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静靠在司徒赫怀里,扳着指头算日子,数着数着突然来了一句:“赫,我记得,过不了多久就是秋狩的日子了吧。”说着,就兴奋起来:“赫,你不是一直觉得我的功夫不足以上战场吗,这回我会让你看看我的真本事!”扬起的手臂拍在了司徒赫的肩上。司徒赫浅笑,淡淡的应了一句:“好。静儿若不拔头筹,人神共愤。”
百里静恨恨的指着司徒赫:“赫,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司徒赫温润的凤眸注视着她,颇为好笑:“我何时开玩笑了?”百里静则气鼓鼓的说:“哼,不信我算了。”
司徒赫颇感无奈,他敲了百里静一个暴栗,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你呀”。百里静伸手揽过司徒赫的脖颈:“赫,我累了,背我回皇宫吧。”
忽的想起了以前的时光,司徒赫在她七岁生辰时把小黑送给她,她成日把小黑放在梳妆台前捉弄它,喂它浓浓的酸梅汁,小黑喝完,便在笼子里一个劲儿地乱窜,短腿趴住司徒赫的手指,伸出粉色的小舌头拼命地舔。她在一旁哈哈大笑,司徒赫无可奈何地望着她叹气,眼神却始终带着浓浓宠溺,所以,她有恃无恐,做了坏事也无所畏惧,她知道司徒赫不忍心骂她……
可是,她被柳轻寒挟持上山,兔子小黑也不知道如何了……
她静静地伏在司徒赫的背上,双臂紧紧环住揽着司徒赫的脖颈,长睫轻颤。有多久都没有这样趴在赫的背上撒娇了,就像那年晴朗的午后,她只想放肆的躺在赫的怀里,说长大一起去并肩看那天地浩荡……
记得六岁寒蛊发作后,父皇送给她一对由珊瑚刻成金童玉女模样的哨子。她毫不犹豫的把刻为金童的哨子送给了司徒赫。
因为她伤了他,她愧疚的对母后发誓再不踏出宛泽宫一步。听他们说,受了伤的赫,总是含含糊糊的喊着她的名字,眼角也不断有泪滑出:静小七,你怎么了,不要不说话,赫来了啊……她手忙脚乱的跪在佛像面前,泪不断的涌出,那时的她只剩下了祈求:“菩萨,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让赫醒来好吗?”
赫的伤好后,被父皇召进宫中。她跟赫吵了一架,第二日,赫还是来找她,只是脸依旧苍白。
百里静的眼眶已经湿了。赫沉默了一会儿,把哨子从袖口中拿出哨子放在唇边吹了一下,短促的一声响,他开口道:“一声短,说明你很安全。”
“一声长,说明你有危险。”
“两短一长,就是你想让我陪你玩。”
“两长一短,你被人欺负了。记住了么?”
他说一句,便师范一次,百里静认真地听着,忽地接过他手里的哨子放在唇边吹出三声长长的音来,她在他手心里写:“三长,我想见你。”
司徒赫默认点头:“恩。所以,这哨子还是你留着吧,不用说话,我就会明白的,我也会教侍婢她们认哨音……”
百里静连连摇头,说道:“我只吹给你听,不要告诉别人。”
司徒赫一愣。
我只吹给你听。
百里静自由生性顽劣,对乐器不感兴趣,却独独对萧情有独钟。
“静小七,你的笛子只能吹给我听!”
“别人听见了怎么办?”百里静傻傻的问道。
“那……那你就再吹一首曲子补给我!”
“为什么?”
“不,不为什么!反正你就只能吹给我一个人听!”
百里静败下阵来,唇边浮起俏丽可爱的笑意:“好,只吹给赫一个人听。”
所以啊,他每每再回家之后,总是不得好眠,不是因为床铺不够柔软,而是因为未能听到那人的笛音,因为她不在身边。
终于等到她走出寒蛊的阴影,父亲却对他说出那样一番话。他很郁闷,更多地是难过。他把红薯灰抹到她的脸上呲着牙笑,笑容却淡得快要看不见。司徒家行事从来光明磊落,他看不懂古文就是看不懂,不会因为家世背景而在朝中谋求一官半职,他心性又太高傲,所以,他说不出心里的那句话——
静小七,文不成武不就,就算陪你再长再久也娶不到你,我该怎么办呢?
忽然,街头走过一列着黑色铠甲的士兵,他们迈着整齐一致的步子,目不斜视地穿街而过。保家卫国的将士,自有一股别样的风采,沿途百姓们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走。
他低头看身边的女孩,她侧着脸,眼睛追着那些士兵,一直到他们消失不见,他将手中的红薯放下,开口问道:“静小七,你喜欢刚刚那些将士么?”
静小七眨巴一下眼睛,可口中塞了太多红薯说不了话,她便只好点头,咽下去之后才答道:“很威武。不过,要是赫穿上那身衣服肯定更威武,和舅舅一样。”
心里挣扎了许久的念头在这一刻找到了稳固的引子,他收了笑,重新将红薯举到唇边,很大力地狠咬了一口:“变成丑女孩就没人娶你了。”
百里静却不以为意的对他说出让他最担心的事。可当百里静说他是最好看的人时,心一下就释然了。
他搬起石头砸中了自己的脚,心里却一下子变得美滋滋的,傻笑着问:“我是最好看的?”
“嗯。”百里静点点头。
“我也觉得我是最好看的。”他突然喜形于色,背着她在热闹的街市上狂奔了起来,耳边风声呼呼,百里静在他背上吓得两臂收紧,差点没把他勒死。
“赫,为什么喜欢吃烤红薯啊?”百里静问。
“因为好吃。”他答。
“为什么喜欢吃落凰桥的烤红薯呢?”百里静又问。
“因为……吃的时候觉得幸福,什么不开心都忘了,要是天天都能吃到就好了。反正,静小七你不懂……”
“你告诉我是什么感觉,我就懂了啊。”她理所当然地答道。
“……”他又哑口无言,半晌嘀咕道:“静小七,别忘了我最好看啊。”
百里静在他背上“嗯”了一声道:“赫,天天都去吃烤红薯,然后天天都开心吧。”
他愣了愣,随后笑应:“好。”
“天天都背我回去吧。”
他笑:“好。”
冬日的夕阳慢慢落下,街头行人匆匆晚归,两个人影叠在一起,晃晃悠悠地往回走,偶尔,他回头看一眼,女孩闭着眼睛睡得安详,半张小脸上还沾着黑乎乎的灰。
他微微弯起唇角,却忍不住在心里自嘲,作为将军的儿子,他继承了司徒家尚武的好底子,否则也不可能坐上京华第一纨绔的位置,现在,终是要走上那条他不愿走的路,背弃少时在母亲前立下的誓言——
静小七,也许,不能天天背着你了,也许……我会死在沙场上吧?可大兴国的公主啊,你的良配必然不能一无所有,他必须得配得起你。
此后,他与她见面的机会更少,因为他去了军营应征入伍,经过层层的训练和较量才从普通的走卒成为一名骑兵。第二年春天,相国寺内的菩提树刚刚抽芽,他狠心地抛下了心爱的姑娘,随军往西北边塞而去。
三年不曾闻过熟悉的烤红薯的香气,三年不曾背着她穿过长街小巷,三年后,他带着赫赫战功和累累伤痕归来,可终要负她。
多美好的誓言啊,多美好的承诺啊。可这些永远都不属于他司徒赫。他听着耳畔女孩浅浅的呼吸声,心里一阵悲凉:静小七,若我有一天不在你身边,你还能这样开心,这样无忧无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