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子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灼灼逼人。
“啊,那么你今晚路过三宫路了吧!那辆车里是不是还坐着细本呢吧?”
“是和一个长得像细本的人在一起。”
光子平静地接着说,“那你就是在车里看见我和细本了。我可是完全没有注意到。”
然后妻子光子解释说,傍晚去医院探望时,碰上了细本以及在三宫开服饰用品商店的田上等人。于是自己在返回时,也就同乘了一辆汽车,先把田上送回店里去了。
西杉没能继续追问妻子她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稍微一调查就能立刻清楚。但是这样一来在西杉的心里,却会留有一件无法就这样完结的事情。当他一想到自己妻子谎言被揭穿时自己的凄惨境地,他也就失去了调查的动力。
“老公,把户村招成临时雇员怎么样?他也十九岁了,工作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公司的服务生户村自从结婚后,就逐渐开始出入于西杉的家中。在大概一个月以后,光子就开始提起这件事情。户村是个肤色白皙,长着圆脸的可爱少年。
每次因为琐事,西杉派他去自己家的时候,他总是两三小时都不返回。
“这是怎么回事?还那么偷懒,三十分钟不够吗?”
每次西杉一这样斥责他,户村就只会涨红着脸,难为情似的站在那儿,却从来也不给个明确的答复。还有迄今为止努力工作从未请假的户村开始偶尔请假了。于是西杉就派人去他家里寻他。可是家人又说他早晨像往常一样去上班了。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两三回。
这期间,公司里开始流传出一个谣言。说是西杉的太太对户村可是疼爱有加。这件事情也流传到了西杉的耳中,要么是说看见他们二人从电影院里出来,要么就是说看见他们在大丸的食堂一起喝东西。
今天户村又休假了。西杉感到十分不快。就算自己的妻子做过什么,只要不被公司里的人知道,自己也还能忍耐。但是现如今这种谣言都已经传进了自己的耳中。这是他绝对忍耐不了的。他借口有事在一点钟左右出了公司。
在回家的途中,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各种各样的场景。妻子一边害羞地跪坐在美少年的面前,一边梳着头的场景;歪着头把脸蹭过去的场景……都是些自己曾经见过的德川大奥里的女佣们抚摸美少年的图像。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难道你就上演着一幕幕充满情欲的场景吗?西杉靠在车内的靠垫上,丑陋的面庞因为嫉妒变得更加扭曲了。
西杉把车停在了离自家门前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一面尽量压抑自己紧张不已的心情,他打开了自家的大门。如自己所想的一样,家门口放着一双鞋子。他顿时勃然大怒。家里一片寂静。他感到了自己那熊熊燃烧的嫉妒之火,怎样也克制不住了。默默地他走到了中庭然后又穿过里厅走到了后院里。他想着如果自己要真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话,那么该怎么做呢?一想到这儿,西杉感到自己的勇气一下子都消失了。
于是他再次返回外面的院子里。故意大声地把大门关上了。
“是哪位啊?”
从二楼传来光子的声音。
他默默坐在玄关处,弯下腰解着鞋带。
从二楼下来的光子穿着平常的那件平纹和服配着那条名古屋腰带。但是明显衣服下摆有些凌乱。光子在看见西杉背影的那一刹那,有些惊慌失措,但是她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老公,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西杉听到背后传来的妻子的声音那一瞬间,自己熊熊燃烧的怒火就好像被泼上了一盆凉水一样彻底熄灭了。默不做声的西杉走进客厅时,还是没能拒绝从背后伸过来帮他拿外衣的妻子的手,不仅仅如此,他刚想要解开领带,妻子就拨开他的手,开始为他把领带解开。
“你怎么了?亲爱的。”
站在美丽的妻子面前,他感到自己好像是见到了什么耀眼的东西一样垂下头去。
“是有客人吗?”
这竟然是西杉回家以后的第一句话。
“是啊。”光子粲然一笑。
“是谁啊?”
光子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微笑着解开了领带。
“是户村吧?”西杉稍微板起脸来说道。
“是啊,是户村。”光子反常地微笑着说道。
换成和服的西杉上到二楼以后,看见一名陌生的男子坐在那儿。那男子看见西杉后郑重地鞠了一躬。
“佐佐,这就是重夫。”光子微笑着将脸转向西杉介绍说。
西杉感到十分意外。他再一次仔细地打量了那名男子。他三十二三岁,剪短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张浅黑色的长脸上留着些短胡子。
“初次见面,我叫佐佐……”佐佐再次郑重鞠躬。
西杉也不得不寒暄说:“我经常听内人提起你。”
“不不,您言重了。”
“没有没有。”
“实际上,不久前我因失业一直潦倒不堪,这次终于在本地找到了工作,在大概一周前搬来此处。将来还请多多关照。”
“不,彼此彼此。那么,你是在哪里就职啊?”
“我是在一个处理汽车零部件的店里工作。现在只是做些销售之类的无聊的工作。”
“不不,这是最顺应时代的工作了。但您夫人也一起……”
“这个嘛。”佐佐悄悄地和光子对了一下眼神。
“内人因为久病缠身,所以只有我一个人过来了。”
因为西杉听说佐佐是叔母的丈夫,所以一直将他想象成一个五十岁出头的老人。
现在看来,佐佐也就是三十出头,并且身强体健,一副好男儿的做派。上次那封信所带来的不愉快变得更加浓厚了。
“你果然是误会了什么。”户村回去后,妻子发觉西杉有些不快,便神情严肃地问道。
光子将视线从西杉身上移开望向门口。接着她把上身扭向左面,从腰到腿,再到膝盖身体弯了好几个弯,衣服下扭动着的肉体也时隐时现。
西杉从眉毛到鼻子,再到嘴唇都浮现了一阵急躁的神情。
“你才是误会了吧。”西杉仿佛要讨好自己妻子一样,柔声说道。
“误会?我怎么误会了?”
“我在想户村的事情。”
“户村……你想说户村什么?”妻子转过脸来问西杉。
被这样一问,西杉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公司的那些家伙散布了很多谣言。”
“哈哈哈。”光子登时大笑起来。
“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你啊,说话也太不负责了。户村,不还是个孩子吗?”
妻子说完这句以后,西杉就一句也说不来了。
西杉在结婚刚刚三个月的时候,得知光子怀孕了。因为光子希望能够在娘家分娩,所以西杉就答应她,让她回到了老家金泽待产。
第二年春天,光子在生完孩子两个月后,抱着一名女婴从娘家回来了。虽然这期间西杉一直希望能够去探望她,但是光子并不希望这样,还总是说希望他以工作为重。于是西杉一次也未曾前去探望过。
西杉为这女婴起名由纪子,全身心地爱着这个孩子。
但是事实上,这个孩子也并不是就那么的可爱,西杉他只是想通过宠爱孩子讨取妻子的欢心而已。再有西杉想现在光子也有了孩子,那她也就能放弃过去那种放纵的生活方式了吧,转而全心做一个贤妻良母,将这个家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家庭一样。
可是光子并没有那么疼爱孩子。孩子几乎全部交由奶妈来养。每次西杉一去上班,她立刻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
西山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原本西杉工作一直兢兢业业,但是他也渐渐变得对什么都心不在焉,每天坐在办公桌前发呆。他那丑陋的相貌也比结婚以前变得更加丑陋。就这样他每天都心神不宁,心中被嫉妒之情所充斥,整天都想要跟在他那貌美的妻子身后,追查她外出时的行踪。
下班的时间一到,西杉就会急急忙忙地收拾完工作离开公司,可是当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却又觉得回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妻子并不在家,只有孩子等待着他回去。每当他幻想到看见自己后满脸喜悦的孩子,他就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心痛。他开始想是不是应该和妻子离婚呢?到时候妻子带走孩子,自己又恢复成单身汉的生活,他回想起那种悠闲的舒适感。他在心里断然决定一定要离婚,自己在苦于什么呢?为何一定要这样让自己的感情受到伤害呢?但是每次他到家以后,一看到妻子的那张脸,不管是多么大的决心,也都烟消云散了。
一天接一天,西杉每天都在痛苦中挣扎。
细本课长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和他亲密地交谈了。西杉觉得细本他好像害怕着自己。西杉痛恨细本。最终西杉彻底变得自暴自弃,休假的日子也是越来越多,他一面害怕妻子的不快,一面又跟踪妻子的行踪。
现在非但没和妻子离婚,他心中还很害怕妻子离开自己。
最后一次他下定了一个决心,就是杀死妻子。
自从西杉下定决心要杀死妻子,简直就像从噩梦中苏醒过来一样,彻底地变回了结婚以前的西杉。甚至比以前生活得更有规律。早晨七点三十分必然出门,七点五十分到公司,八点准时坐在椅子上。中午十二点钟的时候从附近的食堂叫了外卖吃。到了十二点二十分的时候,结束午餐。从他所处的办公楼二楼可以俯瞰神户医大广阔的校园,吃完饭后他就会坐在校园里的长椅上读书,直到办公室里的表指向一点钟。
他的部下从二楼窗口看到了如此积极读书的西杉的背影,都风言风语说:“蚰蜒先生,是不是感到难受了啊,正在读书看看如何能够在暗地里控制自己的妻子吧。”
西杉在那段时间里,新做了一套西装。布料是和他们商事公司大概有些不搭的黑色。此外他还打了一条黑色的领带。头发也留得远远比以往要长。
转眼间春天就过去了。五月七日那天,医大校园里的新绿沐浴在干净清爽的初夏的阳光里面,在十二点钟刚过的时候,西杉吃过午餐,就下楼前往长椅去完成他每天的“功课”——读书。于是他坐在了往常的那个已经有些腐朽的木制长椅上。从这里透过树枝的缝隙,可以看见公司二楼的窗户。他稍微抬眼望了一下窗户,在二楼的窗口站着一名女职员,但是因为距离太远,从相貌上无法判断是三个女职员中的哪一个。只是从身穿的和服花色来看,可以判断出是一个叫做清水的年轻女职员。
西杉背对着二楼的窗户,翻开了拿来的书。只是仅仅翻开了而已,看起来好像十分注意周围的变化。终于他听见了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连忙抬头望了一眼二楼,确认完没有看见任何人以后,他急忙离开了长椅。
不一会儿,西杉出现在了电车站,裤子还是黑色的那条,但是上衣则是换成了深灰色的,还打了一条天蓝的领带。他故意没有选择自己驾车,而是挤上了一辆满员的电车。他在中山手二丁目下了车,快速地看了一眼表。乘车仅仅花了不超过六分钟。从车站走到家,两分钟就足够了。
在此,有必要提前解释一下西杉家房子周围的环境。从停车场沿着大路走大概五十米,拐进一条不超过两米宽的小路,然后向右转走到富豪北氏家的高墙处,再向左转,就能看见西杉的家了。在那片高墙的对面,有五栋二层小楼,位于最南端的就是西杉家。挨着他家南侧的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土墙围起的仓库。因此他家只有位于北面的邻居。对面是高墙,南侧是仓房。这一带是神户较为古老的街区,所以房子也都不是在城区规划下建成的。附近有着很多错综复杂的小路,同时也总是没有什么行人。
就因为是这样的地理环境,所以这一带的建筑与大路旁的现代建筑物不同,都是些旧式的老宅。西杉家就是一个旧宅,陈旧得让人根本想不到这会是一个公司职员的家。入口安着一扇格子大门,左手边也就是面向道路的方向也是格子结构的。在那些格子的前面则是一些低矮的铁栅栏。
西杉在这个有些不卫生的旧式宅子里住了很久了。他相貌丑陋,所以变得不愿意接触人。而这宅子位置偏僻,恰好不需要和人打什么交道,也许西杉就是因此才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吧。
西杉沿着高墙向前走,忽然他发现在红砖铺成的地面上,一个坑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虽然当时他心怀着想要杀死妻子的,可以说是十分重大的决心。但是他还是莫名地被吸引了过去。捡起来一看,他发现是一枚金属纽扣。
顺手他将纽扣扔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可是下一瞬他就已经彻底忘记了这个纽扣的事情了。
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前后,一边走到了家门口附近。西杉再一次前后扫视了一下,确认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后,他急忙手脚麻利地想要打开格子大门。可是门却仅仅能打开三寸左右,就再也打不开了。这个是由纪子的奶妈为了对付那些软磨硬泡的推销员或者是乞丐而想出的办法。她将现成的木条放在格子门的底端、门槛的上面。但是因为这木条要比格子门的宽度少上三寸左右,所以门就只能打开三寸。自那以后,大家也都习惯性地把这木条放到那儿用来顶着门。相反的,如果想要回家进门的话,只要是把手指从格子窗的缝隙里伸进去,推一下木条就可以了。
西杉将木条推了下去,走进屋内。
今天一天奶妈都不在家,所以西杉知道光子一定会在家留守。虽然完全没有必要不让光子察觉,但是西杉还是有些害怕张嘴叫光子出来。
院子里一双鞋也没有看见。
看起来好像曾经有人趴在地板上阅读杂志。地板上摆放着两个长坐垫,还散乱地扔着两本杂志。
家里一片死寂。
他坐在玄关处,静静地解着鞋带。他预想光子会出来,可是鞋带都解完了,也没看见光子出来。——光子在哪儿呢?如果她是在二楼和什么人在一起的话,那么这个计划就必须延期了。还有也就必须事先想好自己提前回家的借口。一边思考着这些,西杉穿过中庭,朝向里面的起居室走了进去。就在他踏入起居室的那一刹那,他不由得僵在那里。
两条毛虫一样的眉毛也像是受了惊一样抽搐着。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大睁着,显得眼睛是更加的圆了。嘴角也是不断地痉挛着,两只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似的在空中拼命地挥舞着。不一会儿,西杉就开始无意识地上下点着头,简直就要一头栽倒在地上了,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起居室的里面。
光子已经被不知什么人给勒死了。
在尸体的旁边,由纪子正拿着玩具,天真地玩耍着。
西杉失去了对一切事物的判断能力。自己本来想要杀死妻子,可看到妻子的尸体的时候,他感到自己不可复得的宝贝被别人给剥夺了。他根本没有时间回想屋内的状况等。冲入房间以后,紧紧地抱着光子的尸体,一会儿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呻吟声,一会儿又摇动着妻子的身体。接着他急急忙忙地将缠在妻子脖子上的细绳解开。当然已经完全惊慌失措的西杉完全没有注意到有几条细绳缠在了她的脖子上,绳结又是怎样的。
他朦朦胧胧地记得人工呼吸的方法,尝试了一下,可是最终光子还是没能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