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之中,三人围坐在一张靠窗的木桌旁。只听秦柯问汉阴生道:“小弟观汉兄弟也非孱弱之人,又正值壮年,为何不在家中务田,或是做些正经营生,却在这市集中行乞?”
汉阴生叹了口气道:“谁不想安安分分地在家种上几亩薄田和妻儿享那天伦之乐,只是那些亡国老贵族可恨,把我们村子的土地都买走了,给的价钱却是少的可怜,不到一年光景就用光了家中积蓄,如此既没田可耕,又无手艺傍身,实在生活不下去了,这才厚着脸皮在市中行乞,但求留得一条命在。”
秦柯听罢惊讶道:“他们以低价收购你们的田地,你们不卖不就行了么?”
汉阴生说起此事心中郁结异常,一大口将碗中的酒喝完才道:“不卖?不卖行吗?你若不卖,他们便隔三差五的上门寻事,又是暗地里派人破坏我们还未成熟的庄稼,如此种种,手段多的很呐,村民们实在不堪忍受,只能忍痛以极低的价格将地契卖出。”
秦柯听罢恨得一拳砸在饭桌之上,怒道:“可恨,那官府就不管吗?”
汉阴生冷笑一声道:“官府?哼,他们收了那些老贵族的银子,欺上瞒下,没有明着帮他们迫害我们就不错了。”
秦柯道:“那汉兄弟就打算一直在市中行乞?任由那些势力之人泼脏水羞辱?”汉阴生无奈地笑笑道:“但求留得一条性命在就满足了,不然还能如何?”
水儿在旁听着两人对话,也是气得满脸通红道:“那些老贵族可恨,那些不给你们吃的,还泼你们脏水的人也可恨。”说罢又看着秦柯道:“柯哥哥,我们去教训一下那些势力之人好不好?”
汉阴生听见水儿如此说便问道:“怎么教训?我们无钱无势,怎么斗得过哪些人啊?”
不料秦柯和水儿竟然异口同声道:“我们……”随即对视一下又同时住口不言。
水儿见状道:“柯哥哥,既然我们二人心中都已有主意,那么咱们就同时写在桌上可好?”
秦柯闻言道:“好,就依水儿姑娘的!”
言罢二人均是伸出食指在酒碗中蘸取酒水,各自在木桌上写了两字。只见小水写的是“败壁”秦柯写的是“破屋”,汉阴生看罢一头雾水,秦柯和小水却是相视会心一笑。
秦柯笑道:“原来我们的主意差不多,就按照水儿姑娘的主意做好了,请水儿姑娘详细介绍一下行动计划吧。”
小水闻言用手指勾了勾两人,待两人凑近才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此日子时,上谷城中已是街道萧清,唯有打更人提着灯笼的孤独身影行走在街道之上。此时在城中一家客栈的围墙上,突然窜出三个人影来,借着建筑物的阴影鱼贯而行。
三个人影来至一家布料店的后院围墙下之后,便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人指了指围墙,就见另一人马步站定,凝神聚气对着围墙就是一掌,紧接着两掌、三掌。第三掌刚刚击落,就只听轰隆一声,被掌击的那段墙面突然应声倒塌,露出一个大大的豁口来。
然而三人却并不从围墙的豁口进入院内,而是转身匆匆离开了。不多时又来到一家酒肆的后院围墙底下如法炮制,得手后亦不进入,又是匆匆离开。如此一连推倒了五家后院的围墙,这才又偷偷潜回方才出来的客栈。
至此之后,每天晚上那几家的后院围墙屡屡被推倒,官府追查数日,全无结果。然而却在官府和倒墙之家对此事就要不了了之之时,市集内却传来童谣:“见乞儿与美酒,免遭破屋之咎。”
城中之人纷纷议论此乃是神灵所为,也有人不信,但是官府追查多日连个人影都没见到,童谣又是言之凿凿,也就慢慢地相信了传言。至此之后,市集中人但见乞丐乞讨,必定多少给些吃的喝的,为的是自家房屋的安全。
这日市集中心的燕子楼上,一男一女倚栏而坐,正是秦柯和小水。只听秦柯道:“水儿,你这一套连环计很是奏效,如今这市集之中再没人敢欺负那些乞丐了。”
水儿调皮地笑笑道:“计策再妙,没有你那三掌,也是难以办到啊。”
秦柯正待答话却听楼下脚步声响,一中年汉子小跑上楼后,来至二人身边,正是汉阴生。只听汉**:“秦公子,水儿姑娘,李二那厮被我们拿住了,被绑在西城门外的柳林之中,几个兄弟在那里看着。你们要不要也去教训一下那厮,好出出气。”
其实秦柯早就忘了这桩小事,只是汉阴生感念二人为他们乞丐所做之事,这才花费几日时间将那李二拿住,以报答二人恩情于万一。
秦柯听罢道:“你们教训一下他就是了,我们就不去了,”
汉阴生却是为难道:“秦公子和水儿姑娘就去一趟吧,我在众乞丐面前夸下海口,说定能请到你们二位,你们要是不去……”说罢表情为难一脸央求的神色。
秦柯见状忙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是闲着无事,不妨就去一趟吧。”转头又对着小水道:“水儿,你觉得呢?”水儿本就心性善良,见汉阴生所求自是答应。
一行三人来至西城门外的柳林之中,但见六七个乞丐拿着用树枝随意做的木棍等物将绑在柳树上的李二团团围在中间,却是看得严密。
众乞丐见秦柯和小水来到,忙施礼道:“秦公子,水儿姑娘,这就是前几日偷盗你们宝马的恶贼李二,今日被我们拿在此处,但请二位处置。”
秦柯一听道他们竟将赤雪说成是自己和水儿的宝马,不禁心中一荡,一种异样的感觉爬上心头,也不较真纠正。水儿听见他们如此说也不禁偷看了一眼秦柯,心中美不胜收,暗想:若是能和柯哥哥永远在一起多好玩啊!
这时只听秦柯为了迎合众位乞丐的意思装腔作势问那李二道:“你这厮为何要偷盗我的宝马?”
那李二被绑在此处早已吓得不轻,忙战战兢兢道:“若在平时小的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偷盗公子的宝马啊,只是被人逼地紧了,实在没有法子才去打你宝马的主意啊。”
秦柯一听倒觉得有意思,便问道:“你方才说被人逼得急了,却是谁在逼你?”
李二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丢人……”不等李二说完就听见水儿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笑嗔道:“你这厮整日以偷盗为生,干的都是丢人事,这里却说那事丢人?”
秦柯也是笑问道:“你却说说你说的那丢人事?”
李二被水儿一下笑得脸红到了脖子,听见秦柯发问才又继续道:“此事说来……,额,那一日我因肚中饥饿,腰间又无半点钱资,正左右寻思无计时,见到街上有一个外地来的卖biangbiang面的老头,我见那老头瘦弱,又不是本地人,于是便打算在他那里吃上一顿霸王餐……”说道这里那李二又是一声叹息接着道:“我吃完面后,起身便走,那老头见状就拦住我问我要面钱。我说没钱并随手推了那老头一把,想着趁机逃跑,却不想我一推并没有将那老头推动分毫,反倒是一双手被他抓了个正着,那老头好大的力气,直捏我双手骨骼欲碎,跪地求饶。他这才放开我,并要求我三日之内还他面钱,要不然被他找到就要废了我两只手。”说到这里那李二看了看秦柯又道:“少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要是手被废了,那还不如死了算了。第二日我在那家酒肆旁边看见公子的宝马,又见公子是外地来的,便打上了偷马的主意。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水儿听完后心中仍旧好奇问道:“那后来你将面钱还与那老者了吗?”李二答道:“那天我从秦公子手下逃走后,又在别处弄了点钱还给了那老头。”
秦柯听见李二说在别处弄了点钱,知晓定是又去偷盗了,但也不愿计较,只是听见李二说的卖面老头心中不由一惊又问李二道:“那老头现在何处?”
李二答道:“我还了面钱后的第二天那老头便离开了上谷郡,往西边去了,我听那些吃面的人说是这老头并不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停留,而是推着个推车四处游走。”
秦柯之前听说卖面老头身怀武艺时就已经觉得奇怪,这时又听说那卖面老头是个四处游走之人,更加觉得蹊跷,心想此人莫非就是青柏师伯所说之人。天下之大,寻个卖面之人当真如大海捞针,如今却无意间觅到踪迹,虽不十分肯定,但总是一条线索,如就此放弃,以后再想寻找可就难之又难了。当下觉得事不宜迟,便对着众乞丐道:“众位兄弟,小弟如今有一重要之事亟待去办,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吧。”
汉阴生见秦柯如此急于离开,知晓定与那卖面老者有关,便开口道:“秦公子如有用得着我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秦柯道:“今日众位帮我捉住李二,小弟已是感激不已,怎敢再劳各位费心?只是小弟临走前有一言相劝,不知各位愿听否?”
汉阴生道:“秦公子有话但说,我兄弟定当服从。”
秦柯道:“各位虽然身为乞丐,但均是手足俱健之人,可否做些正经之事,不要再做那吃睡之徒。”
汉阴生听罢无奈道:“秦公子,你也知道,我们都是只会种地的庄稼人,哪有什么本事做正经之事啊?”
秦柯缓缓道:“也不是如此说,人生在世,有人行善,有人作恶。那作恶之人作恶之法却是甚多,有偷盗的,有行骗的,有拦路抢劫的,有恃强凌弱的,有****的,有欺压百姓的,有鱼肉乡里的,凡此等等莫不令人愤慨。若有人能仗剑而起,铲奸除恶,济困扶弱,福泽一方,众位兄弟认为此人做的可是正经之事?”
汉阴生听罢,如醍醐灌顶,顿时心中豁然,忙顿首对秦柯道:“承蒙秦公子指点,我兄弟定当洗心革面,做出一番福泽百姓的事业来。”
秦柯见汉阴生领悟自己心意,也自高兴不已道:“如此,则是百姓之幸,众位兄弟好自为之,来日相见,小弟再观各位兄弟风采。”
汉阴生见秦柯急于离开,便也不再挽留,抱拳道:“秦公子尽管放心离去,只是一路小心。”
秦柯抱拳还礼后却没有马上离开,反而踌躇起来,他是不知如何向水儿告别。虽然和水儿相处之日甚短,但是二人却是话语投机,心意相通,心中都对双方萌发了一点懵懂的爱意。最后秦柯还是咬咬牙看着旁边一直不说话的小水道:“水儿姑娘,我要去办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咱们,咱们就此别过吧。”
而此时的水儿心中却是一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因为她已经决定跟随秦柯一起离开,只见她狡黠地笑笑道:“你要离去便离去,我又不会阻拦你,只是你却要在此等我一下,临走前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秦柯看见水儿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心中不知为何一阵泛酸,失落之情尽落水儿眼中,水儿看见秦柯的表情却是心中一甜。
秦柯幽幽道:“你要送我什么东西啊?”
小水神秘道:“待会你就知道,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言罢已是足底生风往城中飘去。
约莫过了一顿饭光景还不见水儿回来,秦柯正在想不知水儿要拿什么东西给他,竟然要这么久时,抬眼看见城门口走出了一位身着灰色长袍长相俊美的年轻公子,此人正轻飘飘地往自己所站的驰道旁走来。
年轻公子径直走到秦柯面前施礼道:“这位兄弟,适才可否看见一位年轻姑娘从此处路过?”随即又对秦柯详细描述了那姑娘的样貌,秦柯一听这年轻公子所说姑娘正是水儿,但却不知此人是谁,于是谨慎地开口道:“我并未看见你所说的那位姑娘路过此地,你去别处问问看吧。”
谁知年轻公子却怒道:“你这小子,你刚才明明见过此人,怎么撒谎说不知道?”
秦柯一下子莫名其妙起来,暗想:此人怎么知道我刚才见过水儿?既然知道我见过,为何又要问我有没有见过?当真奇怪。遂没好气地道:“见没见过是我的事,告不告诉你也是我的事,我就撒谎了如何?”
谁知那年轻公子非但不怒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听那公子笑声分明就是一个少女,然而如此声音怎会出自这么一个年轻公子之口,秦柯正兀自纳闷时,只听那公子对着秦柯道:“柯哥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水儿啊!”
秦柯闻言一愣,听声音真是水儿的,但又不十分肯定,将信将疑道:“你真是水儿?”
水儿见秦柯还是将信将疑,便从怀中掏出一块手绢抖了开来,从秦柯腰间摘下竹筒往手绢之上倒了点水,接着拿手绢在脸上抹了几抹,拿开手绢秦柯再看时,这却不是水儿是谁,忙惊奇道:“我先前听师父说江湖中有一门易容的技艺,很是奇妙,不想水儿你也会啊?”
水儿调皮道:“雕虫小技,倒叫秦公子见笑了。”
秦柯见水儿揶揄自己,也是笑笑,遂又问小水道:“你刚才说要送我的是什么东西?”
水儿在秦柯面前挺胸道:“这不,就在你面前啊!”秦柯愣怔半响哪看到什么礼物,正欲再次开口询问,水儿又接着道:“礼物就是我这个英俊的年轻公子啊!”
秦柯又是一个愣怔突然明白过来,心中暗喜,忙道:“这么说,你愿意跟我一起西去?”
水儿嗔道:“难道你不愿意?”
秦柯自是喜出望外忙答道:“愿意,愿意!”遂调转话题问道:“你怎么会这门神奇的技艺?”
小水道:“神奇吗?我倒觉得一般,这是我爹爹教我的,我母亲早逝……”说到这里水儿心中一酸,接着又道:“我爹爹又经常出门在外,我在家也没人陪我玩,所以就缠着爹爹教了我,自己一人在家时就拿来解闷罢了。”
秦柯听见小水母亲早逝,也牵动了自己心中那丝埋藏至深的痛楚,神情既是爱恋又是酸楚。
小水不想秦柯因自己难过,便道:“柯哥哥,日已偏西,我们还是先上路吧!”
秦柯闻言点头答应,伸指进口一声呼哨,不久就听到一声长嘶,循声望去只见官道旁的一处野草丛中窜出了疾风一般飘来的赤雪。
秦柯待赤雪来到身前摸着它的头道:“赤雪,这位姑娘是我的好朋友。”说着指指小水,又指指自己的左胸,接着道:“我们要一同西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能不能也让水儿骑在你身上啊?”说着又是指了指小水,再拍了拍马背,说完又将小水拉到马前,让小水伸手摸摸赤雪的头,秦柯最害怕赤雪不让水儿骑乘,那么就难办了。谁知小水一摸马头,赤雪竟是温顺地蹭起小水的手来,弄得小水咯咯娇笑不已,赤雪更是兴奋异常,连连用马尾拍打着自己的背。秦柯一看赤雪竟是愿意了,高兴异常,只是在心中暗暗笑骂了一句:好你个色马!
之后便同小水相继飞身上马,调转马头,为赤雪指明了方向后就见赤雪足不沾地地如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