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曾经职场上的经验,我在这里过的还算平顺,交际关系融洽。小翠是个很乖张的丫头,爽朗热情,我们一起负责书房的差事,所以在一起的时间最多,相处也甚好。日子如浣沙溪的溪水一样流过,宁静无波。
今日我照常早早去书房奉茶。昨夜春雨,地上湿滑,一路上急匆匆亦小心翼翼。
当我进到书房,侯爷并未像往常一样在书桌前看书。他负手立在窗前看着远方出神,书房的窗子都被打开,临窗而望,视野开阔,树木花草因昨夜春雨都带了水珠,更显青翠。雨后泥土的清香沁人心脾,使人身心舒畅。
“昨夜春雨,本王来临安封地已经整三年了。”许是应了高处不胜寒那句话,高高在上的侯爷一个人会寂寞,所以他经常会跟我聊上几句。他向我讲了这句话也并不奇怪。
“侯爷刚来临安时也下了雨吗?”
“你很聪慧。”清安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望向了窗外,“三年前来临安,第二日便下了春雨,那时我也站在窗前看雨后景象,只是当时没有觉得这泥土的清香竟是如此沁人心脾,也并未觉得这雨后景象竟是如此勃勃生机”。
“是侯爷心境不同罢了。”本来话到此也没什么,可我又话多的加了句“三年的时间足够了,想必侯爷此时处境已不同往昔了。”这句话说完我就后悔了,自作聪明反被聪明误。
“夕落,你貌似懂的很多啊,既然如此,那就此情此景赋诗一首吧。”他语气清淡不带感情。
“回侯爷,奴婢出身粗鄙,不懂诗词。奴婢不该多嘴,请侯爷恕罪。”他明知道我出身乡野不懂诗书礼仪,却要我赋诗,真真可恶。这明明就是故意刁难,捏软柿子找开心。
“你若是不能赋诗就罚你一个月的月钱吧。”这个可恶的王爷看着温文尔雅的,居然如此刁难我。我只不过是多了一句嘴,竟然黑心的要扣我的月钱。于管家说主子的心意不可随意揣测,果然是极对的。
“请王爷恕罪,奴婢再也不敢多嘴了。”我低眉垂首,态度诚恳的承认着错误以求得主子的原谅。
“小顺子,告诉于管家,扣掉夏夕落这个月的月钱。”
站在不远处的贴身随从小顺子很狗腿的应道:“是,侯爷。”
“等一等,请侯爷容奴婢想一想。”我急急的叫住准备往外走的小顺子,脑子急速回忆曾经读过的诗词。无论如何不能被扣了月钱,那可是给阿娘买药的救命钱。此时就借用下杜甫的《春夜喜雨》吧: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有感情朗诵完杜才人的诗,我又谦卑道:“奴婢才疏学浅,不雅之作还请王爷见谅。”
“好一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清安甚是惊喜的看着我,眼眸里晶晶亮。只一瞬却又黯淡下来:“只是啊,这里不是‘锦官城’,这里太遥远。”
“侯爷是思念亲人了吗?”我想他是久离京都,思念双亲了。
“亲人?我哪里有什么亲人。”他声音绵软带着微微叹息。
我闭紧了嘴巴没敢再答话,生怕这位爷还要扣我那可怜巴巴的月钱。
“没想到一个出身乡野的丫鬟竟真的作出了诗,还是上乘的佳作。你当真让我意外啊。”只一瞬清安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换做不可置信的审视,问道:“你读过书?”
“回侯爷,奴婢经常去乡里夫子那里送浣洗好的衣物,便听来一些诗文。更主要的是奴婢怕王爷罚掉月钱便不能给病重的阿娘买药了,便有如神助作出拙诗一首。”
我看到清安的脸皮抽了抽,刚要说什么,清影便站在了门外。
未经禀报他便匆匆来到书房,看了我一眼,眼神闪烁。清影是清安的贴身侍卫,心腹式的人物,平时却极少见到他,我来府上月余也只见到过他三次。但他不该是如此无礼的人,一定是有要事才如此匆忙。
我便趁此机会,退出了书房。
再见到清安已是几日后了。
那晚,我端着茶和点心路过梅雨亭。清安站在亭子里望向西侧的梅雨湖。月亮倒影在湖面上,月影晕染开来,一半朦胧,一半清明。他看的很专注。
我本想悄然走过,却听到清安轻吟:“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香榭亭台,月照青湖,才子浅吟。此情此景,我忍不住附和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清安转过身讶异的看着我,我才知自己似乎又多嘴了。
走上前来施礼谢罪:“奴婢该死,惊扰了侯爷。”
清安扶了我起身轻笑,笑里意味不明:“惊是有了,扰还不至于,只是,夕落,你当真是出身乡野吗?”
“请侯爷明查。”
“月色正好,陪爷赏月吧。”清安突兀的来了这么一句,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倒是自在,拉了我坐下来,便径自倒了茶自品了起来。
那****与清安,不分身份,不论尊卑,尽情吟诗品茶。即使子时已过,仍兴趣不减。
我清楚的记得那日,茶,是明前茶云雾,茶中极品;点心,是芙蓉糕,我的最爱;诗,是绝句佳品,句句经典。
清安心细如尘,他知我是为母治病才入府为婢的。自梅雨亭一事后,他便想了办法来帮我。闲来无事便让我赋诗,然后以银两作为奖赏,奖资丰厚,除了给阿娘治病还略有盈余。只是惭愧的是我所作诗文皆是盗用先辈之作。
清安多才华,性风雅。因权力之争被远放临安后,除了精心治理属地外,大多时间寄情于山水诗文。他常郊游,山水间流连忘返。那次在浣沙溪的遇见就是他郊游晚归迷路了。
自从我来到临安府后他每次出游就多带上了一个我。府里的丫鬟小厮都说我前程锦绣,说不定哪一天就麻雀变凤凰了。王爷待我特别,他们亦对我恭敬有加。
只有我知道,清安心里都是前程抱负,他无心女色。
放纵青山绿水间,明月清风只等闲。文章豪情江山艳,公子醉卧诗酒间。
隐了仕途抱负,政治权利,清安流露于外的是清雅风流,不羁洒脱。后来有人说他是韬光养晦。
就这样,高山流水,诗句流觞。
时间在山水中流淌,日子于诗酒中度过。
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