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易安离开之前,替我将屋子稍微收拾了一番。
原本屋内的各种电源线和网线是被我用橡皮筋一条一条绑着并整齐摆放在书桌底下的一个矮板凳上的。平日里不动它,倒也还是整洁的。这几天许易安他们过来做测试,把路由器和网线搞得乱七八糟,一直没收拾,好些条线缠绕在一起,乱成一团麻,多看几眼都能影响心情。
虽然作为一个有强迫症的人是见不得这样乱着的,但我同时作为一个懒人,当然也不会喜欢做无用功。
许易安把合同收好之后,就蹲在地板上开始整理起来。他将各类电源线一束一束分别捆绑好之后,又把多余的网线拔下来,捆好并收进柜子里。
这一系列动作看起来那样娴熟而自然,仿佛他经常做,更仿佛,这本就是他应该做的。
我怎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思绪飘了千里万里,我拉不回来,只能立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
许久都不曾有人为我做这些,自发自主的,还是一个陌生人。仅仅是因为这样吗?还是,因为其他的?
心中一道暖流滑过,微微热了眼眶,百味陈杂。
临走前,许易安依旧不忘那只猫。
“如果不是要离开深圳,我真想带它走。”
“如果你喜欢,就带它走吧。”我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果他愿意,我何乐而不为。
“可惜上不了火车啊。”他又蹲下来,恋恋不舍抚摸猫的毛发。那身脏兮兮的,灰白灰白的猫毛。
我什么都不说,气氛就这样陷入沉默里。
室友徐琳回来路过我门口就撞见这一幕,他爱惜地看着猫,我呆呆地看着他看猫。
“你们这是在干吗?”徐琳一头雾水,带着笑意问我。
“网络办理退费,刚弄完。”我回过神来,淡淡地说。
“咦,这位帅哥好帅啊!”徐琳的眼睛越过我的脸绕到许易安身上,她像寻宝多年未果突然看到一座金山一样眼前一亮,脸上的欣喜和吃惊那么明显。
我扑哧一声,没忍住笑出声来。
许易安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脸上挂着几分腼腆:“那我先回去了。”
“喂。这么着急走干吗呀,你多大了?”徐琳挡在门口,笑嘻嘻地问道。
许易安看了看我,狡黠地丢出两个字:“你猜。”
“肯定比我们小。你要考虑一下么?”我笑着调侃徐琳。
“我89年的,不小了。”许易安很是无奈地说。
“算了,太小了。不过童童你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喔。”徐琳把球抛给我。
我不紧不慢接过来:“是啊。可惜太小了,不然还可以勾搭一下。”
两枚大龄女青年调戏一枚青涩小帅哥,果然是世风日下。网络上流行的“腐女”,也许指的便是我们这样一群人。
终究不是那么信任,送许易安到楼下,我到底还是要了他的QQ号码。
再上楼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狐狸公子,少年十九。
百度上说,腐女泡天涯,宅男打DOTA。
如果依照这个标准,我离腐女还有一段明显的距离。不泡天涯,不逛猫扑,不打DOTA,只玩网游。才跳出龙族,又沉进剑侠情缘。
历经龙族五年的风风雨雨,来剑侠情缘之前就和自己做了一个约定:只剑侠,不情缘。
我不是寂寞,只是心里有一些孤单,又有些孤傲。想一个人躲起来,去看看那个在网上被称为武侠世界的地方。听说那里的风景秀美如画,听说那里的江湖精彩迷人。
人世间,有太多浑浊和不堪。现实生活里得不到的,或许在游戏的虚拟世界里能够易举轻得。当然,也有一些东西,即便费尽了心思也未必能够得的到,比如干净而纯粹的感情。至少,那对我而言,会是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幻想。只能观望,只能驻足,只能是幻想。
我打马从江南过,扬州水田的乌鸦和蛙声缭绕成歌,农家小院里飘来的袅袅炊烟和河边的绿柳被空濛的雨雾晕染成一幅水墨山水画。青青葱葱的,朦朦胧胧的,带着欲说还羞的情节,是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和娇羞。
我从马上跳下来,驰骋轻功,点水踏风,迎着那山那水那雾,也许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入了那画,就到了天涯海角。
手机铃声响起,是《笔墨稠》,一曲浓浓的中国风。
李逸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丫头,我下载好了剑侠。”
“真的?”我心里一惊,原来之前他说要来陪我玩剑侠并不是说着玩的。
“嗯。我现在就去建号。”李逸接着说。
“可是,”我有些迟疑,“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带你,有时候要刷副本。”
“没关系,我自己先研究,你有空再带我。”
“好。”我挂了电话,悄悄退出了游戏。
时光蹁跹,岁月是一条悠远的长河。我站在河边,流动的河水将我的面容拉得模糊和扭曲。我想顺着河流,一路往上,却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回不去了,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记忆像一场海啸,拍起惊涛卷起巨浪,浩浩荡荡,汹涌而至。我来不及闪躲,就这样被湮没。
那是在龙族的中立地图上,李逸的法师带着一只火鸟匆忙而至,火鸟所过之处,尸体横生。他就这样气喘喘地站在我面前。
“丫头,我来保护你。”
我看着屏幕上的那行白字,沉默了许久。
大草原上,冷冷的风刮过绵长的青草,敌人的尸体变成灵魂飘浮在天上。李逸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像一个高大的战士,仿佛,我是他的王,是他倾尽毕生精力要保护的人。
后来的时光,无论是打怪杀人还是枯燥繁复的任务,李逸的法师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龙族没有华丽的衣着首饰,也没有美轮美奂的武功招式,更没有让人流连忘返的旖旎风景。它有的,是炫丽的魔法和激烈的打斗,还有一座叫塔纳的楼顶上只有晚上才会亮星星的星空。
二零一零年夏天,我站在长沙植物园里看向日葵花开成海。晨风拂过脸庞,越过花海,摇起一轮金浪往山的那一头送去。
李逸端起相机,剪下我的侧影。
“丫头,你看。”
相机里的那个女孩子,一席黑色的长发扬在风里,略显苍白的脸上,眉毛微蹙,眼神空旷而遥远,似无际的平原,找不到焦距,整个人看上去迷茫而忧伤。
孤单的迷茫的不知所措。
原来这就是我。
我把相机还给他,挽起一朵漫不经心的笑容:“还是拍向日葵吧,拿回去PS之后可以做素材。”
李逸点点头,举起相机对准向日葵。
“花盘。”
“花瓣。”
“花梗。”
“叶子。”
“侧面。”
“只照一半。”
在一片“咔嚓”声中,阳光撒落成点,似一场金色的雨轻轻柔柔飘落下来。我迎着晨晖,张开手臂往花田中走去。李逸远远地跟在后边,始终笑眼吟吟。这样的场景忽然就让我想吴越王给他的王妃书信当中那句话来。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我反复轻吟,满眼都是向日葵暖暖的颜色,灿烂又明媚。
其实,李逸那么好。奈何我的心早已破碎成灰,它沉在那里,被我用冰雪覆盖,再也再也燃不起来。
“丫头,如果你在深圳累了,就回来吧。回来我给你找工作,好不好。”李逸不只一次在电话里劝慰我。
“嗯。我再呆一年,多成长一年,以后换工作就会好一些。”我总是这样回答,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怕回去之后一切的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未知永远充满变数,我再也再也输不起。
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不是我想回就能回得去的。有一些痛,一辈子无法摆脱,如影随行。有一些人,逃不了避不开,一辈子纠缠,不死不休。
如果可以,我想就这样一辈子,一个人,一个人生,一个人死。
人生本就苦短,一辈子几十年,来的时候一个人,走的时候还是一个人。没有人陪我们一起生,也没有人会陪我们一起死。孤零零的,总是要习惯。
李逸不明白,我对他的念想,仅限于孩子对大人的依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重复那条路。即使他和宋斯年不一样,即使他会对我好,疼我宠我包容我,那又怎样呢。
我想我不会再让自己犯下同样的错误。无论如何,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十九岁的女孩子,愚蠢而无知。
现实不会因为一个人单纯和无辜就不会去伤害她。在哪里摔倒了,要么就在那里爬起来,要么就在那里死去,永远都不要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