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一年年末,我到底还是回去了。
她的头发白了许多,他的脸上多了很多皱纹。他们的儿子是带着未来儿媳妇一并回来的。我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笑容,收起眼中的复杂,徒留一片温静。
湖南的冬天很冷,零下三度的天气里,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雪花。在深圳多年,到底还是遗忘了湖南的温度。明知会很冷,却仍然固执地认为,经历这么多年的漂泊和流浪,气候再不好也应当能够扛过去。
事实证明,我高估了自己的御寒能力。
一个人的房间,寒冷得像一座冰窖。厚重的被子压在身上像冰块一样,感觉不到温度。我把自己埋在冰洞里,连眼泪都冒着森森寒气。
无论做什么,无论多用心,在你们看来都是别有居心,都是图谋不轨。
要我说几遍,你们才会相信,我的心里对你们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要我说几次,你们才会相信,我所做的一切,从未想过要其他。也不会想。
我只是在偿还,偿还我要还的,那不该属于我的十八年。即便大家身体里流着不一样的血液,即便那些年过得很艰难,即便我总是沉默,但并不代表我真的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我没有恨,也没有怨。只因为,我恨的怨的人,从来都只是我自己,和一个从未谋面的她。
可为何,我的努力换来的,永远都是无穷无尽的冷眼和怀疑。
为什么。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些什么。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有血有肉的,会心痛,会难过,也会麻木。即便那些年的那些记忆像阴影一样挥之不去,但我也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有礼义廉耻,我也懂得“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的道理。他们养了我十八年,这便是我的债,还不清也要还的债。
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尽自己所能,尽量满足他们所需求的。只要是他们喜欢的,我都努力去争取。这便是我希望的,也是我想做的和唯一能做的。
原谅我是个冷漠和薄凉的人,给不了他们更多。“我爱你,”这句话说出来,连我自己也不信。
原谅我忘不了这一路上与日俱增的黑暗和阴影,原谅我的血液里淌着冷漠和绝望,除了情,只要我有的,我都愿意给。可是为什么,一个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他们也不愿意去相信。
是不是,我奢求的太多了。
原本就是不被接纳的,我有什么资格去贪慕温暖。
狐狸公子,少年十九。
到底还是不能完全适应。这样刺骨透心的寒冷令我措手不及,于是病的一塌糊涂。
从到家的第二天开始拉肚子,一连十天下来,整个人像棵脱水的白菜,蔫蔫地,了无生气。回深圳那天,还在高铁上就已经发烧了。
晚上十一点,我踉踉跄跄拎着箱子正欲出站,她的电话就打过来,“小童,清清三月要来广州,我还是不放心,你就这么一个弟弟,请一定要照顾和帮助他……”
我停下来,靠在箱子上深吸一口气,“妈,你放心,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他。”
二月的深圳,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出租车里放着黄家驹的《冷雨夜》,心中格外凄凉。
“盼望你会知,可知道我的心……”
没有人会知道我的心,我的心是不快乐的海。
二零一二年,听说世界末日要来临。
我是信基督的,从圣经上得知,世界末日并不尽是传说,它会来,但并不是今年。
工作还是一如既往,忙碌而无休止。
湖南十日,让我患上了重感冒。吃药,打针,咳嗽反复不停。
白树每天中午都要过来看我并叮嘱我吃药,看我咳得撕心裂肺,总劝我请假回家休息。
我趴在办公桌上像只奄奄一息的病猫,举着爪子有气无力朝他摆手,“你走吧,我没事,趴一下就好了。”请假只会让工作越堆越多,我不做,没有人能帮我做。即便白树愿意,他也没办法代劳。
这就是工作,分工明确的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完成的任务并且拥有一项别人无法替代你的技能。这样你才有被利用的价值,才能依靠它,苟且活下去。
白树精通的,我略知皮毛。我所擅长的,白树未必能驾驭。我们关系再好,他再宠我,我也只能依靠自己。
生病的时候,情绪像恶劣的天气,异常糟糕,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扔。
晚上一边咳嗽一边玩剑侠,副本一夜到凌晨。好多回,咳到凶处,仿佛心脏都要跳出来一般,右手抖得连鼠标都握不住。嗓子眼里像被羽毛撩拨过一样奇痒难耐,我趴在洗手台上,又咳又吐。
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自己么。
双眼通红,苍白的脸上挂着湿湿的两条水痕。
“咳咳……”该死的,停都停不下来。
“你没事吧。”徐琳起来上厕所,看到一脸狼狈的我。
“嗯。没事。”
“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熬夜那么晚,你这林妹妹的身体怎么办哟。”徐琳一脸不忍地看着我叹气道。
“没事,就睡了。”我冲她傻笑,没心没肺的,像没事人一样。
睡觉之前,往死里咳。
睡着之后,把梦咳醒。
连续折腾快一个月了,怎么吃药打针都不见好,终于在一个工作日的早晨睡过了头。
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外淅淅沥沥下着雨,太阳穴很痛,全身酸痛无力。抬手抚向额头,还未碰到皮肤就已感受到灼人的温度。
想要坐起来,发现身子不听使唤瑟瑟发着抖。双手吃力地撑住床垫,好不容易才坐直了身子。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一看,九点已过。屏幕上显示的未接来电是BOSS和白树的。
我靠在床头给BOSS和集团HR经理打电话请假。张开嘴,声音沙哑得像鸭子的叫声,起初以为是刚睡醒的缘故,挂了电话对着空气喂了几声,仍然哑得不可一闻。
白树的电话不依不饶,我接起来,一声不吭。
“干吗去了呢,刚才去那边找你,他们说你还没来。”我最讨厌他这副说话的口吻,像兴师问罪。
“请假了。”我没好气的说。
沙哑的声音隔着手机传到白树耳朵里,他明显吃了一惊,“哎呀!你的病又加重了,赶紧去医院吊水!”
“嗯,等下去。”我有气无力。
“要我陪你吗?”白树放温柔声音。
“不用了,我就在楼下诊所吊两瓶就好了。”
“真的不用我陪?”他又问。
“真的不用,我室友会陪我去的。”我的话里透着一丝坚决,扯了个谎,将拒绝进行到底。
潜意识里,不想让任何异性陪我去看医生,其性质同逛街、逛公园、看电影是一样的。如果非要是男人,这个人只能是男朋友或者名正言顺的老公才可以。
我不要,也不需要其他男人陪。
徐琳在上班,我不想麻烦她。
人世间,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我不喜欢欠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