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信任的摧毁往往只在一瞬间,凌靖雪和徐寒即如是。她谋害方五娘的种种虽未明言,徐寒亦心中有数。若他直言相询,无论如何她必会坦诚相告。幼年外祖父时常教导她事无不可对人言,敢作敢当方为君子本色,她时时铭记于心。
尤其这个人是徐寒,是她一生一世相依相偎的男子,一切更不可原谅。若非她一时兴起用玉佩诈他,根本不知他会装到何时。凌靖雪想着过往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忽然觉得不寒而栗。他说爱她,是真的吗?他会不会一直在利用她?越想越可怕,她恐惧得颤抖不止,却忍不住不停地联想。
直到有一日墨竹急匆匆冲进门,大声喊道:“老宅传话,大小姐不好了!”凌靖雪才恍然从噩梦中清醒,回到繁杂混乱的宅院生活中。
马车疯狂地赶路,凌靖雪忧心如焚,一边不住向外张望一边听墨竹断断续续说明了事情始末:“我依着公主的话放素琴回去,暗中派人盯着她。经过几日教导她总算学乖了,不敢告诉昌宁公主,只像从前一样在大小姐身边做杂事。”
“昌宁公主几日没收到消息,大约也察觉了,并未轻举妄动。但昨夜司马五少爷喝多了酒,不顾一切闯进昌宁公主房里,抱着她叫大小姐的名字,似乎说了许多话。昌宁公主气得脸色发青,今天一早带了三个丫鬟闯到老宅,然后……”
“然后恬姐儿动了胎气,正在生产?”凌靖雪气得手脚发抖,却努力压住怒火接口:“司马五少爷到了老宅没有?三夫人呢?”
“三夫人一听说昌宁公主出门,赶在后面就去了,可惜没能拦住公主。”墨竹长吁短叹,捶在马车壁上:“据说司马五少爷得信后骑马狂奔,这时候应该也到了。”
徐寒得势后旁的本事没长,情报网却日渐壮大,司马家一举一动皆观察得清清楚楚,凌靖雪不禁打了个寒战。深吸一口气,她努力安慰墨竹和自己:“恬姐儿怀胎已有九个多月,差不多到了生产的时日,必定母子平安。”
墨竹看她脸色尚可,怯生生加上一句:“二爷得了信,也在路上……”
哼了一声不答话,凌靖雪掀起一条细缝打量窗外,隐隐看见司马老宅的屋檐。没等马车停稳,墨竹大步跳下车,凌靖雪跟在她身后动作敏捷,连搀扶都免了。
司马家仆从闻讯大开了府门,凌靖雪一路长驱直入到了徐恬住所,三夫人、司马琤、昌宁三人呈品字形端坐于内,各个面色端凝。
司马琤最先起身,客气地点点头:“多谢昭林公主挂念。”三夫人正要依着礼节福身,凌靖雪一把攥住她的手,急急道:“夫人莫要多礼,恬姐儿怎么样了?”
“急火攻心动了胎气,正在生呢。”三夫人边说边忿忿斜了昌宁一眼,意有所指地叹息道:“五弟妹怀相甚好,本以为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生出个大胖小子,没想到天算不如人算,是我们对不起徐家!”
“恬姐儿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三夫人既如此说,徐恬状况必定不好。凌靖雪先念了一句吉祥话,方追问起细节来。
徐恬怀胎以来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本人长了三十来斤不说,肚里的孩子少说也有六七斤重。这样大的胎儿即使月份足亦不易生产,何况提早了半个多月?如今徐恬已晕过去了两次,产婆和大夫寸步不离守着,唯恐出了差错。
若非听说徐恬是徐寒唯一的妹妹,大夫早就出来问司马琤大人孩子留哪一个了。幸而他们唯恐惹祸上身,连类似的话都不敢提一句,全心全力救治徐恬。
想清楚前因后果,凌靖雪深知现在不是急的时候,何况司马琤的样子比她还要焦急。提裙在一旁坐下,她这才注意到昌宁左脸红红的,隐隐浮现出五个粗重的指印,不由心下一惊,抬头对上三夫人无奈的目光。
不用问也知道,听闻昌宁故意刺激徐恬早产,心急如焚的司马琤脑子发热,不分青红皂白给了昌宁一个重重的耳光。昌宁公主之尊自小养尊处优,又是凌风龙最宠爱的女儿,除了朝阳从未受过别人的气,如今竟被司马琤当众打了一耳光。凌靖雪即使没有亲眼目睹,也能想象到昌宁震惊愤恨的模样。
司马琤此情此举,无疑是对徐恬最大的肯定。即使凌风龙薨逝,昌宁仍是当今皇帝的姐姐,岂是他想打就能打的?司马琤这一耳光往小了说是教训妻子,往大了说便是在徐恬与昌宁之间做出了抉择。
不多时徐寒亦到了,随身还带了两个太医。他沉默地环视一周,目光在凌靖雪身上稍作停留,指着太医道:“请他们进去瞧瞧恬姐儿吧。”
司马琤低头道谢,昌宁起身回避,三夫人感受到气氛的微妙,找借口带着两位太医退了出去。惊鸿一瞥间,徐寒已看到了昌宁面上的指痕,面色稍解,抿抿唇问司马琤道:“等恬姐儿顺利生下孩子,你待如何?”
司马琤一怔,直直瞪着徐寒不语。这句话从今时今日的徐寒嘴里说出来,等于旗帜鲜明地为徐恬撑腰。即使对方是公主,徐家的女儿亦不能落了下风。他顿了顿,态度更明确:“如果你们司马家不要这个嫡长孙,就由我们徐家来养。我就算一辈子养着妹妹,也不会让她为人妾侍受尽欺凌。”
不仅司马琤,凌靖雪亦震动不已。当初司马琤迎娶昌宁的事徐家知情却哑口不言,甚至帮着一同瞒着徐恬,以保胎为借口,其实是怕得罪凌风龙。如今情势突变,司马琤与昌宁的婚事却木已成舟,徐恬至多得个平妻的位置。但依着徐寒的意思,竟是要徐恬反压昌宁一头!
这件事就算司马琤敢答允,朝中的言官亦不会善罢甘休,徐寒不是不知道。昌宁坐在后堂一字一句听得真真切切,冰凉的帕子贴着滚烫的面颊,心头恨意无尽翻涌,几乎要把满口贝齿咬碎。
凌靖雪不知徐寒怎会突然决绝至此,迷惑不解间,三夫人身边的丫鬟急急来报:“五夫人生了一个六斤七两的哥儿,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