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乌云席卷着夜色滚滚而来,响起了一阵闷雷。凌乱的天地间充斥着压抑的气息。
蜿蜒的小路上远远驶来一辆旧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马车。诡异的马车沿着杂草横生的废弃山路颠颠地前行。车厢蒙着铁皮,没有窗户,并随着左右的摇晃发出拖着颤音的“吱嘎”声。
没有人会来这个幽深的山谷。这里遍地长满一种叫“情人草”的野生植物,深秋时分,野草的干枯尸体便交错缠绕在地表,飒飒抖动在寒风中,仿佛冤死的魂灵伸着僵直的手臂。
这里住过一个垂垂老矣的贵族,可是在一天夜里,老贵族连同所有的仆佣一起消失了,留下空空的古堡。
这个山谷,是这个偏僻小镇附近出名的恐怖地带。他们叫它“鬼谷”。
马车歪歪斜斜地往前。坐在前面的两个黑衣男子缩着身子一言不发。右边的不时焦躁地仰起长鞭甩那拉车的可怜畜生一下子。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荒无人烟的野地让人惊悚不已。受了鞭伤的马又不得不拼尽全力向前奔跑,口角溢出白沫,身上斑杂的短毛不知道是被露水还是汗水湿透,紧贴在躯干上。精疲力尽的马歪咧着嘴发出初中的喘息,时不时夹杂痛苦绝望的呻吟。
它又低着脑袋发出伴着倒气声的嘶鸣,仿佛这口气出完它就不会再继续吸进去一样。
“该死!”左边的男人呢伸手夺过右边人的马鞭,用颤抖的声音狠狠地咆哮:“别把它抽死了!我可不想陪你留在这儿陪那些不是人的东西!”
“谁知道会碰见什么!”右边人文不对题地低声自语。
一只乌鸦闷声不响地低掠过他们面前,两只大翅膀扇出的气流拂过他们表情僵硬的脸。右边的仿佛被烫着了般往后猛地一缩。
“啊!啊!~”远处黑黝黝的地方传来那只大乌鸦粗嘎的叫声,将寂静的夜空划开一道道裂口。
左边的男人迅速瞟了右边的同伴一眼,伸手扯住缰绳。那马一感到稍微的拉力就迫不及待地停了下来。
左边人跳下车去。他脸色阴沉的同伴稍稍愣了一下,看到他快速绕到车后用钥匙打开厚重的车门,左边的男人也手脚并用着怕下车来到他的身边。
先下车的看了看同伴的脸色,“真他妈的见鬼!叫我们把他丢到山谷里去,他老人家自己不来试试!”说着他伸手用力揪出放在车厢阴影里的一个大布袋,连拉带拖地将它丢到地上,并用脚狠狠地踢了几下。
夜色里灰乎乎的布袋横倒在地上,静静卧着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的同伴一语不发看着他做着一切。在他提完后,终于用低低的声音犹豫着开口:“他······死了?”
“反正早晚得死!”先前的那个粗暴地打断别人的话头。
乌鸦又叫起来、一阵低沉的雷声滚过,一道刺眼的闪电如树杈状越过天空,照亮了远处若隐若现的断墙。
“轰隆隆!”两人不约而同地紧捂耳朵。
一群黑影被惊起,发出奇怪的叫声四散飞逃。
两人怔在原地。风又大起来了。发出阵阵呼啸,身边的杂草仿佛都在风中活过来了,疯狂地摆动。
对视一眼,他们忙忙蹲下身来,将布袋拖到荒草茂密处。其中一个跑回车边取出一把铁铲,气喘如牛地来到布袋跟前,另一个夺过铲子就用力向布袋狠狠戳去。有液体从里头渗出来,血腥味儿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
收起铁铲,他们一前一后爬回车上。右边的男人握住缰绳拼命一抖,马就闷不吭声地沿着来路奔跑起来。刚才责备同伴不要打马的家伙一次又一次抽那被自己维护过的畜生,让它一次又一次加速没命地往回飞逃。
一群蝙蝠“吱吱”尖叫着乱七八糟地飞过,马惊叫着扬起前蹄。马鞭毫不留情地雨点般落下,倒霉的马终于又拉着车踉跄着前进。
两个人都胆战心惊,满脑子想着尽快离开这个倒霉的见鬼地方。
风又猛刮起来,凌乱的杂草都趴伏在地上,有打断的草屑在空中飞舞。又是一道闪电,将远处陈旧的古堡照的一清二楚。
有豆大的雨点落下,“噼啪”作响。
拉杰斯就在那个布袋里,奄奄一息。
有雨水浸透到他冰冷的脸上。他麻木的身体又感到了微弱如针扎般的疼痛,身体周围湿漉漉的。
腹部可怕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他却不感到有多痛,只是浑身越来越冷。他张开嘴想艰难地呼吸几下,喉头忽然涌上甜腥的东西,他无力地扭过脸去,液体从口中淌出。他知道,那也是血。
他恨。他并不恐惧,没有谁指导他的恨有多深。
他脑中浮现起一张脸,越来越清晰。那是他的爱,他的生命。他虚弱地抬起手用尽力气将藏在贴身衣服里的匕首抽出来。
他不能就这样死。他不能背负着这么深的仇恨就这样去死。他用锋利的匕首划破牢固的布袋,雨点立刻扑头盖脸而来。
他的胸口也有被利刃洞穿的伤口。没有人性的士兵,防止他逃跑与反抗,将他钉在木板上。
除了他刻骨的爱,在临死之前他几乎仇恨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他求生的欲望完全被仇恨支配着。他爬出布袋,趴在凌乱的草地上。
雨点打击着他的脸颊,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拖着身子往前爬,没有目的地,在漫漫的旷野里,身后留下一道血路。伤口的出血量已经很少了,他的血快要干了。
他没有力气了。他停下来,头晕目眩,睡意如同黑暗一样将他包裹起来,他怎么也挣不开。
雨依然在下。
为什么这个世界就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拉杰斯。维尔克斯?为什么那些他仇恨的人干尽坏事却依然活得很好,而他就必须去死?他的爱,为了她他可以抛弃一切,为什么命运要将他们生生撕开?
这个问题无解。
他深深叹了口气,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拉杰斯仿佛跋涉在没有星辰的夜晚。他痛苦、绝望、悲伤、愤怒,可是找不到光明的出路。他又记起他的爱丽丝,她乖顺地被他拥在怀中,闪亮的碧蓝双眸,粉色的脸蛋和深深的笑涡。
他紧紧握起拳头,在重重的黑暗里企图反抗。
耳边已经听不到风声,也听不到乌鸦凄厉的鸣叫,只有爱丽丝清脆的笑声。
爱丽丝、爱丽丝······
犹如一头困兽。他的心在被千万小虫噬咬,疼到难以承受。有泪从耳畔划过。
茫茫黑暗,漫漫无边。
仿佛有光亮。他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恍惚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
“把眼泪擦干。”黑影用低沉但是带着磁性的男声命令他。
他连抬一下手的气力都没有,眼睛几乎不能看清,只有模糊的光感。
黑影叹了口气,向他蹲下身来,仔细端详。拉杰斯也能模糊分辨出那是个穿着黑色长衫且眉目阴郁的英俊男人。
他的身体离他很远。拉杰斯感到自己的身体已如冰一般僵冷,却依然能清晰的感觉到男人身上传来的非人的阴寒。
他并不感到害怕。
男人扯动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伸出手来替他拭泪,手指修长且有着惨白的肤色,拉杰斯惊异于他手上的寒气。
“孩子。”男人开口叫他。拉杰斯费力地看着他,他差不多和自己一样大,怎么叫自己“孩子”?
男人不理会他的反应。
“我能够帮助你。”
拉杰斯直直看进他诡异的翠绿色眼眸,那双眼睛有种残忍与怜悯混合的光亮。
他不要就这样死去。
“你知道的,你快死了。”男人见他不哼声,又开口对他道。
“我不能死。”拉杰斯缓缓开口,无力但坚定。男人一怔。
“不后悔?”
“不后悔。”
男人拿出一瓶晶透的液体,泛着梦幻般的紫色,还似有迷蒙的雾气。
“喝下它,你就不会死。但是你讲不得不依靠别的生命给你提供养分。”男人面无表情:“想清楚,你将不会是人,只是一具活着的尸体。”
“我不能死。”拉杰斯重复:“可是,你是谁?”
男人笑了,眨眨眼:“喝了它。”
他拔出瓶塞,快步向他走来。男人半跪在他身边左手托起他的头,替他抹去嘴角的血沫,右手将冰凉的瓶身凑上他的唇。拉杰斯艰难地咽下。
丝滑的液体顺着食道往下,变得火一样滚烫灼人,混合着鲜血的甜腻另人作呕。拉杰斯努力让咽下去的不吐出来。全身渐渐火热起来,仿佛被炙烤着。
一小瓶,他仿佛喝了几个轮回的时间。
男人扶着他的手渐渐松开,他的吞咽渐渐轻松起来,头脑也清晰起来。精力仿佛又回到了身体里。
当男人站起身时,他已经感觉和过去不一样了。他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能听到许多细微的声音。
拉杰斯站起来,感觉健壮了许多。
“谢谢你。”他开口,但声音仿佛不是他自己的,而是阴冷低沉。
男人点点头,“你得学会隐藏自己的牙。”他低笑。
拉杰斯一怔,随即感到了异样。他伸手去摸自己的嘴角,却摸到四颗尖利无比的犬齿长长突出。
“你到底是谁?”
“记住,”男人叮嘱他:“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千万不能再见到太阳和光明。”
“为什么?”
“你会真的死去。”
拉杰斯沉默。
“你喝下了恶灵之水。现在是黑暗的臣民。”
是的。拉杰斯想。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他伸出手来,看到自己如同白纸般苍白的皮肤。他感到狂风拂过身体,而由于身体如冰一般冷,刺骨的寒风甚至是温暖的。
“你会习惯的。”男人看着他,拿出一件黑色斗篷:“穿上它吧。能够保护你不被光线灼伤。”
“你是谁?”他固执地发问。
“有些事,是不必深究的。”男人说。
“你是谁?”
男人叹口气:“我希望今天所作的不会带来更大的悲伤。”他缓缓转身,拉杰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看到他被风扬起的黑袍下露出镰刀的寒光,他不用刻意分辨就可以清晰地嗅到无数种鲜血混杂在一起的诱人气味。
拉杰斯看着他越走越远。
“你是···?”
“他们叫我死神。”男人微微回了下头:“下次见喽。”
一阵阴风卷来,男人消失了。
拉杰斯嗅了嗅风中的气味,向古堡走去。
从今天起,他将成为流传数千年的恐怖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