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在清廷之内,陈李济的蜡壳药丸亦颇负盛名。据云慈禧太后能老而愈壮,朱颜不改,是因为她长期服食陈李济的“乌鸡白风丸”之故。同治皇帝一次偶染风寒,腹痛吐泻不止。几位御前的太医们忽然想起御街外广东陈李济所设药摊有“追风苏合丸”,即奏明同治帝。慈禧太后即传喻:“陈李济药丸,真极品也,皇帝可用之。”同治即传诏,遵老佛爷懿旨进广药苏合丸。果然一服腹痛立止,疴呕即愈。陈李济乃名噪京城。龙颜大悦,御笔亲书“杏和堂”敕赐,钦定“陈李济杏和堂”以示褒掖。并传旨广东年年进贡“三宝”之一的陈皮,钦点陈李济所储百年陈皮调京御用。
鸦片战争爆发后,香港被割,广州合法的贸易地位下降。珠江三角洲的商品经济受到冲击,广东一度初萌的资本主义备遭摧残。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政府的统治,颁布了一系列有利于民族资本主义发展的法令,使得广东民族资本主义有较快的发展。一些投资少,规模小的中药厂在广州电发展了十余家。较有影响的有如潘高寿、敬修堂、王老吉、马百良、李众胜堂等。这段期间,由于军阀混战,广东处于一种半独立状态,统治广东的军阀陈济棠钻了1929—1933年世界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空子,全力经营广东地盘,积极引进国外的先进技术、设备以及侨汇、侨资,促进了广东全省的经济发展。旧陈李济所处的北京路,旧称汉民路,当时已经是商贾骈,罗肆巨千,冠盖云拥、车水马龙相当热闹的商业街了。陈李济已经发展具有相当规模了,在这里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临街当门是太公厅,供奉着陈、李两公炭相画像。后生们每天要做的是早晚给两位先人上香:还有每年过年,正月十五开工大吉,药王诞,员工均须为两公像上香参拜。事后老会给每人发一封“利市”,大家都乐此不疲,故几百年来一直香火不断。职员们则一个个金丝眼镜、唐装衫、文华袖、礼绒鞋,文质彬彬坐柜,笑容可掬迎客。一到中午员工用膳,席设门市,透明度极高,故意让街上行可看见。五菜一汤,清一式的象牙筷子、景德镇蓝瓷白底金边通花碗,吃的是增城丝苗米,并有后生伺候着盛饭,尽显陈李济老字号的气派。
据说是陈体全公曾醉卧西樵,夜遇九天玄女嘱其“济世扶贫,行善积德”,并赐天书授歧黄之术。为此陈李济几百年来订下一条规矩,就是同心济世,救急扶危。在市民心中树立了陈李济“同心济世”的形象。凡是路过门市者,一旦不测晕倒或受伤,必施药相救。故在门市经常备有如追风苏合丸、行军散、万应如意油、黎峒丸……以应不时之需。当时汉民路一带尽是木屋平房,时有祝融光顾。也是为了自身安全,陈李济组织有一支二十壮丁的消防队,三辆水车也不忘漆写“杏和堂——救济扶危”,因此很得街坊口碑。这时的陈李济已经形成一个跨省、跨国的经济网络,营业额大,销售网广,产业宏大,蒸蒸日上,处于一个“黄金时代”。
1938年6月6日下午三时,日寇飞机对广州大轰炸。随着被炸中数处,一片火海,陈李济的好梦也被轰碎。陈李济元气大伤,为重振陈李济的雄风,老闆不惜以500大洋重金聘请中山大学著名建筑师设计拱型门面。并于当街楼台现金翼外墙上,大书“三百余年古方正药”八个大字。在圆拱的正中,由当时名噪省城的大地广告公司绘制的大型彩画《普济众生图》,画的一群神仙向众生施药。这并不协调的圆拱门设计,正反映了老十重振陈李济旧业迫切之心。他用心良苦,以为凹人的圆拱可以吸纳四方之财,窄小的门口使财源不轻易流出。这样使得陈李济的周围的商家们不无嫉妒之心,他们认为这圆拱如墓,于是纷纷祭起如八卦、金鸡、三叉、反射镜之类“法宝”与之“斗煞”。这其实也是一种商场如战场的市场竞争,只不过以封建迷信形式出现罢了。
1949年10月,广州解放,天翻地覆。广州的经济面临一个截然不同的新时代,陈李济私方抽调资金,转移原料,把部份珍藏的百年陈皮转移至香港支店,放弃在国内的经营,陈李济一度陷入困境。人民政府鼎力支持困境中的陈李济,陈李济日常生产仍然保持不变,程序上取消了每天向陈、李两公上香的规矩,但木刻对联及遗像仍然照旧摆设。工人们依然是以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包括装箱、煮蜡、给药、椿药、炒药、磨粉、研药、烧柴、蒸酒、洗药、隔渣、晒药……全部手工完成。人力推磨工序,十多台大石磨一字排开,并无马达带动,全靠人工推动。劳动强度大,一天也只能磨10多斤。一个叫孔苏的工人只是在磨轴加了一粒小铁滚珠,使得石磨推动如飞,事半功倍,他也因此当上了广州市劳动模范,成为陈李济第一任党支部书记。一颗微不足道的小滚珠,在正当百废待举之时,打破沿用一千多年的笨重推力,不能不说这是思想观念的突破。
昔日第七代少东家,前总店司理李朗如已被选为广东省政协主席、广州市副市长。他回陈李济视察,这位曾经随孙中山先生革命多年,曾任总统府参军的老同盟会员重归故地,往事如烟,当日同盟会在此秘密集会;他结识的共产党朋友杨殷,在此组织赤卫队,策划攻打广州市公安局,在广州起义时牺牲,干了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业。当年他走遍大街小巷卖凉茶,唱着“神农茶,神农茶,斑痧发热有揸拿!”与中共地下党取得联系……
大跃进时期,工人干劲冲天,但物资匮乏,许多产品无法为继。后经济困难时期,群众缺乏营养,厂以黄豆、玉糠制作“营养药饼”,药厂变了饼厂,此为“做饼时代”。1967年一场空前的灾难降临,文化大革命爆发了。人类文明被扫地殆尽,正铺悬挂“陈李济”樟木金字招牌被红卫兵砸了,陈、李两公画像成了封资修,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三百多年来,陈李济经历了不少的内忧外患,主要遭受过三次大劫难。其中两次是帝国主义的侵略摧残,一是1900年,英法联军入侵广州,广州老铺毁于兵燹。第二次就是1938年6月6日,那次日寇飞机的大轰炸。那两场战火毁掉的不过是一批厂房和药材、设备……而第三次就是这场“文革”了,革掉的是三百余年“古方正药”,“同心济世”的企业文化、企业精神、企业形象,那是千金难买的无形资产,其损失是无可估量的。
“春天的故事”发生在广东,陈李济“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于是在人们在尘封的记忆中,又被唤醒,惊喜地呼唤旧日常叫的陈李济!人们不禁回想起以前陈李济端午送纸扇、过年送年画;收音机常播李我先生讲《三国演义》、《八千里路云和月》,说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接着就会有陈李济的广告词伴着音乐,粤韵悠悠,犹萦于耳。于是人们想到陈李济古老的传统文化,工人们上着笠衫,下穿黑胶绸大裤筒唐装裤,脚蹬木屐,黑黝结实的形象,大家记忆犹新;想到他们用大竹升扛起大麻包袋装的药材进仓,想到他们捧起一迭热气腾腾的大蒸笼去晒药。还有陈李济那熙熙攘攘热闹的日子,年三十、年初一、初二开年、初七人日、十六做牙、清明、盂兰、四月廿八药王诞、五月端午、八月中秋、八月廿七孔子诞……员工们融洽地坐拢一起聚餐,体现了员工们以厂为家的向心力与凝聚力;还有逢一、逢十五早上的及第粥、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年尾的腊味……
画家犹有诗人质
——谈谈画家李筱孙的画艺
筱孙送我一枝梅,画得清逸幽雅,瘦硬通神,下笔遒劲,殊有骨力,或浓或淡的墨线勾勒横斜的疏影,若有若无的铅粉点染浮动的暗香,很自然地使人想起梅妻鹤子的林和靖。但我却觉得俨然是筱孙的浅笑,那种超脱,倒不是说他与世相违,却真是“复驾言兮焉求”。隐于闹市,怡然自足。
他为人低调,平夙不慕名利,名字就如他其人。李是木之子,筱为竹之子,孙更是子之子,甘于人后,不求闻达。他温文尔雅,从不嘻哈大呻,情绪起伏不大,显得稳重。正如他所题的“花自岁阑密,香带暮寒深。”画也如其人,淡雅,幽恬,蕴含书卷气,既不热烈,也不冷酷,耐人寻味。在他同辈的岭南画家中,并不张扬,画自己的画,淡然地自立丹青高手之林。筱孙的画自有风骨,不媚俗,不玩世,既超脱,又极具情趣。
他祖居广州西关人家,岭南文化氛围浓郁。他自幼随刘一庵习画,刘老先生是个传统老画家,师承任伯年,其画极具海派风格。而后他又随岭南名家孙文斌学画,孙先生是海派名家王个簃弟子,而王个簃师承吴昌硕,吸取青藤、八大山人、石涛诸家之长。讲究构图和线条,笔墨浑厚刚快,潇洒道劲,奔放如行云流水,拙重如屈铁蟠龙。
想想他所赠的那枝梅,把玩之间,才发现的确有那种海派味道,与岭南画派那种色彩浓艳,光感质感俱重的格调迥异。怪不得读他的画,总会觉得会亲切一些,因为这种中华传统的文化血缘更要浓些。
大概是少时的筱孙学画悟性甚高,凡有临摹,直闯古人堂奥,游戏弄笔,辄符六法。也许正如筱孙所说,老师的课徒画稿,并不要求死板地临摹,任由他发挥,只是指点这一处的笔墨如此如此处理,或许会更佳。他曾言,从事绘画者,初学其师,无拘古今中外,欣赏诸家名作,然后舍短取长,法古变今,勿为法障。虽然,欲达成此阶段,谈何容易。必以写生为尚。所谓画有三品,谓神品、妙品、能品。气韵生动,出于天成,人莫窥其巧者,谓之神品。笔墨超绝,点染得宜,意趣有余者,谓之妙品。我想筱孙的画应该是在神品与妙品之间,尤其他的那得意之作《秋涧》。
这幅作品是筱孙的一次秋旅中所见,东方一抹鱼肚白,推窗见一溪枫叶,即写生而得。于是连连创作了多幅,表现这南国深秋的自然景色。晨光熹微,林木萧瑟,淡淡的宿雾缭绕,山色有无之中。一线涓涓的细泉自白云深处始流,至近砰然而鸣,潺潺作声,于岩石间倾泻,于山林中渲泄。唐韦应物《滁州西涧》的句云“野渡无人舟自横”,因为“春潮带雨晚来急”更显得极静;“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也困憎敲山门而显愈静。筱孙此作品中也因湍流突显其静,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筱孙虽工山水,但花鸟亦写得天趣盎然。然苍劲中见简远之气,设色淡雅,有晓风杨柳,清浅疏影之致。布景致思,莫不斟酌再三,无丝毫卤莽。艺事益进,盖非终南捷径者所能。习山水者,多游名山大川,启发胸臆,以助纵横。习花鸟者,必俯察物类,领略其真善美之妙。然后舍貌取神,施诸粉本,始能摆脱古人桎梏,另创风格。
筱孙生性恬淡,冲襟粹质,不琐琐于世事,寡言而忠于艺术,勇于探索,故艺事清高。他谦逊平和,不慕荣利,耽闲爱静,惟援笔风雅。其画多出于大自然,如云山烟树,出壑清泉,不屑作惊世骇俗之想,有洒然独得澹远清华之妙,不为古人舆佶。于法中求变,变而至极,天下间一切事物,尽可为设色之画稿,得意得神,与造化争衡,非人工可到。当其引纸濡毫,手挥目送,直取诸怀抱之间,胸中丘壑。至胸有之成竹,尽得精诚,胶山绢海,终臻其境,天资所成。筱孙重视写生,实有来由。写生,为六法中应物象形之一法。画有六法,罕能尽该,自古及今各善一节,六法者何?一气韵生动,二骨法用笔,三应物象形,四随类赋彩,五经营位置,六传移模写。而筱孙岂止只善其一节!筱孙深得个中三昧。其画自成面目,有声于时,诚不负其师期望。
我问筱孙,读他的画颇具唐诗之意。他笑而答日:“他十分喜欢唐诗,尤其爱与诗人交朋友。”我知道他与诗人杨光治交往甚深,竞未知其与诗坛名宿胡希明老、刘逸生老、佟绍弼老笃交忘年,筱孙更从佟老学诗。可以说,筱孙作画的灵感多于大自然中顿悟诗意。他在大自然中看到景观,脑中便会涌现经典的诗词。他是以线条与墨块,笔墨的绘画语言,吟诵那千古绝唱,重现诗人感悟的境界,以有笔墨韵味的可视形象意会诗人的言传。所以我总觉得读筱孙的画就像读一首诗词,这一说法得到筱孙的认同。筱孙是将经典的诗词加上自己的绘画功力,将眼前的景象以诗的高度加以提升和美化,达到古为今用,达到天人合一。于是读筱孙的画即可故国神游,坐观天下,浑然忘机,涤虑忘俗。无怪乎筱孙的画总会使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浸透淡淡的禅意,抹出羽化的仙境。我想,筱孙,应该说他是以线条的流动,墨块的色彩写诗的诗人。他每一张画,都是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