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了解夫人的事,我能知道什么呢。”芬妮伸出胖胖的手,优雅地从桌上装餐巾的雕花银盒里揪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睛。
香港有十几万菲律宾女佣,多数都是瘦廋矮矮、微黑皮肤的年轻女孩,但道尔顿家的菲佣芬妮是个五十多岁的高个子中年妇女,可能因为是亿万富翁的厨师,有种种饮食方便,所以身体向横里发展,胖得像扇门板,只有眼角还隐约留有一点当年秀丽的痕迹。她坐在一张古朴的维多利亚式长餐桌一边,李桥坐在她对面。这儿是窦家的大餐厅。
“对不起,说起可怜的夫人我就不由得难过。”芬妮抽泣了几下。
“别难过,太太。我们正在设法救她,但需要你的帮助。”
“我知道什么呢,今天发生的事,夫人的行踪,我知道的你们都知道,我只是个菲律宾女佣,一个厨师。”芬妮摇着胖手。
“别看轻自己,在这个家里,你是重要人物,你来的时间比夫人都早,每天照顾全家的饮食,任何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说说吧,任何事儿都可以,太太,哪怕是琐碎的小事,日常小事,你注意到的,认为不寻常,都可以。如果没有也没关系,随便聊聊,聊他们家的事,要不说说你的事,聊聊菲律宾,你的孩子,出来多少年了,我很喜欢和人聊天。有什么喝的东西,也许应该喝点什么。”李桥站起来,走到吧台前,从酒柜里找出半瓶白兰地和两只玻璃杯。
“哇,你这儿有很好的白兰地,是MARTELL,我也来上一杯,有时候喝上一杯可以增加勇气。”李桥在两个杯子里斟满酒。
“好主意,人经常会有这种需要,总得喝点什么。你知道珍妮特,就是夫人,我的老板,也是朋友。你不要以为我只是个女佣,我是高级厨师,是专业人士,中餐、西餐、马来餐我都能做,和小户人家的菲佣不一样。道尔顿先生有钱,他要的都是世界上最好的,我就是最好的。香港能在家里雇得起我这个等级厨师的人不多。十年前我就搬进了总督山庄,给他们一家人做饭,那时没人多看我一眼。后来老板的前妻往生了,娶了珍妮特进门,珍妮特把我当朋友,经常进厨房和我聊一会儿,只要她在家,她把我当朋友呢,好人啊。”芬妮喝干了杯中的酒,李桥赶紧又给斟满。
“她和道尔顿先生关系怎样?”李桥问。
“没说的,是一对恩爱夫妻。道尔顿先生极爱夫人,夫人对道尔顿先生极好,夫人对两个孩子也极亲切。好人哪。”胖厨娘非常动情,又喝干了杯中的酒安慰自己,李桥依旧给她斟满。
“他们俩好像是分房住的?”李桥疑惑地说。
“有钱人都是分房住的,当年我在澳大利亚时就注意到了,不提也罢。”芬妮欲言又止。
“这么说,十几年来,你像女主人一样照顾这个家,只有你最了解这个家。你是否注意到最近一个时期他们家出现什么不正常的事,或者说值得注意的事,也许夫人说过什么值得注意的话,家里来过什么特殊的客人,请仔细想想。”
“没有啊,我不记得了。噢,对了,也许这不算什么,我不是背地里说别人坏话的人,只是为了找回夫人我才对你说,只对你一个人说,这没准儿是个线索。”
“什么事,说说看。”李桥又给她斟满酒杯。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还真不能相信,告诉你,你可不能说出去。”芬妮神秘地说。
“什么事儿?说吧。”
“夫人有个情人,有钱人喜欢玩这种游戏。”芬妮害怕地看了看门。
“你看见了?”李桥非常感兴趣。
“没有,外边的人很少来这儿,公司的人只有老板的秘书露易丝小姐经常来,公司里其他人没有被邀请是不能来这儿的,但这个人肯定是公司里的人,我听见夫人和他通电话,先说了些公司里的事务,不知为什么吵起来了,
后来夫人花好长时间用亲昵的话安抚他,并约好晚上在酒店见面。”
“这是什么时间的事?”李桥问。
“上个星期三吧。不信你去问问花园总管窦二,夫人的卧室在我的房间上边,我们都开着窗子,她说话我听得很清楚,窦二当时在我的窗下侍弄一棵茶花,一定也听见了。”
“这个人是谁?”
“夫人讲英文,称他罗南先生,罗南先生很有钱,也养了马,因为夫人问他的马怎么样,他说卖掉了。能在香港养马的人一定非常有钱。”芬妮说。
“古话多么正确。隔墙有耳,一点儿也不假。还有什么?”李桥问。
“没了,你去问问窦二,他住在后院车库边的屋子里。我不是那种爱说老板闲话的人,我是为了你,为了找回夫人才说的。要说风流韵事,这房子里谁有风流事能逃过我的眼睛?我真的不喜欢背后说雇主的闲话,如果我爱传闲话,夫人的故事早就传遍全香港菲佣的耳朵了。”芬妮嘟囔着。
“夫人下班以后喜欢做什么?”李桥又问。
“做什么,什么意思?”芬妮瞪着一双醉眼问。
“嗜好,应该说爱好,她喜欢玩什么。”
“她是上流社会的红人,玩什么我怎么知道。他们白天大多数时间不在家。我想起来了,有时候夫人会骑骑马。”
“和道尔顿先生一起骑马?”
“多数是窦二先生陪她骑。道尔顿先生才是个怪人呢,那么有钱,几乎没有任何爱好。马厩里养了好几匹马,可很少看见他骑。车库里停了几十辆古董汽车,可他对那些车看也不看一眼。这座房子下是个大红酒窖,放满了世界上最名贵的红酒,可是道尔顿先生只喝英国茶,他最大的嗜好就是赚钱。”
“他们家自己养着马?在香港?”李桥很吃惊。
“马算什么,他们是香港最有钱的人,说不定是世界最有钱的人。他们出门有自己的私家飞机,出海有自家的游艇,道尔顿先生还在欧洲买了一座城堡呢。不知是不是真的,听说他正在东南亚好几个城市建造港口。”
李桥抬起头,不经意地发现芬妮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好像在哪儿看过,就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芬妮背后仔细看那幅画儿。
“太太,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画作,我好像在哪儿看过呢。”李桥说。
“画儿,哪有画儿?”芬妮转过头一看,浑身哆嗦了一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哪儿来的画,餐厅从来都没有挂过画呀。真的喝多了,我可要睡了,几杯白兰地弄得我连眼睛都睁不开。谢谢你,侦探先生,很高兴和你聊聊。”芬妮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出餐厅门。
李桥继续看那幅画。画上是澳大利亚乌市渔港的景色,渔港海岬上的老灯塔耸立在那儿,李桥是不会认错的。李桥想起来了,这是他今天早上刚认识的朋友温泽尔的画作,签名和画风完全一样。早上他在尖沙咀文化中心广场地摊上看到的那幅画,同样画的是乌市渔港的海岬,只是把老灯塔换成白色木屋。是谁买了这幅画挂在这儿的?芬妮为什么说餐厅从来都没有挂过画,而且脸色突然变得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