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尔朱焕和桥公山到达豳州时就不再往前走了,而且突然向豳州方面举报,声称有重大案情要上告。豳州地方官不敢怠慢,即刻将他们送到了天子所在的仁智宫。尔朱焕和桥公山随即向李渊面奏,指控太子李建成准备与庆州都督杨文干里应外合,趁天子不在京城之机发动兵变!
那一刻,李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他极度震惊并且满腹狐疑的时候,又有一个叫杜凤举的人也从宁州(今甘肃宁县)赶赴仁智宫告发了太子。
他的指控和尔朱焕、桥公山如出一辙。
这个杜凤举是什么角色,史书并无记载,但是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他和尔朱焕、桥公山的背后,一定有一种相同的力量在操纵,否则他们不太可能在同一时间发出对太子李建成同样不利的指控。
面对这接踵而来的控告,李渊再也坐不住了,他立刻找了一个理由传令太子到仁智宫面圣。无论太子谋反是真是假,李渊都必须在第一时间把他控制住。
接到天子的手诏后,李建成懵了。
出了什么事?天子为何平白无故召自己上山?
此时的李建成并不知道尔朱焕等人不但已经把他卖了,而且还给他扣上了大逆不道的谋反罪名。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只能是私运盔甲之事又被秦王的人告发了!
私运盔甲虽然不是什么死罪,但是这次却不太一样。因为运送的目的地是庆州,而庆州都督杨文干是东宫旧部、太子嫡系,李建成当初组建卫队时就曾经从庆州暗中征调过一批将士。这些因素综合起来,极易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何况此前可达志的事情已经是一次严厉的警告,这次又明知故犯,天子一定大为震怒,否则也不会这么急着召他去行宫。要知道,身为储君却暗中与地方将领交结,并且频频征调部队、私运军用物资,这些事情堆在一起很容易被人控以一个可怕的罪名,那就是串通地方将领,阴谋反叛!
想到这里的时候,李建成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办?
幕僚们开始七嘴八舌地献计。太子舍人徐师谟提议,干脆起兵,趁天子不在把京师占了!
这显然是个馊主意,跟挖一个坑把自己埋了没啥两样。所以,李建成并未采纳。詹事主簿赵弘智则提出了一个比较理智的建议,他认为:太子应该贬损车服、摒弃随从,独自上山向皇帝请罪。李建成觉得事已至此,也只好这样了,于是带着东宫属官前往仁智宫,在距行宫六十里外的毛鸿宾堡命随从们留下,然后带着十余个侍卫上山。
一见到李渊,太子立刻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极力表明自己的清白,而且“叩头谢罪,奋身自掷,几至于绝”(《资治通鉴》卷一九一)。可李渊却一脸怒容,不为所动,一直到太子表演完了,才命人把太子软禁起来,当晚只给了他一碗麦饭充饥,并命殿中监陈福严加看管。
控制了太子之后,李渊立刻命司农卿宇文颖驰赴庆州,召杨文干前来面圣,决定把案件查个水落石出。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宇文颖此行不但没有召来杨文干,反而激起了他的兵变。
史书没有记载宇文颖到底跟杨文干说了些什么,《资治通鉴》只有这么一句话:“颖至庆州,以情告之,文干遂举兵反。”虽然我们无从得知宇文颖“以情告之”的“情”到底是实情还是谎言,但是却不妨做一个推论: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杨文干才会不顾一切地悍然起兵?
如果宇文颖跟杨文干说的是实情,亦即皇帝对谋反之事只是有所怀疑而并未确认,那么杨文干绝对不可能起兵造反。因为这么做只能坐实李建成的谋反之罪,让太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而杨文干是太子死党,他们的关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在皇帝尚未弄清太子谋反的事实真相之前,杨文干根本没有理由把自己和太子往火坑里推。
由此可见,宇文颖说实话的可能性很小。既然如此,那么促使杨文干孤注一掷的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宇文颖捏造了某种事实。
也就是说,宇文颖很可能告诉杨文干,说太子已被皇帝逮捕,随时可能被废黜,谋反行迹已经败露,从而让杨文干产生绝望心理,最后不得不铤而走险,悍然起兵。
如果我们的推论属实,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宇文颖为什么要撒谎?
就像尔朱焕等人控告太子的动机在史书中是一团迷雾一样,宇文颖诱使杨文干起兵的动机同样隐藏在历史的背光处。然而,只要我们换个方式来提问,那么有关“太子谋反”和“杨文干兵变”的真相很可能就会浮出水面。
刑侦学的原理告诉我们,一起案件发生后,要锁定犯罪嫌疑人,一个最基本也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看有哪些人会因为某人的被害而获取利益(或消除风险),那么凶手最有可能在这些人中间。
所以,我们的问题就是:在太子涉嫌谋反的情况下,“杨文干兵变”对谁最有利?
进而言之,在尔朱焕、桥公山、杜凤举、宇文颖这几个看上去毫不相关的人背后,是否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一切?
六月二十四日,杨文干兵变爆发。消息传到仁智宫,李渊勃然大怒,同时也感到极度的伤心和失望。因为杨文干的行动等于自动承认了他与太子串通谋反的事实。联系此前尔朱焕等人的告发,整个事件已经真相大白,似乎没必要再寻找什么证据了,李渊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所有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李建成!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李渊的难过自不待言。废立太子看来是势在必行了,可眼下的当务之急却是如何消灭叛乱。次日,李渊立刻派遣左武卫将军钱九陇,会同灵州都督杨师道出兵讨伐杨文干。
二十六日,也就是杨文干起兵的第三天,李渊召见了李世民。
李渊首先询问他对当前形势的看法。李世民不假思索地说:“杨文干这个竖子,竟敢如此狂逆!儿臣以为,他很快就会被自己的部将所杀,即便不会,派遣一个普通将领也足以将他讨平。”
李渊摇了摇头,说:“不然。文干事连建成,恐应之者众。你应该亲自出征,回来后就立你为太子。但是,我不能效法隋文帝害死自己的儿子,所以,应该给建成留条后路,封他为蜀王。蜀地狭小、蜀兵脆弱,将来建成若能服从你,你就要保全他的性命;若不服从,你要制伏他也易如反掌。”
至此,整个太子谋反案最大的获益者就站在我们面前了。
他就是秦王李世民。
那么,李世民在这次事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要弄清这一点,首先必须弄清一个问题:李建成有没有可能谋反?
我们的答案是: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原因大致有以下三点:
第一,虽然太子与秦王的矛盾由来已久,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但是李建成的储君地位始终是稳固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李渊出于“立嫡以长”的原则和政治稳定的考虑,不可能像当年的隋文帝杨坚那样随意废立太子。
事实上,当秦王势强、太子势弱的时候,李渊也始终站在抑制秦王、扶持太子的立场上,否则也不会在刘黑闼第一次起兵时迟迟不愿起用李世民,更不会在刘黑闼二次起兵时全力支持李建成挂帅出征,建立战功。而李建成讨平刘黑闼之后,声望显着提升,势力有所增强,储君地位也随之巩固,根本无须担心被李世民取而代之。武德中后期,李渊对世民“恩礼渐薄”,而建成和元吉则“转蒙恩宠”(《旧唐书·隐太子建成传》)。只要李建成保持现状,等到李渊百年之后,天子宝座自然就是他的。既然如此,在总体形势对其绝对有利的情况下,作为既得利益者的李建成怎么可能会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