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躺在一堆野草里,接受他的宠幸的。
那天他喝醉了酒,骑着马走出去,猛可里瞧见羊群里有个人,有个女人。
热血沸腾的齐元凯甚至没有过多思考,便冲了过去,将女奴隶摁倒在地。
他没有思索,任欲望控制自己,扒光她的衣衫肆意而为。
当他起身的时候,看见那个女奴隶满脸泪光,眉宇之间全是绝望。
齐元凯塞给她几个金铢,然后走了。
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那个时候,他全身心要防备其他几位王子的暗算,更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为了长成自己的羽翼,他甚至要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为妻。
唯有如此。
唯有如此,长年累月的忍气吞声,才能换来自己的壮大,才能在最后一场搏杀中胜出。
那天,他应付完一场晚宴,疲惫至极地回到自己的帐篷,于朦胧夜色里,看见那个女奴隶站在帐篷外,她似乎,在等着自己。
“你来做什么?”他的面容,像冰一样冷。
女奴隶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然后谦卑地跪倒在地:“我,我。”
齐元凯很烦,真地很烦,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把她的话听完,便抬手扔给她一袋金铢,自己走进了帐篷里。
次日清晨,他再次走出帐篷时,发现那袋金铢还在地上,但女奴隶却不见了,齐元凯捡起金铢,心里掠过几许疑惑,但也仅仅只是疑惑罢了,这对于他波澜壮阔的一生而言,实在是个太小太小的细节。
微如尘埃。
之后他继续着从前的日子,勾心斗角,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却在最后一刻露出狰狞面目,手持屠刀,杀死了自己的几位兄长,踏着满地鲜血,登上汗王之位。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西番贵族们对他的上位表示极大的不满,他们联合起来,声洪势大,想要将他赶走,他们指斥他只是一个庶出的儿子,身份卑贱,他们说他没有资格,继承汗位,管理这片草原。
他就像被困在一群恶狼中间,只身搏斗,却双拳难敌四手,那个时候,他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站在自己身边。
可是放眼望去,这偌大的王廷,自己能相信谁?又有谁,可以一直守着自己,不离不弃呢?
只是,当孤单成为习惯,或许就不再觉得孤单。
王者总是孤单的,王者习惯了单打独斗,然后紧握乾坤。
等到所有事情平静下来,他开始分封他的功臣,侍妾,子女,那段时间他做了很多事,也跟许多女人上过床,至于那个卑微的女奴隶,他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那个男孩子。
站在一条河里,费劲地捕鱼。
他每次伸出手去,都是空的,但却从不放弃。
当他终于抱住一条鱼,走上岸来时,齐元凯把他叫到自己跟前,蹲下身子:“你爹呢?”
男孩子十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有爹。”
我没有爹。
这是他和自己第五个儿子,第一次对话。
他说他没有爹。
望着那个远去的小小背影,齐元凯怔愣了很久。
自从那天以后,他派了两个人,去齐元凯身边,一个奴隶,一个很有文化的奴隶,一个勇士,一个武艺出众的勇士。
他们去了那个小孩子的身边,一个教他知识,一个用酷烈的方式锻炼他的体魄。
但他仍然是一个无名无姓的野孩子。
他有一个做奴隶的母亲,以及四周一大群践踏他,侮辱他的人。
没有人看重那个孩子。
也没有人关心他,是痛了,饿了,冻着了,渴了。
他就像河边一棵草,野劲疯长。
还没有长歪。
十年之后。
齐元凯在自己的大帐里,召见了这个儿子,并且向所有人宣布,恢复他王子的身份。
他无惊,也无喜,甚至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
可怕的沉默。
沉默底下是一颗浩博而宽大的心。
坚韧,刚毅,果决,强悍。
却最后被一个女人掳去。
这大概,是他们父子俩之间,最大的不同吧。
他齐元凯从来不把任何女人放在眼里,而他的儿子,却那么轻易地爱上一个女人。
难道,只因为她也是奴隶?和他母亲一样,有着相同的出身吗?
齐元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儿子,爱上了一个女奴隶,表面上看起来,这个女奴隶对他将来的登位,毫无用处,只是——我的儿子,你当真对于汗位,没有半点念想吗?
成为西番的汗王,便是整个西番实际上的掌权者,掌管着所有人的命运,生死,绝杀,对撞,你可以把一切攥在自己的掌心,难道,不好吗?
权利。
炙手可热的权利,能让许多人变得疯狂的权利,是多少人的热望,你难道要这样拱手相让吗,我的儿子?
齐元凯忽然想再看那个孩子一眼,那个倔强的,一身孤清的孩子,身上从来没有半点尘俗的气息,总是那样地高高在上,清丽脱俗。
就像地狱深处,开出的一朵白色莲花,吐露着它的芬芳。
齐元凯站起身来,走出帐篷,仰头看去,空中一轮明月皎皎如华,宛如水波。
这辽云草原的夜,原来是这般的美,这般的美,美得惊心动魄,怎么能任由肮脏,血腥,去涂抹它,玷污它?
齐元凯并不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坏人,就算他为了争夺权利而用尽手段,但他到底,还有深埋于其下的良知。
身为西番的王者,他也想让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得到属于他们的幸福,和快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然有了这样的觉悟,深知不能再滥用暴力,惹起西番各部族更大的****,暴怒的西番民众会拿起武器,将矛头指向统治者本人。
紧接着,齐隆浩想起了那个年轻的余夜男子,强悍,刚毅,冷冽,面对无数的箭尖,却没有丝毫的惧色。
他只是太年轻,还不晓得这个世界是如何的残酷。
他只是太想复仇,所以……
叫什么来着?渥希是吧?我能给你第一次活命的机会,却未必能给你第二次,就算我可以宽容你,我的儿子们却未必会。
“渥希……”齐元凯拢了拢自己的袖边,那将是一只野豹子,或许有一天,他会跳起来,咬断自己其中某个儿子的喉咙。
鲜血淋漓。
辽云草原是美丽的。
因为它美丽,所以引得无数人觊觎,有人是因为生存,有人因为权势,有人因为,爱,和梦想。
不知道为什么,齐元凯总是想起小儿子那澄净的眼神,想起他看着潺潺河流的悲悯。
他一定深爱着这片土地,深爱着那些爱过他的人,在齐元凯的记忆中,他几乎从来没有动用过任何武力,去对付任何一个身份比他卑微的人,而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他们。
他是一个高贵的人。
雪山苍茫。
司徒薇和齐隆浩骑在马背上,慢慢地走着,后面拖了辆小车,拉着一些用品,蔬菜,马车后留下两行长长的车辙。
“冷吗?”齐隆浩捂紧司徒薇的双手。
“还好。”司徒薇说完,忽然勒住了马缰。
齐隆浩抬头看去,却见前方的雪地上,默默地停着一匹马,马背上端端正正地坐了个人。
是他的父汗。
齐隆浩一怔,旋即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几步走过去,撩起衣摆跪倒于地:“拜见父汗。”
“你这些日子,还好吗?”
“很好。”
“跟我去那边。”齐元凯说完,拨马走向一旁,齐隆浩跟在他身后。
在山脚下,齐隆浩停了下来,将手伸向齐元凯:“扶我下来。”
齐元凯抬起手,握住父亲冰凉的指尖,忽然颤了一颤。
父子俩久久地对望着,一时没有言语。
“你恨我吗?”
“曾经。”
“现在还恨吗?”
“不恨了。”
“为什么?”
“当一个人爱着的时候,就不会恨。”
“你是说,”齐元凯转头朝司徒薇的方向看了看,“那个女人吗?”
“是。”齐元凯答得异常坚定。
“看来,她对你的改变很大?”
“是的,隆浩爱她,并且今生只爱她一人,是她教会孩儿,如何坚强地面对一切。”
“坚强?”齐元凯却淡然一笑,“你觉得你足够坚强吗?逃到这个地方,不问世事,就是坚强吗?”
“不问世事?”齐隆浩眼里却有几分哂然,“王廷不是有哥哥们吗?还有父汗,父汗需要孩儿吗?”
“我需要你。”
“父汗?”齐隆浩抬头,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整个西番也需要你。虽然,当着你的面,说这样的话,我非常汗颜,可我还是要说——作为你的父亲,我或许不称职,不合格,但我自问对得起天,对得起整个西番!”
齐隆浩浑身震了一下,双唇蠕动,许久没有言语。
“你可以恨我,甚至一生一世不原谅我,但你仍然是西番的王子,你的肩上,担负着责任!”
“什么责任?”
“振兴整个西番的责任!”
“我吗?”齐隆浩却有些难以置信,然后低下头去,“不,父汗,我已经说过,对汗位并无觊觎之意。”
“如此说来,你觉得我该将汗位交给你的几位哥哥?那现在,你就推荐一个吧。”
齐隆浩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他以为自己已经躲得足够远,远得谁也够不着,他离开王廷为了什么?就是不想和哥哥们去抢,去夺。
他知道自己抢不过他们,也不想抢。
如今的齐隆浩,只想和自己最爱的人,厮守一生。
这样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