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气深沉的地方必定挥之不去丰沛的诗意,每年这个时候,都不愿意教手中的笔闲着,随便捏一片纸就能歪歪斜斜地“神游”一二千字;至于大笔一挥,高叫道“我言秋日胜春朝”,却往往惊的满园的老树草草地抖开漫天飞散的离愁,仿佛在有意搅扰我笔底的气氛。
秋不同于别的季节,她往往教我觉得充满了“年代感”,大半基于唐诗宋词酝酿出的怀古情绪,然而时光的销损却不单单是天地日月的清丽变奏,脚踏着遍地厚厚的落叶,就像踩着五光十色的故事情节和戏剧冲突,一时间,仿佛踩空在人生变幻莫测的瞬间交织和情景位移里;不觉然,那一把奏响挽歌的弓弦正捏在我怯生生的指间。
浓情之外,今年的秋给我留下两瞥挥之不去的印象。
首先,“又”是寒风。所以冠以“又”字,实在是因为寒风在北京的秋季是绝不稀见的,设若比较风力的强劲或风过之后街巷楼台的肃杀,今年的寒风都远无法领历史之风骚;然而公元二零零九年的秋风,还是值得一番玩味的。
风从去年就起势了。二○○八年,年首一场雪灾,年中一场地震,都作用在长江以南的地域,这些地方自古以来就被称为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及至近代,更是整个新社会由懵懂走向觉悟的教室和讲坛;甚至连溃军之将都尚有一线“卷土重来未可知”的希望,可见自古以来,江南实在是种植憧憬的福地。寒风自江南而起,却使整个华夏民族倍感刺骨,尤其当寒风吹过秦岭和淮海,冲进了当今中国的心脏——北京时,举国上下能做的就更不简简单单是沉痛的哀悼了。
二○○八年是灾祸接踵的一年,二○○九年就是在废墟上重新开耕的一年,秋天到来之前,我总能从各种媒介听到灾区蓬勃发展、积极建设的喜讯;然而寒风既至,之前由喜讯积攒起的昂扬情绪已基本被理智劝服为担忧。
深秋的这些天,我时常会握着一份厚厚的报纸呆想:他们今年不会再被连天的风雪困住了吧?又或者风雪肆虐,但国家早已为他们预备好了温暖的去处,而棉衣棉被也第一时间由各省各市发放到他们的手中;最为重要的,公路不会再轻易被冰封,让一切驰援都举步维艰。我不知道,也没听到寒风中偶尔传来可供慰藉的问题的答案。希望我这一点杞人忧天的情绪会在大自然的眉开眼笑中彻底挥散,更会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自信支持下笑逐颜开。
地震灾区,我首先关注的是教育。究竟在时隔一年之后,孩子们生活的好不好?他们的心理是否健康?更多的同龄人是在冲刺高考的路上拼搏还是在回忆的渊薮里沉沦……天府之国,加之各处的救济,吃饭应当不是问题,但在图书馆建起来之前、电影院建起来之前、电视天线架起来之前——堰塞湖边的小学校,大山深处的小操场,在深埋着生命和回忆的大地之上,这些孩子如何面对自己的心灵?成年人,甚至是所谓的成功人士都会有心底解不开的疙瘩,在短短的一年里,对孩子们的教育究竟到了什么样的程度?独立寒秋,我仍旧没有看到差可告慰在天之灵的影子,我当然希望是传媒没有深入报导而一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展开,可现实往往充满遗憾,遗憾的堆积就会压垮耐心和信任架起的长桥,之后的互通往来甚至都会打上狐疑的烙印。寒风一起,书声雨声读书声就会汹涌而至我的心头;至于国事家事天下事,其实不过一件事——站出来担当。这是天时的秋季,且莫教相隔千里的我们在本应广植温暖之地看到一片熟识的凋残的秋景。
“寒风”是第一瞥,第二瞥是寒风中文化的带来的温暖。
“文化”何来温暖?其实是由一些不经意的“认真”说起的。前几天,由于参赛的缘故,有幸与多所高校的老师和同学畅游清华园。一番寻常的游览后,清华历史学系的程钢老师突然神秘地引导我们来到了密林中、土丘下、孑然一石碑前。仰观极视,众人不胜唏嘘——碑高一丈多,正面刻有“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十个大字,背面刻有王静安(即王国维)的好友陈寅恪先生所撰的碑文。文曰:“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呜呼!树兹石于讲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者不可知也。先生之着述,或有时而不彰,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唯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请原谅我全幅引用了陈先生的碑文,实在是因为许久没有读到这样坦荡磊落的悼词甚至文章。抛下无谓的职衔和有限的成就,现代人在去世之后其实留不下什么精神层面上值得追忆的东西,即便是一批自封或他封的“大师”,其远行的脚印也未见得有几分沉实——脚下垫着的尽是些由尘世俗人的口中,抠出的一团一团灰烬般的奉迎或叫骂。来自历史的真实似乎无人关心,只要足够热闹,那满可以把地下已经凉透的枯骨刨出来、塞进花轿拿去嫁人。诚如陈先生所言,“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但个体的思想若根本无法和社会搭建的核心价值体系相依附,那只能说是个人的小悲剧或社会的大悲剧,无论怎样,既为悲剧,就一定要遭受情感上的痛苦杀伤。
碑文是林志钧先生的手笔,制式则由梁思成先生设计,古朴凝重,立地顶天。“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常常见诸笔端的两句话竟语出此碑,不由得惊喜又倍感亲切。悄立寒风,手附在石碑的一侧,仿佛正搭在静安先生瘦弱的肩头。程钢老师说得好:“当代人最缺的就是‘静’和‘安’。”幸亏有一位身名“静安”,更加深赋“静安”的大写老人远远地躲在这里,抛开后人强加给他的漫天毁誉,如今寂寞的碑前奉着我辈最为赤肜的景仰和追念。当初雨僧先生的一跪为清华迎来了静安先生,而静安先生昆明湖边的纵身一跃则为世世代代的中国学人留下了反思历史和考问时代的文化情操。而今视之,无论是这“一跪”还是“一跃”,都渺远如出土已久却无人可读的古老的图腾。若只把王先生的“一跃”看做前清遗老对旧政权的生殉,恐怕并不贴切,他内心的焦虑和恐惧以致殒身不恤更大程度上是对行将永远逝去的古老文化传统和农耕文明形态的最后致敬。今天中国社会正在发生的一切充分契合了王先生当年无法释怀的隐隐担忧,“昔时人已没”——倍感刺骨的不仅是当年送别荆轲的一弯易水;还有易水之湄临行长歌的彻底幻灭。
原谅我把静安先生的名字嵌在这篇不像样的白话里,“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古风清逸,魂归海川;可怜拙笔,尤不能补宇宙之亿万一啊!
我感激清华把他认真地藏在这里,即便石碑遭受连番劫难,但能屹立至今而不倒则是对所受劫难的无观俯讽,由此而看,劫难反倒沦为传奇的注脚和陪衬,倒有几分古拙的痴愚。较之于铸成铜像,光天化日之下供游人指指点点,把类似的文化遗迹悉心保存倒是对斯人已逝的绝好追念。与其拿去无偿地示众,不如在哪个安静的角落为他们保管好全部的尊严。
真正的诗意不必规避“缺乏诗意”的季节,而真正的文化在喧嚣的市井同样可以放心地落脚,关键在于后人对待它的态度。且教丝丝缕缕透骨钻心的寒风化作我对真正的文化以及真正的文化扞卫者的感激——温暖这个社会缺失“静”而失掉“安”的地方,愿这些阴冷的暗角在风雪和地震的涤荡中彻底成为有关“昨日”的笑谈。
2009年10月19日
政治教育不能承受之轻
——我的公民提案作为一名生活在以“政治教育”为特色的国度里的公民,又恰逢我国一年一度的政治盛会,最难应付的莫过于“纵谈国事”。倒不是担心会有一块黑砖从自己无法察觉的角落莫名其妙地砸到自己的脑袋上,毕竟那个年代已彻底成为历史。所以无法妄论国事,实在因为不知从何说起。总觉得身为一个公民要时时处处地为自己的国家着想,而作为一名学生,莫说团员党员,更要把自己的事业砌进国家事业的万里长城。最近受“两会”的感染,几度兴致勃勃地拿起笔准备对国事纵谈阔论一番,可每及下笔却又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一来二去,若不是我的公民意识强做支撑,这杆笔实在不知要怎么舞起来才好。
我一直困惑于自己对议论“国事”,或者“政治”的无所适从,直到某天又到了头等重要的必修课——政治课的时候,我才忽然有了那么一点明白并深深感到当今政治教育,无论中小学还是大学,它的那一份不能承受之轻。于是我可以略带释然地展开我的“公民提案”,只希望这一席浅见无关“主义”上的对号入座而依然可以怡然自得地做他的“浅见”。
话从何说起?
在我的理想里,真正的政治教育应当是一门成长教育、全民教育和公民教育。
其一,由政治教育的现状看,它不仅仅应作为学科教育或者知识教育,而更应视作“成长教育”——即不学“政治”,无从谈“成人”。我争取用尽量俭省的笔墨勾勒当今政治教育并不非常乐观的现状。城市里的孩子接触政治教育较早,一般来说小学的时候就有“社会”这门课,这门课往往把近代史、思想品德、法律常识以及政治常识混杂在一起,配合上课外活动或者各种兴趣小组,基本上就可以把最基本的政治教育搞的很红火了。农村的孩子则很难接受类似的教育,或者只能勉强做到浅尝辄止,多数情况下硬件不成问题,信息交流速度的迟缓以及繁重的课业负担与前沿信息终端拉开的距离造成了相当多数的农村学校不那么关心政治教育。城乡教育的差距造成了政治教育格局的大失衡。初中阶段,政治不仅走进课堂,还成为考试科目,但无论怎样也构不成对语文、数学,尤其英语学科地位的威胁,大多数学校只把它作为“副科”,而国家对这一阶段政治教育的定位也基本上承天理而下顺民意。再看政治课的主要内容,仍旧是以思想品德、心理健康和法律常识为主,所谓“政治”,“其实味不同”。这就造成了政治教育的第二次倾斜——“政治”概念以及“政治”学科地位的认知偏差。自此,“政治”的“副科”烙印就永远地在孩子们的心中打下了,而“政治好不代表学习好”当然地成为顺理成章的共识。高中,政治教育被无端地打上了“马克思”的质检商标,只要“非马”,就是错讹,就一定有其局限性,就是对立的、片面的!当一个人刚刚学会走路,还未待环顾四周,就被人家指引并躯赶上唯一的一条路,而这唯一的出路,拥挤自不必说,旅行的兴致还指望奢谈吗?既无半点旅行的兴致,那旅行的意义又有谁会去深究呢——一切由他吧!这只是其一。其二,政治教育被拆卸成“政治经济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和“政治学常识”。初中积攒下的对“政治”概念的模糊到高中基本上达到了疯狂的井喷,不信你去问问高中生“什么是政治”,看他会不会给出“不知道”和“经济学、哲学、政治学的总称”之外的第三种见解。
自此,政治教育的失衡和倾斜已初具规模,既没有多少人接受过真正系统的“政治教育”,而这些幸运儿中又没有多少人接受过真正,或者哪怕脉络清晰的“政治教育”。我们对政治掌故的了解多半不来自后缀着考试压力的无比枯燥的政治课堂,而基本脱胎于市井之间的巷议,或者酒桌上成年人的调侃,由这些掌故拼接出的对中国政治的印象是破碎的、极端的、非理性的、且很有可能是消极的,甚至无知的。而这一切的一切,又总会吆五喝六、别开生面地涌进尽我们因好奇而不设防的大脑和价值观。经历这一番苦心孤诣的酝酿,政治教育已由失衡和失调逐渐转化为击沉梅杜萨之筏的不可承受之轻。至于大学阶段的政治教育,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只不过这不同于亡羊补牢,又何可待塞翁失马,对政治学习的接受意愿和思维定势已然铸成,任何一次善意的拆迁方案都必将遭遇钉子户们的群起而攻,没办法,我们被过去的政治教育无奈地楔进当今的政治教育之中,两厢受苦,四目相对。这一切,还只是基于大学政治教育基本无过错的客气的底线。
在政治上,我们常嘲笑西方国家的孩子一无所知,而颇为中国孩子可以随口说出国家主席、阶级斗争甚至对国际上的大小风云突变做奶声奶气、声情并茂的评述而自豪,但我们或许都清楚,又或许根本不知道——这哪里是真正的政治教育!通过我们对政治教育现状的俯瞰,我们似乎意识到:教育好像失衡且失调,更重要的,所以称其“失”其实是说它脱离了孩子们的人生轨迹,而自顾自地呆板、僵化、了无生机。政治教育在小学阶段被混同为思想品德教育和常识教育,在初中阶段被曲解为心理健康教育和法制教育,在高中时又被拆分成政治经济学、哲学、政治学且统统盖上“非马勿视”的红戳。
这些教育尝试都是严重和孩子们的成长过程相分离的。在小学阶段,思想品德教育一部分交由学校承担,而大半应在家庭中完成,所谓政治教育,应当是纯粹的政治常识教育和最基本的法制教育,利用孩子们旺盛的生命活力和如饥似渴的求知欲,化整为零,把基本概念和基本常识牢牢地印在孩子们的脑海里,作为和英语单词、数学公式或是成语古诗一类的知识单元见诸于课上教学和课余互动,岂不正当其时,更容易为孩子们所接受?非要和思想品德、近现代史等诸多学问混搭在一起,即便冠以“常识”或“社会”之名,也免不了遭遇积重难返、尾大不掉。
初中阶段是孩子们人生观和价值观形成的重要时期和关键阶段,很多时候,青春期就是一道门槛,迈过去或许就是一片辽阔的人生。这一时期的政治教育更应被视作“成长教育”,既有的法制教育是必要的,但需要特别说明它和纯粹的政治教育有何区别,因为这一时期不光是身体的青春期,更是思想的青春期、思维的青春期,概念一待混淆,想清楚地择开就会事倍功半了;更何况我国司法不独立的社会现实更容易让孩子们产生“法律”和“政治”关系的数多错觉,为日后的继续教育形成障碍。这一阶段,我认为应当着重进行“是非教育”,强调“社会正义”、“程序正义”等等。在小学积累的基本概念的基础上,形成对“是非曲直”的正确认同;明白什么样的政治是文明的,什么样的政治是落后的,更重要的,必须使他们形成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优越性的理性认同,让他们多看看阳光下盛开的花朵。这不光是政治教育,更是对孩子们人生基调的悉心描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