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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宋结婚两年了,去年厂里分房他连钱都没交,其实就四万块钱,现在还住在租来的小平房里。属鸡的,都快三十了,一直没要孩子。俩人的家都是农村的,好像老婆还是农村户口。俩人一月不到八百块钱,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往家捎钱。这一趟回娘家估计又不能空着手。

“一月回去一次?”

“差不多,我不怎么去,她没事老回去。”

路边的冬青稀稀拉拉,高的高,矮的矮,还一层土。宋说:“该剪剪了,七高八矮的,也没个人给拾掇拾掇。”(说得平淡,却和普希金的话是一个意思,普希金说:自由的剑,砍过一切不平等的头颅。)

本来还想回屋喝口水呢,一进屋就看见老贾往外哄人,一个个面无表情,不想顺从也不想抵抗。宋还是径直回了屋,我跟在他身后,老贾斜着眼珠子瞅着我们俩,我们就当他没存在。屁股没沾凳子,站着喝了两杯水,要挑战也是有限度的。

吊车工换成了老孙,一上午了,也该老小子干点活了。阿不的小姨子也下了阁楼,估计是憋不住了。又要爬他妈×架子,又要抡他妈×大锤,光是想想就腰疼腿疼胳膊疼。不能被人看扁,不能让人家说:“瞧,这还是装配的呢,连××大锤都使不了!”可有些事情你不服是不行的,刚砸了两个螺母,陈辉就说话了,“长年,歇会儿吧!出出心,意思到了就行了!”大杨和宋在偷着笑。陈辉夺过大锤,还说呢,“就这速度,什么时候能实现了四化?”我在他身后做出要用膝盖顶他屁股的动作,不用看就知道他们仨一定又在挤鼻子弄眼儿。支撑摩擦盘的两个巨大支臂很快就拆下来了,十六个螺母我只砸了俩,那是四个人的活儿,他们干,我来看,我是半拉子人,他们一定这么看我的,虽然他们人很好。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时间像水一样流走,我喜欢这个上午,如果生活都是这样,那就是我希望的,就算不如意,我也不抱怨,如果明天不用加班就更好了。看着流水冲走我手上的洗衣粉与油污,竟还有些伤感,它带着那么多的记忆一去不复返了,用不了几天,我们就忘掉了这个上午,将它与无数个上午混淆,或许会记得只言片语,却又不记得是谁说起,渐渐地模糊了。

我在北工房磨了一上午轴承,就我一个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只好自己和自己说了。

我没有一天喜欢当个工人,对开车也无太多兴趣,其实我只想当个作家。对不起,我知道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我也知道我得的病,大夫劝我手术,却又无百分百的把握。我向来运气好,好的不灵坏的灵嘛!我给几家杂志投了几次稿,没人理我。我不想就这么死掉,因为那时我认为: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

我从没跟别人说过我的心脏病和作家的理想,跟孟欣也不曾讲过。孟欣多少能猜到些我的野心,没有野心,一个工人没事看那么多文学名著干吗?孟欣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看出却又故意不说,准是生怕伤了我脆弱的虚荣。我是个傻乎乎的人,总在干些傻乎乎的事,而这,她是知道的。

她不知道我有心脏病,我妈也不知道,可我妈知道我想当个作家,她见我天天挑灯夜读,写呀写呀写个不停。我受够了眼下的生活,一天到晚累得要死,浪费着貌似年轻却短促的生命。我认为我正在自杀,速度一点都不慢,所以,有那么一天,我冲破了我羞涩的喉咙吞吞吐吐地吐出“我不想上班了,我要在家写作。”要知道,我还挑了个只有一个人在我面前的时机。我管她叫妈的那个人拼了性命的睁大眼睛看着我,之后她所讲的话就无需赘述了,当然我也没记住,因为光她的眼神已足够我记住一辈子的了。她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会讲话的无脊椎动物才会讲出我讲的话,真是滑稽,居然还不想上班了,更逗的是,还想写什么诗!我找了借口骑车出去了,上了大街才发现我无处可去。去找孟欣吗?她爸是炭黑厂的副厂长,她总想通过她爸的关系给我换个好点儿的单位,这让我很反感。我想去找她,都到了她家楼下,又走了,那时我就打定了主意:不戴上诗人的桂冠,绝不出现在她的面前。而那时的我又像是一觉醒来,自己变得如格列佛般渺小,而那些艰难险阻又陡然硕大无朋了起来。我茫然四顾,满眼是苦闷、自卑和空虚,我不知道如此活着有什么意义。六神无主的我不知不觉中来到一条小河边,河边是一排婆娑的垂柳,于暮色中默默娉婷,一如无人迹的小路旁的露西在披青苔的岩石下半掩,不为人知的活着,不为人知的死去,美丽如同一颗寒星,孤独地闪烁在天边。我解下我的鞋带,树枝上系了个结,轻轻跃起,抓住树枝,送进一颗莎乐美朝思暮想的头颅,悠悠地荡着秋千,体会着痛楚与恐惧,接近着死亡。

我感谢我的体验,正是那无限接近死亡的痛楚与恐惧唤醒了我,我突然意识到我行为之可耻,虽然只是一次体验。我伸手去抓树枝,第一把没有抓到,一阵冷汗,针芒在背。还好,伸出的左手总算抓到了,不为人知的维庸总算逃脱了。约定的死亡不可怕,突如其来的才魂飞胆丧。树根下撒了泡尿,吓出来的。再度骑上了车,依然是无处可去,三转两转又转回了家,难道我要回家?我的腿一定是出了毛病,像是认家的狗,不知道怎么就回了家,而它却不知道,到了家就没了路。我在自杀,有人是帮凶。

就在今年,刚过完年,锻造车间一小伙子死在车间里了,没有事故,什么都是正常的,太阳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照出尘土风扬的光,空气锤还在一遍遍重复着五音不全的单调的故事,一个年轻的心脏可能只因听厌了老调重弹而停止了跳动,那么难听却要讲那么大声!也许什么也不为,只为这。听说他才十九岁,比我还年轻。

去年,我们上一届的一车工离家出走了,给家里留了张字条,说他很好,请不要挂念,也不要找他,找也找不着,他还说他受够了现在的生活,他要走自己的路,不管艰难还是平坦,都是美丽的风景。之前我见过他几次,个子不高,其貌不扬,在宿舍里跟罗凯他们打扑克打得挺来劲的。真没瞧出来,就他也能拉出这么橛子屎。

此时,我是那么想去找孟欣,可也许,我们的心事总是没有读者。孟欣曾说她想做个记者,做个像三毛那样的人。那天天高云淡,她眼中闪烁着晴朗的蓝,如果跟前的树再高点,她还真会坐到树上去。她一会儿看云,一会儿看我。看云时不远,看我时近在心田。可后来她又说,那是一个美好的但遥远的理想,现实中的我们还是应该接受现实的。她说那番话时,我紧紧拉着她的手,我生怕她像云一样的飘走。

我还想跟她讲讲我那颗不太争气的心脏,因为她是我最看重的读者。可我又不知该如何去讲。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如果真的讲了,我岂不成了一个要人怜悯的病人?不仅是个病人,更像个乞丐。讲了,是乞怜,不讲,是欺骗。我到底该如何面对那张可爱的脸?我想说我爱她,狠狠地爱她,可我现在,连说爱她的勇气好像都失去了。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整整一个上午,除了磨轴承就是在想她。

中午和罗凯、孙元吃的饭。他俩住单身宿舍,是从农村考上来的,现在城里也有家,其父在乡里颇有权势,在城里置套房子又有何难。他们有时回家,有时住宿舍,宿舍有宿舍的好,家有家的不方便。本想吃完饭睡一觉,可不知道罗凯从哪儿弄来副围棋,俩刚会走子的臭棋篓子非要跟我来来,我也是好久没下围棋了,一时技痒就跟他们下了两盘。走了没几步就后悔得不行,他们肩并着肩地跟你走,有心教他们吧,还不听,气得我一块活棋没跟他们留。本想下完就睡会儿,没想到俩小子还没完了,说没看明白怎么死的,非要再死一回。就这样,他们都长眠两回了,我连一次小憩都没有,下午一上班就犯起了困。一天十多个小时的工作,睡觉管什么用?我真想病上一场,或者受个小伤,歇上个把月。干了快两年了,还没歇过工伤呢。一年歇上两个月,对我的小说将是多大的帮助,等我发表了,我就……现在,梦就不做了,唯一渴求的就是睡上一觉,真的累了,也烦透了,让我告别一会儿这个怎么诅咒也不算过分的索多姆城吧,去哪儿我也不知道,就算是去戈摩尔城也无所谓,只要能离开他妈的索多姆城就可以。我有些想念我的童年,想念月牙泉,想念德令哈……

“小孙,孙嘉树!睡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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