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赫背着百里静穿过他熟悉的大街小巷,听着她一起一伏的呼吸声,他竭力忍住自己快要夺眶而出的泪:静小七,若那一天真的到来,我只能以一生的孤苦,来换你岁岁年年常乐无忧。司徒赫仰起头,背着她走进了紫禁城。
司徒赫把百里静交给了她身边的侍女,沿着来时的路回去。走出宫门,就被李渝这厮拦住,他眯着桃花眼挽住司徒赫的臂弯:“赫,我们在醉仙居为你摆下了一桌酒席,凌亦然他们也来了,都说想要见见你。快走吧!”
蓝色的身影晃过来,搂住他的胳膊,他却还没回过神,脚下一个不稳,竟滑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盔甲笨重,在砸在地上铮铮作响,却并不痛,只是冷。
李渝来扶他,他自己爬起来,拨弄走盔甲上的尘土,道:“走!喝酒去!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结果,他就在这醉仙居内,喝得烂醉如泥,他想,他从一名小小的骑兵爬到如今征北大将军的位置,花了近三年的时间,吃过多少苦,淌过多少血,却从未流过一滴泪。
可是,在这一夜醉酒后,他只想要嚎啕大哭一场,因为,他竟在这三年的出生入死后却要硬生生的把静小七拱手送给别人,她将甜蜜蜜地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她自此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
宿醉半梦半醒,迷迷糊糊中,看到静小七担心的脸,他一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听到她不安地问:“赫,喝了这么多酒,你头痛么?”
他想说,不,静小七,头不痛,只是心痛,痛得无以复加了,从此以后,你嫁的夫君就是你心里最好看的人,赫已经及不上他了吧?
然而,他终是摇摇头,双臂仍旧搂着她,闭着眼一言不发。
还是怀念从前那个风一样的少年,带着静小七走街串巷无恶不作,笑起来勾起一边唇角,凤目异常明亮。当他长到十四五岁时,这种风华便随着时日增长,凡是见过司徒赫的姑娘没有一个不脸红,这种种变化,旁人也许没注意,其余的纨绔们却都瞧得清清楚楚。
呵……那时的司徒赫恨不得给静小七做牛做马,她的一句话比圣旨还灵,让上树就上树,让下河就下河,拖得动就拖着,拖不动就背着。即便几个人很熟了,他们仍觉得静小七不是什么大兴国的公主,她就是司徒赫一个人的公主。
他想尽一切办法靠近她,出了事第一时间赶来她的身边,他与她却已经长大,她不再需要他牵着她的手,不需要他背着她跑,他也不得不背负着家族的命运去背弃他与她的承诺。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当那个人在你心里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且开出了最美丽的花朵,扎根在你的心中,可你却一日比一日更加需要去忘记她,把她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更可悲的是,他不能把心里的这些话对静小七说出来,她当他是什么?表哥?他对待战事、对待敌人果敢残忍毫不留情,却在静小七身上优柔寡断、鲁莽冲动,这些年藏着如此深的心思,不敢对她吐露半句。怕一说出口,这层亲密的关系从此都没法继续下去,她若是不知道,还能当他是哥哥,她若是知道了,依她的个性,会让他多么绝望?
司徒赫,你就是个没出息的孬种,竟已经在心底给你与她的关系下了定论,已经承认她和你之间除了现在这种状态,就只剩彻底决裂和永不来往。
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笃定,笃定她会选择别人,而不是你?
呵……司徒赫,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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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小七,静儿,臭丫头……你不再需要赫了是吗……”司徒赫在梦中呓语,语气是那么悲凉。凤目猛地张开,眸中全然是空洞,冰凉的手指抚上脸庞,触摸到的却是两行冰冷的泪。
他换上常服,去给父母请安。面对父母殷切的问询,司徒赫只得一一为他们讲。待到父母终于肯放过他时,司徒赫走出了将军府,找了祁王府中的祁玉世子,绽开一个苦涩的笑容:“那日,可见到她了?”
祁玉蹙眉:“见到了,她的手受伤了,我替她包扎了一下。”司徒赫顿了顿,突然向他鞠了一个躬:“祁世子,恳请你帮我这个忙,若你不答应,我便在这里长跪不起。”
祁玉俯身把司徒赫扶了起来:“赫将军,这又是何苦呢,我答应你便是了。”司徒赫勾唇,可是却看不到一丝的快乐。祁玉欠身:“对她如此,你果真不悔?”
司徒赫别过头,不去回答这个问题。
对她如此,你果真不悔?
我说悔,结局依然不会改变,不是吗?
剑初成时,我以为只有我强大了才能够守护你;剑破碎时,我以为你能够能找到守护你的人;如果没有这场闹剧发生,你应该会为我着一身凤冠霞帔。
还记得我送你的兔子么?你说要为它取名,想了好久。我在旁边等你很久。我多希望,以我之姓,冠你之名。
十四年的时间就像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梦,别长大多好啊……
静儿,我司徒赫这辈子注定是负你之人。你恨他吧,别对他好。你越对他好他越是舍不得你,彼此的痛苦也愈来愈深。司徒赫他不值得你对他好,你付出得越多,痛苦也就越多。
“长得越漂亮的人就越坏!”
“那赫你就是最坏的人!”
“静小七,别忘了我最好看啊。”
“恩,赫最好看。”
“傻姑娘。”
“以后我就在你一个人面前傻好不好。”
“好。”
——多好。
司徒赫,你在贪恋什么?从你决定你要承当家族责任的那一刻,她就不再属于你了。你们,连做朋友的权利,也没有了。静小七与你少时的承诺,你应该忘记了。
与此同时。
“荣昌公主!是荣昌公主胜了!”
百里静骑着雪影,手持弓箭。在上林苑中静静矗立。一丝明媚的笑容挂在唇边,百里尧走下台,欣慰的看着百里静。旁边的太监手捧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荣昌公主习武归来又斩获秋狩头筹,朕心大喜,故,赏玄铁匕首一把,深海珊瑚一对。”
百里静下马领过圣旨:“儿臣谢过父皇。”
百里尧朗声笑道:“朕的静儿,难道真如传言所说不爱红装爱武装?你的七皇兄都没能超越你啊。”百里静毫不留情的说:“那是百里烨他射术不好。”
站在一旁的百里烨嘴角默默抽了抽:我射术不好?我要不是让着你,你能那么轻松吗?说归说,但百里烨心里更多的是赞许。看着百里静那么绚烂的笑容,不知为何,知道司徒赫计划的他不忍心让她的笑容流逝,他希望她的妹妹永远都这样开开心心的笑着。
在他的记忆里,百里静流血的次数都要比她哭的次数多。即便她身中寒蛊,她也是尽量笑着去过每一天。可是,不知道这一次,她能不能在司徒赫离开她后还继续笑的那么开怀。静儿,拜托你永远都笑的这么开心,好吗?
皇兄不想看到你的眼泪,不仅是皇兄,司徒赫也是,我们都希望看到你的笑容。拜托你永远无忧无虑的笑着,成为我们这些人,这些无可救药的人……救赎的太阳。
“静儿,让父皇瞧瞧你马上的功夫如何!能否跟得上朕!”百里尧根本不管她和几个纨绔,皇子之间的纠葛,他只做好父亲该做的那一部分,爽朗地笑问道。
马背上的父皇百里静很少见到,他几乎一直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和他所有的子女相隔甚远,隔着君臣之别,隔着江山社稷,但是此刻的父皇却离她如此之近,今日所有的人都落在她的后方,只有她与她的父皇并驾齐驱。
不同于发小间的疯傻,父女之间因为血脉这个奇妙的东西而紧紧相连,百里静在得到盛宠的这一刻忽然满腔感动——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她拥有整个天下最了不起的父亲和母亲,她身上流着百里皇族和司徒家高贵的血统,她理所当然骄傲自豪,她此生都将生活在她热爱的这片土地上,这些……全部都是她的荣耀。
任何人都可以有自卑怯懦,而她身为帝国的嫡公主,绝不可以有!
“驾!”她一甩马鞭,紧紧跟在百里尧的后面,双眸自信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