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不断的渗出，怎么也止不住。那干净洁白的床单上，早已是血红一片。看着瘆人，更看着像是死亡已经俯身到了床前，就差取出那颗心了。哀嚎、痛哭、还有一些惋惜，是的，手术还没有结束，可是周遭人的表情似乎已经认定了那个结果。
是，心里报不了希望，根本一点都没有。只是一再告诉自己，就算终有一天会离开，但愿这天不要这么快就来。生命是很短暂，但是也请不要在她还没有享受到任何幸福之前就将她带走，这样不公平，真的很不公平。
“小诗……小诗……不要丢下妈妈啊……”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就响彻在手术室外，唐博站在那里抱着几乎哭的昏厥的母亲，手心里还紧紧的捏着手机。恨，为什么，为什么关键时刻能救妹妹命的电话无法接通！？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请千万要撑到最后。
医院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护士，总是不间断的收到接瓶的指示音乐，那白色护士制服上零零星星的沾染了一些污渍。
“没事吧？”房东太太看着手腕上缠着绷带还带着网，不觉心中一阵刺痛，那像是自杀的公告，看起来尤为刺眼。
医生托了托眼镜，有丝不耐烦的瞧了眼房东太太，冷眼说道：“孩子现在压力都很大，做父母的要尽职。不要发生这样自己割破手腕的事情了，对孩子身心不好……”
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只能点点头。房东太太略带心疼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尹艺赏，叹了口气，对着医生再次感谢的点点头。想要扶起她，却意外的被她甩开了。
房东太太怔了怔，再次看了下眼前的艺赏表情，却相当疑惑。眉眼间的善意分明是艺赏，可为什么动作却像是另一个人？等到惊慌的再次仔细端详，又找不到任何踪迹了。这样也好，艺赏还是艺赏，不是其她两个女孩子。
尹艺赏猛然间回过了神，动了动却感觉手腕处深重的疼痛。好像，这个时候才感觉到疼痛。是的，这个时候才感觉到。那么，事发的时候呢？感觉到疼痛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我……”似乎才缓过神来，尹艺赏很是后怕的望向了房东太太，抱歉的起身，不敢与她进行眼神的交流，尽管恐惧的源头不来自于她。“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唉……”房东太太长长的叹了口气，慢慢的伸手抱住了尹艺赏。这个瘦弱的女孩子，骨子里却蕴含着各种强大的力量，可是她无法保护自己。最后，房东太太也只能摸摸艺赏的头，语气很轻柔。“没事，以后小心点就好。”
无语，便只能点点头。尹艺赏随着房东太太走出了诊室，路过走廊楼梯口时，一股冲下来的力量直接俯冲而至，还没来从茫然中收回神来，尹艺赏却被唰的一下重重的撞击到了半边身体，硬生生的倒在了墙边，现在那种散架的感觉又出现了……
“你怎么不看着点？”房东太太少有的动怒，她没有抬眼看肇事者，只是很快上前再次扶起了尹艺赏，语气很是责怪。
尹艺赏握着手上的手腕，那一撞牵扯到了伤口，似乎又给撕裂了。那种皮肉之痛，尽管忍，却疼的更加撕心裂肺了。她咬着牙，起身。莫名的苦笑，今天是不是倒霉日？为什么走到哪，哪就不顺心？或许根本不应该来医院这样地方……
“对不起……”前方的人收住了速度，回头朝他们走来。声音是带着颤抖和痛苦，而这情感却不是对他们的。
尹艺赏怔了怔，看着他，摇了摇头，脸色看起来并不是没有事的感觉。但是，眼前这个男生看起来似乎比她还要糟糕。她很难形容，因为这个男生居然哭了……当她和他对视的时候，她又惊讶的发现他本该痛苦的眼睛一下子似乎闪现了点点的希望，那种莫名雀跃的欢欣在嘴角浮现，她不懂。
“是你！一定是你，对不对？”男生一下子兴奋的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而一抓就刚好掐住了尹艺赏受伤的部位。
刹那间的加剧疼痛令尹艺赏脸色刷白，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可是男生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自顾自的喃喃自语道：“你一定就是尹艺赏，你一定就是！”
莫名其妙！房东太太看着这个长得还算清秀的男生居然这样毫不绅士的拉扯着一位女孩子，而且动作粗鲁。更何况，她分明看见尹艺赏因为疼痛已经噙着泪水了。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房东太太上前，握住了男生的手腕，厉声道，“她手受伤，你不要抓着她！还有，你是谁？”
仍旧不管不顾，也不肯松手，反而更加用力了。他欣喜的表情令尹艺赏忽而间觉得困惑，那应该温和的双眸此刻流露出一种绝望后又抓着浮萍不放的目光，有丝可怕，男生偏瘦的身影站立在她跟前，那神情虽喜悦却又像是在哀求。
“我叫唐博，我妹妹就是唐诗，她快要……快要……”
唐诗？脑内的存储信息一下子调出了关于这个小女孩的资料，顿时尹艺赏居然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手抓住了唐博的手腕，紧张不已的问道，“小诗她怎么了？”是啊，一开始进这医院并没有感觉，而现在看着楼梯、看着扶手，尹艺赏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自己那次送唐诗回来的医院么？
“求求你，救救她……”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尹艺赏顾不上那么多，只是对房东太太说了句“不好意思，我晚点自己回来”后跟着唐博以最快速度跑上了手术室那层楼层，留下房东太太独自纳闷。
只是两层，却让两个少年感觉跑了一个世纪。每一台阶，踩上去就觉得松软无力，好怕像是踩空了梦，一脚就踏进了万丈深渊。也好怕，一个不小心，从上面又滑落回最底层。
唐博的视线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全部抽象化了，就像他画中无关紧要的风景，淡淡的略过，可是依旧存在着。而他手心里，他感受到自己的脉搏以及尹艺赏的脉搏，那么清晰的跳动着，这就是生命。
喘着气一路狂奔到了手术室楼层，唐博不死心的推开病房的门。冲着伏在病床边凄厉哭泣的母亲哑着嗓子喊道，“小诗有救了！妈妈，小诗有救了！”
母亲眼泪纵横，抽泣着抬头望了过来。只是一个女生，只是一个女生而已。她看向自己的儿子，顿感悲哀。见她望着自己，尹艺赏不由得将视线转移到了病床上，而这一看，一阵寒意从脊背上直窜到了头盖骨……
病床上，是被盖了白布的唐诗，是被盖了白布……她看不见小诗的脸，听不见小诗的声音，感受不到小诗的呼吸。这一切，全部被白布笼罩进了地狱。可怕，那洁白的东西这一刻成了最可怕的存在！
“怎么会……”立在原地失神了好久的尹艺赏哆嗦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想要迈开脚步走向唐诗，可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失去了触觉。
唐博莫名的笑着拽着尹艺赏一步就跨到了病床前，当着她们的面将白布掀开。而那一刻，安静的宛如天使的唐诗已然失去了血色。尹艺赏甚至想要尖叫，可是她一张嘴发现自己竟然哭了出来……
“小诗，你看，艺赏姐姐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等你好了可以和艺赏姐姐一起去看黑蝴蝶，你不是说你很想看么……”唐博像是疯了一般对着毫无感觉的唐诗说着，语气是极致的温柔，可怎么也无法唤醒那沉睡的灵魂，讲着讲着，声音失去了控制，再也抑制不住的嘶哑起来。“小诗！不是说过要陪着哥哥和妈妈一起生活的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啊，哥哥那么爱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眼泪止不住的涌出了眼眶，原来生死可以将人逼到绝路，然后迫使他崩溃。尹艺赏抬手捂住嘴巴，手腕上的伤口已经裂开，鲜红的血迹从绷带里渗了出来。顿时，泪水滑落到绷带上，混合着鲜血在白色绷带上泛滥。
她想要安慰，可是看着失去至爱的两个人，她发现自己根本发不了声音。病床上的唐诗，看起来和那天见到的一样，消瘦的脸颊还是透着可爱，只是发亮的双眸已陷入了黑暗。这才惊觉，上帝是不公平的，他什么都没有为小诗带来，什么都没有，反倒还掠夺了她的一切。用他的双手活生生的取走了她稚嫩的心脏，可他是不是带她去了天堂？
小诗，是艺赏姐姐的错，都是艺赏姐姐的错……
“黑蝴蝶？”猛然间，唐博又止住了泪水，冲向尹艺赏，掐着她的双肩问道，“蝴蝶呢？黑蝴蝶呢？它在哪，在哪？！”
轰鸣的叫吼声让尹艺赏头晕目眩，而这会她哭的更加无助了。望着这个不愿意相信妹妹救治无效死亡的哥哥，她颤抖的双唇怎么也无法放出那两个字出来。可是，“蝴蝶没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不可能！”唐博青筋暴跳，用力的推开尹艺赏，冲着她悲伤的怒吼，“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哭，不知道为什么她哭的越加厉害。那种内心一整天的惶恐终于得到了最残酷的解答——于是，那被自己摔碎的玻璃瓶以及吹散了的黑色蝴蝶，竟然成了唐诗的死亡预告。冥冥之中啊，冥冥之中一切都是被安排好了的，老天爷在操纵着他们，一定是。
都怨自己，完全都怨自己。
“唐博，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妈妈走过来抱住了失控的儿子，悲痛欲绝道，“不要怪任何人，是我们自己没有照顾好小诗，是我们没有及时送小诗来治疗，才会这样……是我们自己的错……”
“小诗……”
尹艺赏不忍目视着母子的悲伤，望了无法苏醒的小诗一眼，扶着墙走出了病房，而后却在外面再也走不动，继而瘫坐在了走廊边。抱着双腿，将头埋在里面。
地，很冰凉。医院的地面，似乎更加的寒冷。可是，那颗跳动的心，好像比所有的寒冷都要来的凶猛。它肆无忌惮的啃噬着人最脆弱的地方，无法反抗，所以被啃噬得体无完肤。而那些缺口，狰狞恶心，加剧着溃烂，直至体内被全部掏空……
死亡，对她来说……似乎并不是第一次。
第一次最接近死亡的时候，那次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到家里的房东太太，发现房东先生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的心里总是还惦记着他，实际上如果他难过了，她绝对会更加难过。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让自己过得这么贱，离不开了又有什么办法，离开了又能怎么样？
慢慢的走到楼上，停留在艺赏的房门口，意外的听见了手机持续震动的声响。本不想进去，但是有些好奇这个孩子在学校会不会交到朋友。推门而进，拿起床头边的手机，看着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着“陆景滕来电”。
“喂，艺赏她不在……”房东太太愣了愣，又回答道，“她应该还在医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