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一个交了好运的人:百老汇得意洋洋 (2)
话转到了别的事情上去,嘉莉并没有再想到这件事,只是一两天以后,出去上菜场去,碰到万斯太太进来。万斯认出了她,对她点点头,嘉莉报之以微微一笑。这样就解决了彼此结识的问题。要是在这样的场合不是依稀相认,以后也就不会来往了。
在这以后的几周内,嘉莉并没有再见到万斯太太,不过透过那隔开套房前屋的薄墙,她听到了她的钢琴声,对她选中的曲调的欢快和出色的演奏感到很高兴。她自己只能弹得一般化。在嘉莉看来,万斯太太能弹得叫人如此耳目一新,已经接近于伟大的艺术了。从她的所见所闻——仅仅是些片断的和模糊的见闻——就足以表明,这些人可谓是些精英,生活也宽裕。因此,如果日后交谊进一步有所扩展,嘉莉也会乐意的。
有一天,嘉莉家的门铃响了,在厨房里的女佣按了一下电铃,一楼总进口的大门打开了。嘉莉正在三楼上自己家门口等着看是谁来看望她,一看原来是万斯太太。
“请原谅,”她说,“我刚出去了一会儿,可忘掉了外边门上的钥匙,因此我想到不妨打一下你们家的铃。”
这是这座楼里住户忘了大门钥匙时通用的办法。不过,他们一般并不说什么道歉的话。
“当然,”嘉莉说,“你按好了,我有时候也是这么办的。”
“天气太好了,不是么?”万斯太太歇了一会儿后说。
这样,几回零零星星的招呼以后,相互看望的交谊就顺顺当当地结成了。嘉莉和这位年轻的万斯太太结成了合得来的同伴。
有几次嘉莉去看望她,她也回访了几次。两家的套间看起来都不差,只是万斯家多少显得更加华丽一些。
“请你今天傍晚过来,见见我的丈夫,”在她们建立了亲密关系以后不多久,万斯太太说,“他想见见你,你打牌吧?”
“打一点儿。”嘉莉说。
“好啊,我们不妨打一会儿牌。要是你丈夫回家来,把他带过来。”
“他今晚上不回家吃晚饭。”嘉莉说。
“嗯,他回家时,我们请他来。”
嘉莉同意了。那晚上就见到了长得胖胖的万斯,他比赫斯特渥特年轻几岁。他之所以能结成看起来确实不差的婚姻,与其说是靠了他长得好看,还不如说是靠了钱财。他第一眼见到嘉莉就印象很好,特意表现得很和气,还教她打牌的新打法,还对她讲到了纽约以及种种娱乐场所。万斯太太弹了几只曲子,后来赫斯特渥特也来了。
“认识你很高兴。”嘉莉作介绍时,他对万斯太太这样说。他表现出了当初使得嘉莉为之倾心的风度。
“你以为你的太太逃跑了吧?”万斯先生说,一边在被介绍时伸出了他的手。
“我还以为她找到了一个更好的丈夫呢。”赫斯特渥特说。
然后他把注意力转到了万斯太太身上。在一刹那间,嘉莉再一次见到了她一段时间以来在赫斯特渥特身上下意识地失去了的东西——他那种圆熟奉承的本领。她也认识到了自己穿得要差一点儿——没有万斯太太那样穿得好。这些已经不仅仅是朦朦胧胧的观念了。自己的处境如何,她已经看清楚了。她觉得,她的生活变得发霉了,为此,她有理由感到悲哀。当年那种有益的、促人奋进的寂寞心理如今又回来了。欲念心切的嘉莉听到耳朵边有一种声音提醒她可要注意自己的前途啊。
这样的觉醒暂时还没有什么具体的结果,因为嘉莉不是富于首创精神的人。不过在另一方面,她仿佛总是能跃身投入变革的洪流之中,并听任它把自己带着前进。赫斯特渥特可是对这些什么也没有注意到。那种明显的对比,嘉莉觉察到了,赫斯特渥特却对此一无感觉。他甚至没有觉察到笼罩着她眼睛里的那种忧伤的神情。尤其糟糕是,她如今感到这个套间的寂寞气氛,总想找非常喜欢她的万斯太太作伴。
“让我们今天下午去看一场日戏,”万斯太太说。这一天早晨,她来到嘉莉的套间,身上还穿着起床时穿的浅红色睡衣。赫斯特渥特和万斯已经分别在一个钟点左右以前出门去了。
“好啊,”嘉莉说。从万斯太太的外貌上,她看到了一个受到宠爱而装饰入时的妇女。她那个样子显得她被爱得很深,什么愿望都会得到满足的,“那我们看什么呢?”
“哦,我真想去看看纳特?高特温,”万斯太太说,“我肯定他是最有趣的演员了,报上说这是一出好戏。”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嘉莉说。
“让我们马上就走,从第三十四条街上一直步行到百老汇,”万斯太太说,“这样的散步多么有趣。他是在马迪逊广场剧院演。”
“我很高兴去,”嘉莉说,“票价多少钱?”
“不会超过一块钱。”万斯太太说。
万斯太太走了,到一点钟又来了。她穿一件散步穿的深蓝的衣服,戴着一顶与衣服配成一套的漂亮帽子。嘉莉打扮得够迷人了,不过这个女人叫她在对比之下深感痛苦。她身上仿佛有很多好看的东西,恰恰是嘉莉所没有的。有金戒指等小饰物,有上面刻着姓名缩写的优美的绿色皮夹子,有花色别致的手绢,图样格外富丽,如此等等。嘉莉觉得自己需要有更多、更漂亮的衣服才好跟这个妇女比一个高低。还觉得,任何一个人遇见她们两个人的话,光只是为了衣服这一点就一定会选中万斯太太。这是一种叫人难受的也是不公正的观念啊,因为嘉莉如今已出落得一样讨人喜欢,并且长得清秀,成为她那种类型的美丽的极端动人的妇女。两人的衣着,不论从质地或者年龄来看,都不无差异,不过这种差异并非十分显眼。可是这就足以叫嘉莉对自己目前的状况愈加感到不满。
在百老汇散步,这在当时和今天一个样,是纽约具有重大特色的风光之一。每当日场戏开场以前和散场以后,凡是有心出出风头的美女,而且还有存心瞻仰她们一番的,都会集中到这里来。美丽的脸蛋,漂亮的衣服,组成了叫人叹为观止的行列。女人穿戴了最上等的帽子、鞋子、手套,手挽手地一路散步,散到从第十四条街一直伸展到第三十四条街上的最好的商场和剧场。同样,男人也一样展示他们最时新的服装。裁缝可以从这里得到如何剪裁服装的启示,鞋匠取得有关合适的鞋型和颜色的启示,帽匠取得他所需要的启示。千真万确,如果一个讲究时装的人搞到了一套新的衣服,准定会最早先在百老汇上露一露,这件事既是千真万确的,又是众所周知的。因此,在几年以前,便有一首流行歌曲详细描叙了演日场戏这天下午争艳斗俏的细节以及其它的事实。题目叫做《他在百老汇上有什么特权》的这首歌曲后来出版发行了,在纽约各家音乐厅里颇为流行的。
嘉莉在她呆在纽约的日子里,从来没有听说争艳斗俏这件事,在百老汇上出现这番光景时,她也从没有来过。而这于万斯太太来说,那就是一件非常熟悉的事了。她不只是通晓这事全部的内容,而且还经常身临其境,刻意去看看人家,同时也给人家看看,凭她的美丽引发某种骚动,并且把自己和本市的美人以及最时髦的式样作个比较,免得自己忽略了穿着方面的讲究。
她们在第三十四条街下车以后,嘉莉很自然地往前走着,不过很快便凝视着在她们身旁涌来并且和她们一起往前走的那些可爱的伴侣们。她突然觉察到,万斯太太在美貌男子和时装美女的凝视之下,神态上显得有些局促,而那些人的眼色是完全不受礼貌规则的拘束的。盯着看人仿佛是合理的、自然而然的事。嘉莉发现自己也被人家盯着看,被投来媚眼。男人呢,大多穿戴式样完美的外套、礼帽,手持银头手杖,擦肩而过,并且往往故意地望你一眼。女人呢,穿着挺直绸衣,作响走过,故意做作地微微一笑,一边散发着香气。嘉莉觉察到其中有极少数善良的人,绝大多数则是邪恶之徒。到处只见那擦着口红、扑着香粉的面颊和嘴唇,那喷了香水的秀发,那大大的、迷离的、懒洋洋的眼睛。
她突然惊觉到,她自己也正在时髦的人群之中,在争艳斗俏的场合展示风采——而且是这么一类争艳斗俏的场合!一路之上,但见珠宝店的橱窗金光闪闪。花店,皮货店,服装用品店,糖果店,一家紧接着一家。街上车水马龙。大商店门前站着神气活现的门卫,身穿宽大的外套,腰间是锃亮的铜腰带、铜钮扣。马车夫穿着高统皮靴、白紧身衣,毕恭毕敬地守候着在店里买东西的夫人。整个这条街上,好一派富丽豪华的气派。可是嘉莉感到自己不属于这条街。她毕生不可能有表现出万斯太太那样的风采,万斯太太可是既美貌,又充满了自信啊。嘉莉只能作这样的解释,认为这是由于在很多人眼里,很明显的是在两人当中,她是穿得不如她漂亮。这刺痛了她的心。她打定了主意,在她能打扮得更漂亮些以前,她决不再到这里来了。与此同时,她还是渴望着能享受到以平等身份参加这争艳斗俏的行列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