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欧阳雄心穿着一身使他的身材看来更威武高大,也使他的年纪看来比他实际年龄还要轻得多,以黑白两色为主,经过特别设计和精心裁剪的衣裳出现的时候,人群中响起一片雷动般的欢呼声。
欧阳雄心用明朗诚恳的态度接待着宾客,并特地走到大厅的台阶上朝人群中挥手,然后坐在铺着虎皮的青檀木椅上,董去来依旧穿着那件以青绒作面的青貂大衣,立于一侧,他朝一旁的马风递了个眼色,他立即宣布道:“拜师典礼现在开始!”
场下立即陷入一片死静,大家全都屏住呼吸,等待桞坚出场。
这时桞坚由八名高手护送着,走了上来,他神色肃穆,表情庄严,是不苟言笑。
随着一声“拜!”他已撩袍跪倒在青色拜垫上,磕头,还未等起身,人群里已起了一阵骚乱。
铁器碰撞声,人们的打杀声,惨呼声,刹时间混成了一片。
桞坚立即起身,被护送退出场子,迅速从大厅中的一扇偏门处回到了房中,不管场下厮杀有多么地惨烈,都不能让董去来将目光从站在人群中穿着麻衣少年的身上离开,他死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像是狐狸盯着枯树上乌鸦爪下的肥肉,他已垂涎欲滴,却并不着急,肉已在口边,难道还怕他跑不成?
突然间见那少年瞳孔骤缩,神色忽变,似乎发现了什么,忽然间用一种没人能够形容的奇特姿势划着墙壁,箭一般地自一扇打开的窗中窜了出去,董去来的身形也忽动,闪电般地跟着窜出。
阴森的长廊中密布着腰悬长箭的青衣警卫,他们一个个膘膀精悍,是董去来亲手挑出的精英,他们的箭快如闪电,削铁如泥,每人都足以以一挡十。
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连只蚊虫都休想逃脱,可他们现在却如同聋子瞎子般完全没有觉察出一个鬼魅般的人此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桞坚的房间里。
宽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脸,披着件灰色的斗篷,脚上是双束带麻鞋,他的人很平凡,平凡得象为出海打鱼的渔翁,只不过渔翁用的是网,他用的却是口匣子。
他的左手提着一口平凡陈旧的匣子。
看见他的样子八位高手都未将他放在眼里,他们甚至还仰天狂笑,嘲笑堂堂的威武堂无人了怎么地,竟会派个土包子前来杀人,唯有吴俊比一个人仍死死护在桞坚的身前。
他浑身肌肉紧绷着,紧张地盯着这个人,他持箭的手已渐渐渗出冷汗。
只见那人将手中的匣子缓缓地放在地上,猛地一拍,匣子大开,顿时金光四射,瞬间组装成了一件很奇异的武器,似钩似枪似斧。
他的身形快似闪电自八大高手中游走,待他停下时已没有人再笑,死人是绝不会再笑!
看到这一情景,桞坚脸上早已无半点儿血色,他缩成了一团,不停地哆嗦着。
那人手一抖,奇刃已化作利斧,他高持着,一个力劈华山,倾泻而下,同时一道炫目璀璨的银辉如一匹脱缰的野鬃马毫无畏惧地冲了上去,刹那间杀气俱散,天地间顿然失色。
吴俊比脸色惨白,倚在桌旁大口地喘息着,他手掩于胸,胸前一点儿红正迅速地扩散,宛若一朵鲜红的玫瑰。
傲艳盛开的玫瑰多刺,易伤肌肤,而这朵玫瑰却是能要人命的。
瞧着那具无头尸体,吴俊比是心如箭绞,他挣扎着扑上去,抱起那具尸体,泪流满面。
那个人最终还是得手了,他不但带走了桞坚的人头还带走了吴俊比的袖箭。
那只箭就插在他的胸口上,离心脏不过只差一寸的距离,他并没有拔箭,只是收好了奇刃,重新拎起匣子,跳出窗子,消失在暮色中,吴俊比此刻已无力阻止,他不停地喘着,咳着,忽地眼前猛然一黑,一头栽倒在尘埃。
董去来正为自己能够及时阻止那少年要进屋看杀人的人的冲动而得意,他高昂着首,目光冷冷地盯着那少年的面上,语气中却有着一份坚定。
“没有人能够在这里杀人!”
他道。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时,他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钻入了他的鼻子,他的神色立即大变,猛地一回身推开那扇门,然后与那少年一同窜入那间屋子,眼前的情景令他目瞪口呆!
他感觉自己进入的不是一间屋子,而是进入了地狱。
屋子里一片狼藉,八大高手俱倒在血泊当中,桞坚的人头不翼而飞,最奇的是这八大高手竟死于不同兵器下。
董去来环视四周,突然他嘴角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看到吴俊比他脸色惨白如纸地倒在地上,胸口上一片殷红,他人已陷入深深的昏迷。
可在手上仍死死地攥着张字条,上面写着: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董去来探了探他的鼻息,见他还有口气在,总算松口气,弯身抱起他,立即朝门口走去,只听一旁的少年叹道:“你若不拦我,我就可以看见凶手真面目了,现在么,只能等这人醒来开口了,只是…”
他皱紧眉头道:“他伤得实在是太重了,能否醒来,只能看天意了。”
董去来没能料到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子,完全偏离了原设的轨道。
瞧着后窗沿地上多出的一串血粒,他知道吴俊袖箭已得手,只要吴俊比的手能动,他的箭就很少会失手。
凶手虽受伤,但并没有死,他不但重伤了吴俊比还割下桞坚的人头,在自己闯入房中前成功地逃走了。
这个凶手到底是谁?使用了怎样一种可怕的武器竟能够瞬间杀了八名高手,重伤吴俊比,还带走桞坚的人头?
董去来站在屋外,负背着双手,凝视着旭日的曙光,静静地思考着,若当日在桞坚房中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吴俊比的话,自己焉有命在?
这时房门开了,周大夫和徐大夫两人一前一后提着药箱走了出来,他们俩脸上全是倦意,他们是长安街最好的外科大夫。
一个住在街东,一个住在街西。
昨天下午董去来派人将他们找去,带到一房间里,摘下眼上的黑布,他们便看到了床上的病人。
这人脸白得吓人,此时已是气若游丝,若非有深厚的武功底子撑着,这会恐怕早已去见了阎王。
周徐二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便开始忙活起来。
若是放在以前象病得这么重的人,他们根本连正眼都不会多看一眼,直接告诉家属去准备后事。
可是现在不同,现在他们脚下踏着的每一块土地都是属于兴隆镖局的,自然也是属于董去来的。
董去来是谁?那在江湖中时智慧董著,手段非凡,能够事先洞察一切先机的大人物,放眼望去谁人敢惹?
即便给周徐两个胆,他们也不敢去招惹董去来。
董去来说出的话,就是圣旨,他们岂敢不从?
他们深知只要面前这个病人一咽气,他们的小命也就没了,所以他们只能大气不敢喘,很卖力地去抢救那人,几乎把看家本事全都用上了。
他们忙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才一脸疲态从房里走了出来,便瞧见董去来正等在外面。
周徐二人又相互对望了一眼,这才有机会擦了把额上的汗水,收起疲态,极力地将笑容展露,同时周大夫极其小心地凑上前道:“董爷,那病人在我和老徐的全力救治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他失血过多,需要调理半个月方可痊愈。”
“我知道了。”董去来冷冷地道:“药方留下,你们可以退下去领你们的犬马费了。”
董去来回身来到房前,手刚碰到房门时,忽又顿住。
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会不会太残酷?
但昨日十个人中只有他一人活下来了,有些事情正是董去来急于想要知道的,而答案必定要从这个人口中获取。
门推开,董去来大步走了进来,空气中还留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味,董去来皱了下鼻,站在了床头。
吴俊比半裸着身子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从里面透出星点殷红。
他睡得很沉。
董去来静静地瞧着他,似有些不忍打扰他。
桞坚的死对吴俊比来讲多少也是种打击。
当一个人负重伤倒在地上,唯有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人持斧砍掉自己朋友的头颅时,那种心情没有人会比吴俊比更能深刻地体会了。
当他醒来发现故人已不在的现实,他还能否坦然接受?
一缕骄阳斜斜地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如慈母的手轻抚上面被岁月冲刷出的伤痕沟壑。
这时董去来发现他的眼皮似乎动了动,撑了许久,才总算是张开了,似乎是感受到了胸口上传来的撕心的痛,他不由得闷哼了一声,模糊的视线中似有一人影儿在晃动,那人穿得是青色的裘衣。
“董兄,是你吗?”吴俊比吃力地张口问道。
吸入肺里的凉气让他有种想咳的感觉,但是他还是极力地压住。
“是。”
董去来冷冷地说道:我来是为了桞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