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柳轻寒派遣人将百里静送回五台山,百里静默默地看着他憔悴的神色与那消失了清明的红瞳,转身上了马车。她不知道,在马车绝尘的一霎那,柳轻寒昏迷在地。他透过轿帘的缝隙看到她穿着一身海棠色的裙子端坐马上,视线平视着前方,表情淡漠如初。
那时候他盯着她那俊俏的侧脸,直至泪盈于睫,在路边无声地大笑了起来——多可笑,他居然还希望他回头看她一眼,居然还奢望她从车厢内上跳下来,掀开她的轿帘说,柳轻寒,我记起你了,我不走了。
呵呵。
没有。
她无动于衷。
如若母亲在世的话,看到当初那洒脱随性的少年,如今这般一无是处。娘亲,失望了吧……
多日来的阴郁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终于在百里静走后反噬。在桃花林的相遇,是他设计的。他费尽千辛万苦把她挟持上山,却什么也没得到。或许,他,只能在她的背后看着她的笑容吧……
他会将她忘记,但在那之前,请让他再唤她一句:静儿……
愿你一世平安。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眼泪滑落的瞬间,他如释重负。愿我们来生,永不相见。别了,静儿……
点一盏灯听一夜孤笛声等一个人等得流年三四轮
风吹过重门深庭院幽冷一纸红笺约下累世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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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小路上马车飞驰而过,百里静掀开轿帘,看着马蹄掀起的尘土,思绪万千。路边的彼岸花分外妖娆。
“月儿,你猜那是什么花?”小小的手指指着河边步道上开的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稚嫩的童声清澈悦耳。
“月儿不知道诶。”女孩歪着头认真的说。
无尽的永生,灭世的前兆,彼岸的召唤。
百里静忽然头晕目眩,这是从何而来的记忆,为什么如此哀恸?
“我们不要一生一次的相见,我们不要陌路相忘。这是我们永生永世的相守,不再分离,不再忘记。”是谁与谁的约定?一步一微笑,一步一伤心,一步一劫难,尽管记忆再悲伤,我却笑着,不愿遗忘。
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泪水喷瀑而出,如此伤心又为哪般?“月儿,记住喔,这是彼岸花。”
当我轮回一千年醒来,你在三涂河边却未睬。
彼岸之花牵引我不改,唤起你与我隔世挚爱。
爱如彼岸般怜哀,情却隔岸般无奈。
就算被神打入轮回尘埃,黄泉彼岸地狱之花澎湃。
绝不停留前世思恋情怀,盼今生唤起记忆再花开。
遗忘千年后我若存在,闻彼岸之香绝不分开。
记忆空白如钟声摇摆,黄泉路上偶遇记忆外。
你眼中妖媚徘徊,我月下身影青睐。
从我踏上归途飘散开来,满山遍野找寻彼岸花开。
恐你身影留在苍生之外,轮回之痛直到彼岸葬埋。
她记起来了,一切她都记起来了!可惜,一切都晚了……
为卿倾尽九州天下,为卿乱了浮生繁华,为卿止战从了佛法……
她错了,是她错了。她不该把他的一生当做她的过客一场。在腰间系挂着的玉佩坠落在地上,玉佩应声碎为两半。百里静跪在地上,泪水滴落在玉佩上,溅起点点荧光。
铃声千年,甜美的童声在她耳边环绕:“昭阳,待我长发及腰,你娶我可好?”
她拾起碎为两半的玉佩,全然不顾划伤了的手鲜血淋漓。
一天的舟车劳顿,百里静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了客栈,一步步、步履维艰。她推开房门,一男子负手而立。身形像极了柳轻寒,百里静恍惚的站在那里,手伸向男子,意识模糊间唤出一句:“是我错了,能原谅我么……”
第二天晨。
百里静从睡梦中哭醒,怅然看着周围空无一物,发现那些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日子已经远去,似乎只剩下怨怼、嘲讽、不屑和冷眼。又是这般狼狈模样啊……
昨天,是柳轻寒吗?亦或是,那也是梦?
正要起身洗漱,却听得屋外的敲门声:“姑娘可醒了?”百里静迅速穿好衣服,开门。百里静抬头望向他,怔怔地看着他微湿的头发轻轻随风舞着,薄薄的唇轻抿,嘴角微微扬起,与唇边的酒窝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她只能看到他那双长长的睫毛覆盖下,冰蓝色的瞳眸,带着温暖的笑意向她靠近。
墨黑的丝丝发缕在屋外微风地扶动下不住飞扬着,时而贴着他白皙晶莹的肌肤,时而又扶过他薄薄的微微扬起的唇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带出冰蓝色瞳眸中温暖的笑意,忽闪着明亮的光芒。
“姑娘的手好些了吗?”男子轻启丹唇。百里静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昨天被玉划伤的手被包扎了起来,她笑了笑:“不管怎样,谢谢你。以后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走了出去。
在被掳上山的这两年中,她无时无刻不在习武,寒蛊在这两年中也从未发作过。那片山林是练箭的好地方,她曾和柳清寒的第一暗卫天恒切磋过,不分上下。算算日子,今日该是哥哥还有赫回来的日子了。
她要站在队伍的前方迎接他们,看着他们满载荣耀归来。
等了许久。
浩浩荡荡的军队一路驶入城门,旗兵们扬着大兴国的日月同辉盘龙旗帜,保家卫国的男儿身着威武的军装,个个姿态挺拔,看得人热血沸腾。
司徒赫头盔下的凤目在夹道相迎的百姓中细细搜寻,终于,定在了一个绯色的身影上。
百里静系着绯色的长披风,雀跃地跳起来朝他使劲挥手,她的声音在周围的嘈杂中竟听得格外清晰:“赫!赫!我在这里!在这里!”
司徒赫的凤目瞬间一亮。
大兴国的嫡公主,是他的表妹,但她从来不叫他表哥,她一直叫他单音节的一个字,赫。三年里,这个称呼反反复复地在耳边响过,却没有一次如此刻这般真实清脆,动听得不可思议。
三年后,总算又看到她,总算又听到她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往来的书信里诉不完的情丝缱绻。
司徒赫远远瞧见她,丢下一众亲卫队队员和身后的万千将士,一夹马肚子飞快地奔到了百里静的面前,翻身利落地跃下马背,上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高高举起,像仰视着他无上的荣耀战功。
时隔三年,他已经长成一位臂弯有力的少年,经过战场风沙的洗礼,他的一身戎装铠甲英姿飒爽,皮肤也晒得黝黑,一双尾稍上挑的勾魂凤眼,把整个京华的姑娘们迷得晕头转向。
可他的眼里,只有她。
百里静任他抱着,在他怀里毫不躲闪,居高临下地瞪大眼睛仔细打量他,四年前白白嫩嫩的赫上了战场就变成这副模样了。虽然是冬日,可他的铠甲上似乎还留有战场上的热量,某些地方还隐约能看到斑斑的血迹和深褐色的黄土,这就是大兴国威武的大将军啊!
但她忽然就用双手扯住了司徒赫左右两边的脸颊,用力捏了又捏,揉了又揉,笑嘻嘻道:“赫,三年了,你在大西北有没有想我啊?”
那些武将纷纷都傻了眼,他们长期呆在军中,并不认得这个穿红衣的姑娘,可是,大将军的脸岂能随便让人捏的?
岂料他们的将军不仅不怒,反而咧嘴一笑,因为皮肤黝黑的缘故,露出的一口白牙分外地闪亮,经过三年的磨砺和成长,他的声音都变得更浑厚低沉了,与少年时差别甚大,成熟稳重了许多,他用双手上下掂了掂她,笑道:“静小七,你长胖了!”
身后,跟随征北大将军出生入死的士兵们,看到将军的这个憨笑侧脸更是傻眼,却只有军医璃月知道,眼前这个旁若无人毫不害羞的姑娘是谁——
静小七,三年来,将军的私人信件里出现最多的那个名字。
“赫,你也长胖了!”百里静笑嘻嘻地回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