好汉,老头儿我确实不清楚楼兰在哪,那里已经消失有些年头了啊。您就饶了我们吧。”陈老汉颤颤巍巍的说。
“那现在可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
“是,是,是我自己要留下的。”
“那好,老人家,我换个问题问你。”刀疤脸把刀横在自己手里,用指尖来回敲打:“老人家,看到我这把刀了么?”
陈老汉僵硬的点了点头,刀疤脸继续说道:“我这刀,可不是把普通的刀。这可是我在天山上苦寻的寒铁,锻造一柄横刀,你可知要用多少好铁?”
陈老汉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你直接开个价吧。你觉得我这刀,能值多少银两?”刀疤脸轻松的笑笑,看着已经满头大汗的老头。
“这.”老头干涸的嗓子已经发不出来完整的声音。
刀疤脸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要紧张。来,喝口水。告诉我你觉得这把刀值多少钱。”
老头颤抖的手拿起水囊,咕咚咕咚灌下了几大口。
“好汉.”
“猜。”刀疤脸突然严肃起来。
“五十两?”陈老汉颤颤巍巍随便猜了一个高价,没想到周围的马贼都哈哈大笑的嘲讽起来,刀疤脸也苦笑两声:“五十两,给你五十两你能买到这么好的刀吗?再猜。”
“一百两?”虽然老汉怎么也不相信一把刀可以值一百两,谁料想周围又是一阵大笑。
“也罢也罢。”刀疤脸连摆着双手说道:“就一百两,拿来吧。”
“什么?”老汉不懂他说的意思。
“我说拿一百两过来,求我这刀不杀你。”刀疤脸伸出脖子恶狠狠的对老头说道。
“啊!我哪里有这么多钱啊!”老汉慌忙回车里拿过荷包,一身冷汗,对着纪寺做出了一个“嘘”的样子。这荷包里的碎银加一块也凑不出十两银子,他爬着跪到刀疤脸的马前:“好汉,饶了我们吧好汉,我只有这么多银子了,全都给你,放我们条生路吧好汉。”
刀疤脸冷笑的看着老汉托起的双手,身子动都没动一下:“老人家,是你说的我这刀值一百两。你现在就拿这么点银子过来,我这刀可是会不高兴的。”
陈老汉不停的对着刀疤脸磕头,刀疤脸连看都不看一眼,煞是轻松的说道:“老人家,你确定只拿这么点银子了么?”说着,他把刀横了起来,用衣袖擦着刀刃。
“好汉饶命啊,饶命啊好汉,我真的只有这么多银子,真的啊。”
“你当我是傻子么?瞅瞅你这荷包,可真是漂亮。老头儿,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老汉机械的重复着磕头,额头都渗出了淤血。
“爷爷”
纪寺在车里突然探出了头,看着陈老汉这样忍不住哭叫了起来,在卫家,没有人会这样磕头。
哎呀!老汉一下子慌了:“小祖宗啊,不是叫你不要说话嘛!”这是陈老汉第一次这么严厉的责怪纪寺,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他跌跌撞撞的撞在马车上抱着纪寺一下子哭了。
“还有个小娃娃。”刀疤脸奸笑着。
“好汉,看在我们爷俩孤苦伶仃的份上饶了我们吧,孩子得了重病,这些银子都是我给孩子看病的钱啊!”
那刀疤脸却是不管不顾,使了个眼色,后面一位满脸胡茬的壮汉一手抓过纪寺递给了刀疤脸,轻松的好像是在拎什么物件。
“纪寺!”陈老汉大声吼道,“放了他吧好汉,放了他吧!”
纪寺在刀疤脸的手上来回用力却怎么也挣不脱,小脸已经胀的通红:“放开我!”
“恩,我看这孩子确实病的不轻。怕是没几日活头了。”刀疤脸故意沉吟了一下,突然刀疤脸一脸腥臭,脸上全是黏黏的血水,手里用力一扔,纪寺重重的摔在地上晕了过去,嘴角还淌着血,脸白的像是个尸体。
“呸!还是个痨病鬼!”刀疤脸抹了把脸,大喝一声,飞身下马。
“好汉饶命啊!我给你钱!饶命啊!”陈老汉死死抱住刀疤脸的腿。
“哼,钱?难不成你还想打个白条?”
“不,不,我有钱,有。”陈老汉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那张张封给他的银票。刀疤脸一把抢过:“哼,果真有些家底。”说着把银票往怀里一揣,抬腿走向纪寺。
“不行!不行啊,你们不能伤害他!”陈老汉双手死死抱住刀疤脸,刀疤脸一脚把他踹开:“刚才我让你走是你自己不走,这一百两是买你这老东西的命,想救这小孩?哼,再拿三百两来!”
“别!别,我给,我给,别杀他。”老汉的脸上粘着混了泪水的沙土。他抽搐着把手伸进腰带掏了好久,掏出了一个小布袋。老汉解着布袋抽泣的小声念叨着:老伴儿啊,我对不起你。老汉把布袋里的玉石倒在手里,紧紧的盯着,几个月来受尽这么多苦,都是为了这块玉石,没想到眼瞅着要到家了,却还是保它不住。
若是昨晚恩公收了这暖玉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