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忽见一个白衣身影从阵门越出,向众人斜斜飞来,乃是观音菩萨,她脚下缠着数缕黑烟,拖曳在半空之中,飘飘扬扬的达十余丈长。
众人忙迎上接见,动问事体。观音道:“那厮布下的这个阵法,果然有些独到之处,贫僧到了他的阵中,为他暗中偷袭,几遭擒获。”说时低头看见脚下黑烟,忙挥袖拂拭掉了。目犍连道:“菩萨见着被掳的弟子了吗?”观音摇头不语。
目犍连道:“镇元大仙,那是什么阵法,恁地如此了得?”镇元子凝目向阵法观看了一会,道:“惭愧,我也不知这是什么阵法。”
众人听了,都大为奇怪,目犍连道:“他是你的徒弟,一身功法都是拜你所赐,你怎地不识此阵?”镇元子摇头道:“贫道观此阵法,迹近魔道,非贫道所能。”玉鼎道:“正是,此阵乃旁门左道之术,岂是镇元道兄胸中所学。听说雷孝天出逃已有半年,莫非另有奇遇,也未可知。”
李靖在旁道:“那厮布下阵法之时,曾对我等众将说起此阵名字,道是‘诸天法相大阵’。”
目犍连道:“哼,诸天法相大阵!如此魔阵,却安了个佛家的名字,当真不知好歹,待贫僧去会会他。”说罢便要动身,镇元子忙道:“大师且慢,那孽畜往日事师甚孝,尚听贫道吩咐,待贫道前去说他几句,且看如何。”说着,便如纸鹤般翩翩飘往阵中去了。
众人也不阻止,一时面面相觑。等了良久,忽见阵中飞出二人,乃是镇元子押着雷孝天出来,到了众人跟前,雷孝天精神萎靡,跪在师父旁边。众人都是大奇,没想到镇元子片刻间便收伏了雷孝天,押在众人跟前。
目犍连见了雷孝天,心下甚怒,对镇元子道:“大仙,先前你我曾有言道,此人任凭佛祖处置,那便交给我们带上灵山去吧。”
镇元子叹气道:“这孽畜作孽太深,原该交给佛祖处置。只是有一件事要分剖明白,贫道好生为难,不知如何开口。”目犍连听了,只道他要食言,怒道:“是什么事?”
镇元子神情悲楚,双目含泪,低头对雷孝天叹道:“孽畜,孽畜,你这就了此孽缘吧!”说罢举手一掌,击在雷孝天顶门之上。雷孝天闷哼一声,嘴角吐血,凄然笑道:“多谢……师父成全……”众人都是“啊”了一声,实想不到镇元子竟对徒弟下此辣手。
雷孝天对孙宝君道:“师姊……你……你好……”孙宝君忙扑上相扶,叫道:“师弟……你……”
雷孝天弥留之际,忽然想到一事,从怀中取出一幅绢本卷轴画和一张纸质地图来,地图上绘的是一幅山川地形,对镇元子颤声道:“……把……这两件……交给死……死……”话未说完,便即气绝身亡。镇元子不明其意,只得接过。
孙宝君哭道:“你……你别死呀……”眼见雷孝天身死命殒,珠泪串断,竟不知如何是好。
镇元子仰天叹了一口气,运起“混元功”真气,顿时将手底下的雷孝天化为灰烬,随风飞散,洒落在长生谷之中。众人见了,又是一惊,知道镇元子此举是将雷孝天形神俱灭,永不超生,纵观三界刑法之中,那是再也没有比这更为惨烈的刑罚了。众人如坠冰窖,平日只听说镇元子仁义慈祥,气度恢宏,却不料门规严峻,御下如此严厉。
孙宝君跪在地下,望着飞灰随风飘散,心中的痛苦莫可名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不由得晕绝过去,从半空中直往下坠。玉鼎真人见了,忙伸出大袖,将她卷了上来。
目犍连道:“罪过,罪过。雷孝天即便有罪,那也罪不至此,大仙此举,未免太过了。”镇元子叹道:“本来我这徒弟资质上乘,生就一副仙风骨道,满拟日后光大门楣,位列仙班,只可惜误入歧途,致为世人所弃。贫道适才说道,有一件事要分剖明白,那便是孝天押在阵中的几位人质,不知如何,竟已遭人毒手……”众人听到这里,又是吃了一惊,只听镇元子续道:“这几位罗汉、伽蓝之死,实在跷蹊,贫道也曾严问孝天,但孝天也是茫然不知,只说不是他下的毒手。贫道心想孝天既然以几位罗汉、伽蓝为质,当然决无将之杀害之理,但不管如何,人质是孝天拿的,总是难辞其咎,因此贫道便要他一命相抵,再灭了他的元神,以了此中仇怨便是。”
目犍连道:“此话当真?”镇元子道:“佛门有云:‘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也是出家人,也是这句话。”目犍连听了,当下再不多说,连同观音、李靖、惠岸、哪吒等众飞往阵中去了。
这里镇元子对玉鼎道:“道兄,多年不见,想不到却发生了这许多事,容日后再聚契阔,这便告辞了罢。”说着扶起孙宝君,便欲起行,玉鼎挽住了他的手,道:“道兄,你我知交多年,可不要瞒我,当中可有玄机?还望详实。”镇元子听了,垂泪道:“你既说知交多年,却疑心我欺骗于你。你如此轻贱于我,那便赶快离我远点。”
玉鼎肃容道:“原是小弟多心,道兄勿怒。”镇元子道:“唉,我亲手杀害自己徒儿,方寸已乱,得罪莫怪,就此别过。”携起孙宝君,径向五庄观赶去。
玉鼎望着他二人身影离去的方向,不禁暗自感叹,但觉北风呼呼,如刀似剑,心底一阵寒意直冒心头。虽见镇元子轻易便将一场祸端消于无形,但总觉事情远非如此简单,待得来日江湖大难,免不了三界以内又是一番腥风血雨,浩劫沉沦,永堕苦海,不禁又是一声叹息。
呆立良久,回头却见观音、目犍连等众都从阵中出来,后面的四大金刚扛着六具尸体,果然便是作质死去的四罗汉、二伽蓝。玉鼎凝望众人,都作凄然之色,只听观音说道:“镇元大仙回去了吗?”玉鼎道:“正是。”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长生谷以西三里外一块大石之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头脑昏昏沉沉,口中只叫:“雷公子……雷公子你……你……求求你……不要扔下我……我一个人……”眼睛虽闭,但掩不住的泪水滚滚而下,顺着光滑的脸颊,滴在秀发和乱草之中,毫不停绝。在这个小女孩的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悲痛欲绝,可是她正在睡梦之中,却不能醒转过来,纵有千言万语,只得在梦靥里说出,满心哀求,只能以串串珠泪来宣泄。
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一头白色巨鹿,见了此景,也不禁触动灵性,忽生怜悯,伸出长长的舌头,在小女孩的脸颊上来回舔舐。
三天三夜之后,小女孩终于醒来,见白鹿并不怕人,伸手轻轻抚摸它头颈,以示友好,回望长生谷阵法遗址,但见烟雾散去,现出尸骨累累,残肢缺体,阵法法术荡然无存,惟余鬼影野狼。小女孩虽然怕鬼,但她艺高胆大,为了能够再见雷公子一面,不论何等艰难可怕之事,她都有百倍勇气来面对。
可是她在阵内阵外找来找去,那个让她在睡梦中喊了无数遍的雷公子,却始终没有找着。
小女孩抚摸白鹿项背,终于失望已极,想到此生再见,茫茫无期,珠泪又是一串串的滑下脸颊,滴落在衣襟上,她脸颊与巨鹿头颈相贴,不住饮泣,伤心了好一会,忽然驾起土遁飞行之术,一转眼间,也不知飞往哪方去了。白鹿四顾茫然,不明白她何以忽然离去,不明白她要到哪里去,不明白她还回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