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裹着淡黄色的轻裘,衣袂微飘,澄澈的光线穿透漠北细芽初绽的枝叶半洒上她的侧颜,温柔缱绻。
发如云,人如玉。
一如既往,像是一朵寂寂绽放的花,看得他几乎痴迷。胸肺之间涌上一股痛意,他压抑不住,掩唇咳出一丝血来。
“你……”绮罗忙伸手去扶他,触及他冰凉的身子,不知道是为什么,眼中一阵惊慌,她咬住唇,低声道:“你忍一忍,我去拿药箱。”
“不。”公孙卓猛然伸手抱住她,鲜血沾染了她一身,就像是在雪地里开出的纯洁的花。绮罗看的一阵心慌,急道:“在不止血你会死的!”
似乎是验证这句话,公孙简又咳了一声,一阵施礼,忽的一下抱着绮罗坐在地上。
雪白的衣襟与蓝色的衣摆交缠在一起,就像在蓝白色的并蒂花儿一样。
绮罗没有一点力气,只靠着他的身子,低声道:“公孙简,公孙简……”
她说的一声比一声慌张,却不知道,停在绮罗耳中,却是不一样的味道。他突然不想将公孙卓即将到来的消息告诉他了,只是淡淡道:“不要再费事了,我的创口有毒,除去苏娘子的独门解药谁也在这一时片刻之间救不了我。”
而苏娘子,早在韦城,就被他一掌击毙在掌下。
绮罗想起那件事,心中一痛,反手拔下一只钗子,在公孙简没有注意的时候从手腕上狠狠划了一道。血液瞬间涌出,她失力推开公孙简的身子,对着他诧异心疼的眼,举腕到她面前,低声道:“快,你喝下我的血,可以抑制毒素,我帮你医治。你这个伤,是死不了的。”
公孙简不想她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对着她焦急的眼,好一阵子过后,在她催促之下,眼中涌出瀑布般的欣喜。他并指封住穴位,低些唇,在绮罗腕上,舔了一舔。
带着药香的血液渗进口中,醒了他的神智,睁开半眯着的眼睛看清眼前人的闪躲,他眉毛一动,眼眸中沁出些苦涩,却到底没有放手。
绮罗此时已经触碰到他的脉象,满目震惊的对着他的脸道:“谁?”
长剑穿越胸肺,澎湃的剧毒在胸肺之间流转不歇,即便是绮罗,若是没有救命的解药,只凭借着一双手,是怎么也救不了他的。
公孙简淡淡道:“谁也伤不了我,只是我此生太累,不愿意在在这里了而已……
他浅咳一声,深黑的眼中沁出些逶迤的笑意,“绮罗,我要走了。”
绮罗眼中一动,对着他的眼中流露出些不忍,半响之后低声道:“你……”
公孙简见她说不出话来,强撑着笑道:“可要问我还有什么心愿未曾满足?”
绮罗微微一怔。
她从未想过像是公孙简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会在这样莫名的情况下死去……这样的事,怎么想,都是个不太可能的事情。
公孙简似乎明白他想的是什么,干净的手掌淡淡笑道:“绮罗,你不要觉得惊奇,也不要觉得害怕,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力,我这一生什么都得到过了,但是却从不觉得快活,至今走上绝路,却是宿命使然。”
绮罗听着他的言语,眼中凸显酸楚,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没有人能把你伤成这样,公孙简,可是……公孙卓来了?”
公孙简沉默一刻,低声道:“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她的眼睛,只见她泉水一样的眼睛里只有伤痛和凄迷,淡淡笑道:“绮罗,好歹我曾经得到过你,所以我从来不后悔走上这条绝路。”
绮罗,你知不知道,你不爱我,这就是我的绝路。
他看见绮罗闪开眼,低声笑了声,从袖中掏出一方叠得厚厚的锦帛,看着上面密封的锦套子,笑道道:“好在没有沾上血。”
绮罗转过脸来,看着公孙简将手中的绢布交给她,伸手接了,展开一看,却是一片接天莲叶之中,以为红衣女子款款而来,行动如风。虽然没有画上面容,但但看身姿,便知道是难得的绝世佳人。”
笔者画工绝妙,在美人身边,尚有规谨的小楷四行,绮罗看了看,却是《诗经》中广有盛名的那首诗。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女子……”
绮罗喃喃一句,眉峰高高皱起。她可以确定此生绝未见过这样的美丽有神秘的女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幅画,心中总是又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这女子你当然认识,只是我不会再告诉你她是谁?
“绮罗……”
“嗯。”
绮罗抬眼,对上他深黑如墨的眸子,看着那里面最深处的光芒,她垂下长长眼睫,淡淡道:“你……说……”
公孙简此时已是强弓之没,脸上泛着i一层诡异的蓝色,眼底却光芒阵阵。他额头向下,抵住绮罗的额头,强撑这儿眼睛,低声道:“绮罗,你能亲我一下么?”
轻微的淡淡的声音,不想往日的韩王,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就像是一个病中的小孩子,只有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才能安生的绮罗想起那个再度黑暗下来的夜。
全身浸透在夜的冰凉中,但是就这样默默的等了许久之后,她想要等到的那个人还是没有来。
只是,在那一晚中,无边的黑夜中亮起的那颗不一样的星星,却是别人的眼睛。
这又怎么算呢?
淡淡的笑了声,绮罗抬起脸,对着她的眼睛,缓慢的,轻轻的,在他已经闭上的眼睛上淡淡吻了一下。
晶莹而冰凉的泪落在他带血的手指上,外间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道玄色身影照进来,绮罗看叶不看,眼睫颤了几颤,在公孙简怀抱之中,低声道:“若有来世,我定然要先遇到你,嫁你为妻。”
阳光照进来,她玉白的脸上泪痕十分的明显,暗黑的影子迎面罩下,却掩不住那种伤怀和绝望。
很久很久以后,有人低沉的声音在寝室中响起,还如往日一般动听,却没有了当初的那最后一点温度。
“绮罗。”
来人底下身来,棱角分明的脸依旧如同往日俊美无匹,可是那双墨色的眼睛却再没了原来的温和从容。
他单膝跪在绮罗身前,只看着她,半响之后,低声道:“我来接你了,你乖一点,不要再向上次一样,拿公孙简来惹我生气。”
绮罗轻轻将公孙简的尸身放在地板上,将那锦帛放在他胸口,低声道:“你一生的执念,我一生的幸运,最好还是交付给你。”
说完,她站起身子,缓缓的,却又坚挺的。一年以来,只怕只有这一次她是毫无阻碍的站起来。
看来老天是知道了未来的磨难,想要给她一个健康邪恶的身体,未免她成为旁人的刀下冤魂。
当真是上天悲悯啊。
她唇瓣动了动,看着眼前这张在熟悉不过的俊脸,淡淡笑道,“公孙卓,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但无论公孙简曾经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终究是你弟弟。你若是剥夺他王爷之位不享祭祀,不如便随了他的愿望,将他火化,骨灰散出去。”
公孙卓也站起身来,瞟了脚下的人一眼,沉声道:“不行。”
“还有一件事。”
绮罗没有丝毫不悦,她解下身上带着血迹的披风,轻轻给公孙简缚在身上,看着他尤带着笑容的脸,低声道:“为什么?”
公孙卓猛地扯过绮罗的手腕,带着她退到屏风前,两人身子相贴,一样冰冷的气温。绮罗没有任何表情,抵住他的胸膛。公孙卓黑眸中映进她这个样子,不由得一冷,冷声道:“你既问我为什么不放过他?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苏云扶住公孙简这么多年,待他至忠至诚,可是最终还是被她击毙掌下。”他冷剔着眉,冷声道:“你既然在他身边这么多时日,那么可知道,这是为何?”
绮罗却笑了,颊边染彩,就好似外面的桃花,说不出的艳丽。
“苏云并没有死,公孙简只是将她重伤驱逐,不准她在留在身边了而已。很多事情,其实你同我一样清楚,甚至比我更清楚,不是么?”
公孙卓对着她的的眼睛,冷冷道:“就凭这这件事,他就该被凌迟处死!”
他这样内敛含蓄的人,言语之间竟然露出了三分怒气,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听到绮罗耳中,却是绝妙的讽刺。
她抬眼看着他,唇瓣微弯,淡淡嘲讽:“他不对,那你呢?”
玉容生晕,如皎皎明月,眼眸承珠,如碧波含水。
方绮罗算得上是这世上极美的女子,或许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便如柔妃浅薄之流都不能不承认她容颜之美,更不要说世间的这些男人。
这样美好温柔的女子,如今她脸颊旁的泪痕未干,如今泪水再落,便如晶莹玉带,柔弱的就像是娇媚的花儿一样。
公孙卓历来便是最怕绮罗的眼泪,虽然现在她已经不知道真假,但是终究还是不能无动于衷。
他眼波动了动,溢出些温软,想了想,终是低首劝道:“你不要哭,我应了你便是。”
谁知这话却是在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撒了一把盐,绮罗看着他的忍让迁就的眼睛,眉峰蹙起,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伤心欲绝。但最终眉峰平静了下来。她头枕着身后的披风,撇开眼,低声道:“我终是明白了,他们说的都对,你跟他是不一样的……”
公孙卓眉峰一蹙,低声道:“谁?”
绮罗不答,看着他的脸,想到当初公孙简说的那个故事,觉得在这样的时候,实在不必怎样伤心,也不必去对他有什么责怪。
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世人皆知。
而公孙简,公孙简,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突然成了个很熟悉的人。
也许实在笑背叛的那一刻,也许是在自尽之前的那一刻,也许是在那黑暗中,她被他一双眼睛照亮了之后。她终于顺从本心的明白,事实和爱情,到底孰真孰假。
可是很多人,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