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望了眼,已能看到城墙了,王齐笑笑,调转马头,来到马车一旁,轻轻地说着:“郎君,再过半日,就可到梁州了。”
车内的人只‘嗯’了声,继续饮着酒,想着再过半日,就能亲自去抓那个臭丫头了,嘴角不由地浮现了淡淡的笑来。
见着自家郎君如此,王齐了然,踢踢马肚,驾马至队伍前面。同为护卫的王善朝着马车回望了下,笑问着郎君如何,王齐只会给他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王善点头,觉着甚是有理,这一路上来,天下名士闻讯而来,郎君一一接见,谈天说地,共赏风雅,怕是天下再无如此快活之人了。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城墙,王善皱眉,对王齐说道:“郎君一路来,见的都是当世名士,再不济也是一方奇人,可这次的梁州城主,可是臭名昭著的……。”
“休得乱说,哎,想那梁州城主,还与我王家沾亲带故呢。”
听了这句,王善也自觉出言不逊,就闭口不再多谈了。骑在马上,望着远处,心里还在鄙视,这城主是出了名的好色荒淫,还是个十足的庸才,好好的一个梁州城,如今竟能被几个蛮人吓得紧锁城门,真是闹了个的天大的笑话。此次郎君前来,这城主还不知要花多大的劲道来巴结呢。
果真如王善所想,他们一行人还未到城下,护城河对面已摆满了宴席,梁州城主华服美裳,高坐主位,领着一干人等静静等候。见着车队快到时,城主大手一挥,乐师开始奏乐,几十个浓妆艳抹的歌姬鱼贯而出,翩翩起舞。
这一幕,让王家众人心生反感,自家郎君何等人物,竟以如此艳俗的排场来接待?
车内的王蕴之移开车窗,厌恶地瞥了眼,吩咐了队伍不需停,直接入城便是。王家众人低低笑了,尤其是王齐,驾马至车旁,朗声笑道:“看这架势,城主必是悉心准备的,郎君这一个不见,让城主的脸面往何处放?”王蕴之不理,派了个人去通知城主,就慵懒地靠着。王齐点头,其实对自家郎君的做法,也是理解的,与城主这样的人交好,简直是自毁名声。只是可怜了那城主,白忙活了一场,到头来,连郎君的面也见不上。
一个王家仆人上前,礼貌而疏离地说明自家郎君的意思,就抱拳告退了。城主愕然,望着王家车队缓缓入城,他很是不解,他以城主之尊相应,这王九郎居然如此狂妄!嘭的一下,城主放下了酒杯,怒气冲冲,一旁的幕僚委婉地相劝,而这时,一个小兵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跑来,跪下说道:“城主,不好了,距梁州百里之地,发现异族的踪迹!”
“什么!”又是异族!
梁州城主一下瘫软在了位上,连寻常最爱的歌舞也浑然没了欣赏的兴致,连连拉着一旁幕僚的手,让他快些帮忙想个办法。那幕僚深锁眉头,忽然眼前一亮,献上一计:“城主,如今王九郎在,何不请他出谋划策,帮助击退敌人呢?”城主茫然,觉着王九郎虽是名声在外,可到底只是个文人,不料那幕僚摇头,说道,“王九郎天纵奇才,城主不妨一试。”
“好好好,我听你的!”
一说完,城主立刻从主位上下来,寻着王蕴之的马车奔去。王家护卫起初拦着,但念着他也是一城之主,再者现在已然入城,不好做得太过,就上前委婉地拦了拦。不料城主居然不顾体面,扑通一下朝着马车跪下了,险些就要嚎啕大哭了:“九郎救我!救救梁州城的百姓啊!”
见着城主跪下了,路过的百姓纷纷驻足观看。王家的护卫如今很是尴尬,正想着要不要劝说下郎君时,自家郎君推开了车门,动作优雅而缓慢地下了马车。
这时的百姓,哪还记得自己的城主下跪这回事,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好似从九天下凡的白衣公子。
王蕴之边走边笑,向城主抱拳行礼:“见过城主。”缓步上前,需扶了城主,这人闹得沸沸扬扬,无非是逼他出来而已。扫了眼,不咸不淡地说道,“城主怎么行如此大礼?”言辞之中,多有责怪。
在场百姓也是如此认为,一个城主这样嚎啕大哭,的确不该。城主也自知丢尽了颜面,可要是不这么做,按照这王九郎的心性,是不会多瞧一眼的。异族入侵,这就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若非在众人面前这般,这王九郎定然不会理睬。
“方才城主所说相救,是何意?”
“不瞒九郎,异族又要入侵了,我等死不足惜,可九郎念在百姓无辜的份上,出手相救一回吧!”说完,竟深深地躬身。百姓对于这个懦弱城主早已是失望透顶,从不指望他能抵抗异族,反正那帮蛮人也只是抢些财物,不会真正攻城的,所以对城主的这番苦口善心没甚兴趣。反倒那一句‘九郎’,让百姓纷纷抬头,投去目光。
不少待嫁女郎羞红了眼,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
这里靠近蛮人之地,民风开放。其实建康女郎也不乏虎视眈眈者,但比起这里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有几个女郎心生喜欢,直接将怀中的花丢向王蕴之,有一就有二,不到片刻,王蕴之就已被包围,周边已成了一片花海。
心中虽叫苦不迭,可他面上还撑着迷人的微笑。转身对着城主说道:“城主莫慌,子远愿助一臂之力。眼下当务之急是派出探子打探虚实,整兵以待,万不可自乱阵脚。”城主频频点头,伸手做着请的动作,引着王蕴之入主城府内,详细相商,而后吩咐着最好的探子前去打探一二。
探子们得令,立刻出城。
出了百里地后,为首的探子听到了得得的马蹄声,赶紧命手下人匍匐倒地,隐蔽起来。有人慌张地问,是否就是蛮人来袭,首领摇头,说道:“听声音,人数不多,不管怎样,先静观其变的好。”其余人点头赞同。
过了半响,探子们的眼中,出现了一匹马,马上两人,一男一女,看着样子,好似从军营中出来的,正是宁桓与刘玉。
天还未亮就偷偷出了军营,好似小贼一样,刘玉很是无奈,因为宁桓告诉她,将军险些知道这事了,要是被发现就不妙了,那她辛苦出逃就变成了一场空。话是这么说,可被人从睡梦中强行托起,拽到马上,这滋味,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顶着迷糊的睡眼,靠在宁桓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眯着眼。心中颇为感慨,同样是穿越女,为何她的运气就是这么差,刚开始的发财梦被浇灭了,现在还要体会一下真正的逃命,好在还有这家伙在。
“子桓,我……。”其实刘玉是想说些感谢的话的,可在这马上一颠,给颠得睡了过去,连圈着他腰的手也渐渐松开了。宁桓低头一看,赶紧抓住她,她睁开了一条缝,扯了个笑,“还好有你在……。”
踢踢马肚,轻瞥了眼,神色骄傲:“那是。”又骑了会儿,马也有些累了,宁桓稍稍勒了缰绳,只缓缓地前行。良久,他心虚地瞟了眼四周,清清嗓子,“那个……那个……我说女郎……。”
刘玉靠着他的背,也不知所谓地应了,又贴了紧些,怕掉下来。
腰间的力道多了几分,宁桓开始紧张了,其实这一路上她都是这样圈着他的,可是现在静了下来,反倒觉得很不自然。尤其是刘玉不少心流出的口水,沾湿了他的衣物,更是让他面上滚烫。
“女郎!”他提高了声音,给自己壮胆。
“嗯……。”糯糯软软,其实是有气无力,但在宁桓听来,就是另一番滋味了。刘玉别过了脸,换了一边靠靠,脸上有些痒痒的,抓了下后,手随意地垂落,就那么不小心垂到了他的腿间,惊得他浑身一颤抖,赶紧勒了马缰。稍稍皱眉,嘟哝着,“快些走吧。”
哼,没良心的女郎,亏他还一路上这样照拂,难怪都说最是无情是女人,这话果然不假!
瞥了眼,狠狠地蹬了下,什么女郎,反正他们已不在建康了,他也不需这么唤了。嗯,那唤什么呢,刘玉?不成,只有长辈才能直呼其名,咳咳,不如就唤她阿玉吧?
“阿……。”宁桓有些懊恼,再提气,“阿阿阿……。”这是谁人取了这般难唤的名字,再来,“阿阿……。”忽然背上一轻,宁桓不由地浑身紧绷,难道这女郎听到了?转头时,刘玉迷蒙的眼已变成了清明一片,他抓紧了缰绳,刚想解释一番,说他只是在练练嗓子而已,绝无其他。但见她神色紧张,指了一个方向,大声唤着‘蛮人’时,宁桓的面上顿时凝重起来。
刘玉高喝:“快回去,子桓!”即便回去会被发现,也总好过被蛮人杀死的好。传闻中蛮人能以人为食,且不顾伦常,不论男女,都能被全军上下享用一番。宁桓点头,赶紧调转马头,朝着军营的方向狂奔而去。
奔了些路后,前方居然也出现了蛮人。
望向后方,为首的蛮人不紧不慢地驾马而来,刘玉面色煞白,意识到一个不妙的消息,他们被包围了!蛮人把他们围在圈中,悠哉悠哉地骑马而来,刘玉数了数,此次前来的人数不多,有九人,可从他们腰间不俗的挂饰就可以看出,这九人皆不是泛泛之辈。蛮人只喜金银,也只有少数权贵,学起周朝之风,佩戴玉饰来。
他们……
尤其是为首的那人,身着蓝色胡服,脚登鹿皮短靴,腰间挂着弯刀,浑身干练异常。这人是军人无疑,却没有黝黑发亮的肤色,想来,定是位高权重了。
渐渐的,连他们的马都感受到了这份紧张,不断地嘶鸣起来。可他们的马早已疲惫,在这场气势战中就已败退下来了,连为首的那人也看了出啦,喝马而来。那些蛮人让出了道,恭请着他入内。
“是周人。”一开口,就带着浓厚的口音,对着手下人说道,“猎物虽小,勉强塞塞牙缝吧。”调转马头,下令,“带回去。”几个蛮人上前,不料这时宁桓把剑相向,和他们对打起来,蛮人没有料到,一时还真的让宁桓占了上风。
首领吹了口哨,似乎对宁桓的举止颇感兴趣。
刘玉紧圈着他的腰,这时,宁桓头也不回,目色坚定地盯着越发靠近的几人,对着她说:“阿玉莫怕。”说完,两人都是一怔,刘玉双唇翕动,神色动容,心中酸楚,若不是为了她,是不是他们就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了?抓紧了他的衣物,紧靠着他,现在,他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以一敌九,力量何等悬殊!
“陪他玩玩。”首领邪笑着下令。
“子桓……。”她真的好怕,对面那些人,被周人成为狼种,凶残无比,宁桓才不过是个少年,即便剑使地再好,可怎能抵得过这些人?揪着他的衣物,哽咽着,“我有办法,你……。”
以为她要献身给这些蛮人,宁桓断然拒绝,把剑一横,戾气顿现,回头瞥了眼刘玉,皱眉说道:“不会把你交出去,我身为男人,若连妇弱都无法保护,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间!再说,我的父母就是死于这些畜生之手,今日正好一并报仇,阿玉莫担心!”
刘玉一怔,他的父母竟是命丧蛮人之手!这下,她犹豫了,不知接下去的话是否还要说出口。
由于宁桓的语速极快,那首领周语不好,没有听得明白,就直接下令把宁桓杀了。那几个蛮人一听‘杀’字,浑身都兴奋了起来,拔出腰间的弯刀,准备大干一场。
宁桓也毫不示弱,长剑一出,竟将弯刀逼得没处使劲,只是带着刘玉一人,马上动作的很是僵硬,无法灵活配合剑的动作。蛮人也看准了这点,专攻刘玉而来,那弯刀是直直朝她脸上劈来,她惊呼一声,宁桓见状,已来不及阻挡,干脆伸手,而那刀,就直接劈在他的手臂上。
闷哼一声,宁桓很痛,但还是咬牙,没有退却。
而弯刀抽回时,溅出的鲜血,全部喷溅到了她的脸上,睁开眼时,已满眼是血,猩红一片。这一幕,怔得她浑身定住:“子桓……。”用手按住他的伤口,往那里扫去,从手臂上源源不断流出的血真的吓住她了,连手都有些颤抖。方才是手,下一次,是不是就是胸口了?不行,不能让宁桓再如此了!猛然抬头,盯着为首的那人,刘玉提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喝道,“你们可知慕容耶!”
“阿玉?”
不仅宁桓愣住,连那首领也是愕然,骑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刘玉,口气阴冷地问:“你一周人女子,如何得知将军名讳?”就连他们自己人,也是不知将军名讳的,他们的习俗是,从不唤名,只以地位称呼,所以就连周人也不知他们将军姓甚名谁。
那人竟是将军?
刚穿越而来时,刘玉在边城稀里糊涂地救了一个蛮人,那个蛮人受了伤,命悬一线,当时刘玉也没想那么多,何况初来乍到,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那人很是感谢,说出了他的名字,还说日后倘若得见,必定报恩。刘玉自然没有放在心上,但此时被父亲知道后,父亲生了很大的气,罚她呆在边城思过。
念着父亲动了大怒,刘玉心想,那人必定非富即贵,现在危机关头,说不定可以救上一命。她也知宁桓对蛮人的痛恨,可是现在宁桓已然受伤,若下去,非死即伤啊。
至于那人竟然是将军,这是刘玉始料不及的。而面对着众人投来的目光时,刘玉更是难以解释,好在首领开口了:“你就是将军口中的周国恩人?”首领微微皱眉,喝道,“都带走!”
而埋伏在远处的梁州探子,将这些看得清清楚楚。待蛮人一行人把那两个周人带走后,探子们骑马,奔回梁州。
一进了梁州城,就直奔城主府院。
仆人引见后,为首的探子扑通一下跪在廊上。此时,厅内的城主放下酒杯,笑看了下王蕴之后,就命探子上前,询问了有何进展。那探子抱拳,朗朗道来:“回禀城主,属下幸不辱命,确在百里处发现有蛮人出没,但是现在已然退回。另外,属下还发现了,此行蛮人起初劫了两个周人,一男一女,自那女子报出蛮人将军名讳后,蛮人就以礼相待,带他们一道回去。属下以为,那女子定是细作,望城主调查一二。”
“细作……。”王蕴之端起酒杯,笑着品味着这两字。
“九郎说笑了。”城主觉着面上过不起,就摆摆手,说道,“下去吧,什么细作,哪有女子为细作的?”
不料,那探子扑通一下,又磕个头,声音洪亮地说道:“属下句句属实,此外,属下还知那男女的名字。男的,叫子桓。”王蕴之的笑容瞬时一僵,当那探子说出下一句话时,他连握着的酒杯都颤抖了一下,因为那探子说,“那女子,名唤阿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