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一个纤瘦的女子蹲在一大盆前,正用力地搓着里面的衣服,她已洗出不少,可后面站着监工的两个婢女仍嫌她手脚不够利落,边催促边将辫子抽打在她的背上。
瞧着那女子背上的道道血痕,吴俊比既气愤又心痛,他幽灵般窜过去,一把夺下恶婢手上的鞭子,随手一挥,那两名恶婢便嚎叫着滚到角落中去。
然后他伸手去拉那女子,这才发现她的手脚俱被拷上铁链,吴俊比愤恨不已,举手要劈,忽闻一声:“且慢!”
他不由得停下手,皱起眉,转过头见一老者被人推了出来。
吴俊比根本不知他救下的女子正是刘萧萧,上次虽逃脱一劫,但活着下场,仍令她痛不欲生。
她手脚上了铐,每天要洗一大盆衣服不说,还要被两名恶婢监视,手脚稍慢就要挨打。
在这种情况下,刘萧萧仍咬牙挺着,她坚信有一天奇迹会发生的看,现在奇迹真的发生了,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表兄就站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只要一伸手便可触及到他,她已知道这不在是梦,激动之情难以言表,五味之色俱涌了上来,哽在喉间。
她只能默默地瞧着他,唯有泪千行,忽然身子一软,人已栽倒,吴俊比急忙将她抱起,转身就走,忽感身后鞭风传来。
吴俊比看也不看,伸手一抓鞭稍,绕手,身后老者惊怒之下,大声喝道:“站住!哪儿里来到蛮小子竟说也不说一声,就要将我的乖女儿带走,这成何体统?简直是岂有此理!还有没有把为父放在眼里!”
听了这话,吴俊比转身冷冷地瞧着他,见他头白须白,脸上却无皱褶,一双眼精亮,想必是为智者,他上身穿着金袄,坐在玉石雕琢的轮椅上,膝上盖着薄被也是上好的缎面。
这样趾高气昂的人吴俊比一向看不惯,于是他不客气地回敬道:“人父,你哪儿里还配做人父,遍天下再也找不出象你这样的父亲,竟任由自己的女儿在恶婢的鞭子下饱受欺凌而不闻不问,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未开先折,试问你还有何脸面称父!”
“你…你…”那老者气得胡须乱颤,他涨红脸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忽然间他瞧见董去来气焰又胜,立即叫嚷道:“董去来,你个小兔崽子,还不快给我滚过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快过来给我好好教训这小子,我老头子这口恶气不出,你休想再从我的嘴里套出半个字!”
董去来始终一言不发,他实在是讨厌极了这个嚣张的老头借吴俊比之口,消消他的气焰也好,不想这老头发现了他,又说出这一番话来,看样子自己想避嫌都已不能。
他只能走过去,微微一欠身,道:“你老人家何必发这么大火,这位吴兄刚进府自是不懂这的规矩,而且他又是义者,自是见不得半点弱者遭欺之事,出手相救也是难免,坏了你老人家的规矩,您老人家看在孩儿薄面上绕过他这一次。”
这老者闻言,气已消半,打量了眼吴俊比,又瞧了眼董去来语气缓和道:“也罢,看在孩儿你的面上,我也不和他计较了,不过他怀中的女子必须得给我留下!”
一听这话,吴俊比面露杀机,右手一伸,袖箭骤现!
看到这只箭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老者嘴都骇白了,他眼不离箭,口中哆嗦着,道:“去来,你方才说他姓吴,叫吴什么?”
“吴俊比!”
听到这三个字,老者抖了一下,似乎还不太相信,还要确定一下,于是他颤抖地仰起头,瞧着董去来,声音更抖。
“可是那位血溅当场的吴俊袖箭吴俊比?”
“正是!”董去来淡淡道。
童儿啊!老者突然道:“快推我回去,我真是老糊涂,简直是撞了鬼了,怎么会惹到他的头上。”
他不停地絮叨着,很快被推走了,目送他离开,董去来显得很平静,似乎他早已预料到结果会是这样,待他回首去瞧吴俊比时,他人早已不知所踪。
他皱起眉,口中喃喃地道:“想不到他居然会对羽碟这么上心,难道她真的是刘萧萧?”
刘萧萧躺在床上,人已陷入昏迷,吴俊比坐在床边,忧郁地瞧着她惨白如纸的脸,不时地为她擦去额上的冷汗。
刘萧萧身体剧烈地扭曲着,似乎被噩梦缠住,难以醒来,突然间她伸出手抓住了吴俊比的手腕,渐渐地稳定下来。
这种感觉好熟悉,吴俊比记得小时候表妹刘萧萧身体就不好,时常生病自己也是这样忧郁地瞧着她,为她擦去额上的冷汗,当她烧得小脸通红,浑身抽筋时,她也会伸出小手抓住他的手腕,然后身子便渐渐地稳下来。
时过境迁,午夜梦回,儿时一切都不曾忘怀。
吴俊比叹了口气,轻轻拿开她的手,正要起身,只见床上的人儿突然坐起,双眼圆瞪,大呼道:“吴俊比!”
吴俊比一怔,奇怪到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刘萧萧醒来时头痛欲裂,浑身无力。
几日来她都吃不饱饭,又逢初冬,衣襟单薄,饥寒交迫下自然人比黄花瘦。
此时吴俊比已经不在屋中,刘萧萧晃着头,难道方才只是南柯一梦吗?若是梦,怎么会如此地真实;若不是梦,梦中的人此刻又在哪儿里?
董去来坐在铺着青貂皮的青檀木椅上只一伸手便拿起青檀木桌上的青水晶瓶来,刚要将那青色的波斯葡萄酒送入口,门忽然开了,寒风袭进。
面前的青铜炭盆里终日不灭的炭火竟暗淡了些,挂在青檀木枝做成的衣架上那件以青绒为面的青貂大衣忽然落在了地上。
董去来眉头不由得皱紧了,盯着门外厉声道:“是谁在外面?”
“是我!”话音将落,人影儿已渐清晰。
等他完全站在董去来的面前时,董去来忽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喉头发涩,连波斯葡萄美酒都已无法润下。
每次见到这个人,他都有种窒息的感觉,就像是在与死神打交道,随时都会命丧黄泉。
每到这时面上那具冷酷面具都会被生硬地剥下,露出血淋淋的皮肉。
董去来现在的感觉就像裸在壳外的蚌肉,只等着鹤喙啄食。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但董去来却能够承受。
他已别无选择,吴俊比本就是他请来辅佐欧阳雄心一统江河的。
只要是对欧阳雄心有利的事儿,他都会去做,哪怕代价会大的可怕,只要想到自己所承受的,都是为了欧阳雄心,他的心情都会相对轻松些。压力也不及先前的大了。
吴俊比瞧着他许久才开口道:“你要不要见桞坚?我已经把他给带来了,他现在就在门外。”
董去来点了点头,在吴俊比这种人面前,有时一个简单的动作比语言更有利,他不能不时刻提防着他,却也无法拒绝他的任何提议。
因为吴俊袖箭太可怕了,可怕到以人的力量无法控制,一步走错,那夺命的袖箭便会鬼魅般出现刺穿你的咽喉。
董去来终于见到桞坚。
这个曾是中州威武堂秦强麾下最得力的爱将,最贴心的心腹。自从一个月前背叛威武堂后,一夜之间沦为秦强必杀的对象,昔日荣光已不复返。
那日红雨集遭到诛杀,他奋力拼杀挣扎,可听到秦强名号时他的杀气骤散,濒死前那双死灰的眸子里有的不是对求生的渴望,对叛逃的悔恨,而是中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终于可以解脱。
无论他叛逃有何种不可说的因都不可原谅,死便是他的果。
他本已已经决定坦然接受这个果,可老天却偏偏不让他死,吴俊袖箭的万丈光辉逼退了这群如狼似虎的人们。
他虽活着却已如同行尸走肉。
他曾问吴俊比为何要出手救他?他活着只有痛苦,吴俊比的回答很简单:蝼蚁尚且苟且偷生,何况是人?
桞坚沉默了,吴俊比又对他说:“去长安吧,现在的长安城不光有欧阳雄心,还有吴俊袖箭。”
桞坚扬起头瞧着他眼中蓄满了泪水。
董去来见到桞坚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他象是早已料定桞坚早晚回来投奔他,就象他早就知道真羽碟迟早会站在他面前一样。
对桞坚来讲兴隆镖局时他唯一投奔的对象,这里不光有长胜不败的欧阳雄心还有“血箭当场”的吴俊袖箭。
有他们在,当今世上还有谁会来摘下桞坚的那颗头颅?
董去来坚信连秦强也不能,他虽然言出必行,极不好惹,却又没有足够的胆子惹到吴俊比的头上。
对羽碟来说流亡的日子并不苦,真正苦的是当她来到吴俊比说的红雨集上的桑桑客栈来找她的孩子时,却发现孩子已经不在了,她的魂一下子飞了,疯了般地寻找孩子的下落,却寻不见半个踪影儿。
她自然不知红雨集上的人们本是白天睡觉,晚上活动。
她开始绝望地,失魂地瘫坐在长街的青石板上,瞳孔涣散,吴俊袖箭的话没有人能够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