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儿子又凑到我跟前：“妈妈，我的数学预考95分，你说伟不伟大？”第三天、第四天……儿子几乎天天都向我报告“伟业”，或是在车上给一位“肚子里有个孩子”的阿姨让座，或是“挺身而出”，为一个受了欺负的同学抱不平……报告完后他必定要问是否伟大，却不在乎我回答与否，回答什么。
开头我漫不经心地听，后来想想又怕失职，怎么能让儿子把平凡和伟大混为一谈呢？于是摆开架势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他却似懂非懂脆生生地回答：“我喜欢也平凡也伟大。”从此照干伟业不误，照向我报告不误。至于我承不承认他的“伟大”，他还真无所谓。大清早他爬起来连跑带跳挤公共汽车上学；中午在学校排队领一份饭菜，津津有味地吃完就在课桌上午休。放学后一头大汗挤车回家，见到我照例兴致勃勃地问今天我如何如何，你说伟不伟大。
问得多了，我仔细想想也觉得儿子有理。那平凡与伟大本来就没有绝对的界限。普普通通的人干些平平凡凡的事蕴含着伟大，而伟人也常常只是做些极平凡的事而已。常常有些名人叹名人如何难做，我因为太平凡总是不得要领。天天写我的稿，拍我的片，听儿子讲“伟大”，平平凡凡，但实实在在。
有人极“洒脱”地宣称自己甘愿平凡，实际上是拿着平凡做外衣，好遮掩自己得过且过、俗不可耐的平庸。这么一来我倒是赞赏儿子的平凡、伟大观。一个平平常常的小孩子，把自己应该做而且有益的事视为伟大，活泼自然，纯真向上，充满朝气，这有何不好？倘大人们也有这份心境，活起来恐怕有滋有味得多。你说我们在海南岛那段岁月，平凡吗？平凡极了；伟大吗？伟大极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平凡的人也伟大。
如今，儿子依旧时时问我这样、那般是否伟大，我认真听完后几乎是千篇一律地回答：“也平凡也伟大。”
我喜欢实实在在丰富多彩的平凡，但我更崇尚源于平凡、高于平凡的伟大。
儿子当过大队长
儿子进初中后官升两级，从少先队中队委一跃而为大队长。回家后他神气十足地告诉我：“妈，从下星期开始我要当全校大会的升旗手，是升国旗。怎么样？”“好啊！”我边洗菜边答。
“那么对不起，你得出点儿血了。”这小子分明是拉“赞助”，却还先卖了个关子：“校服一下子做不好，每个升旗手得自己买一套运动服。”
“哇”，我装作牙疼似的抽了口气，故意问道：“如果不买呢？”
“以妨碍大队长执行公务论处。”儿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当然只有乖乖地掏腰包了事。
平时儿子倒也“平易近人”，不以大队长自居。他的同学一拨拨地来家玩，嬉笑吵闹，全无“官兵”之分。有一回正玩得欢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儿子立即发布“紧急命令”，和另外两个同学分工，各关一间房的窗户。其中一个同学因用力太猛新玻璃受震裂了一米多长的缝。同学红着脸说要赔偿，儿子豪气十足地一摆手：“没事没事。”我回家自然数落他太不小心，哪知儿子认认真真地说：“我也知道这玻璃很贵，可人家是好心帮忙呀！何况我是大队长，连这点气度都没有还行”他这么一说，我也就作罢，谁让我是大队长他娘呢！
儿子不但对他大队长的工作十分重视，在家里也不逊色星期天遇上宿舍楼各户出一人冲洗楼梯，儿子总是理所当然地挽起裤脚，笑嘻嘻地说：“大队长，上！”直到从八楼扫到一楼，衣阵湿了一半，才兴冲冲提着扫帚回家。进门就问：“妈妈，你拿什么慰劳本大队长呀？”我“留守后方”也不敢怠慢，立即端出好菜好饭。他风卷残云般吃到一半，又连忙往我碗里夹菜，我赞一句：“想不到大队长还有份孝心。”他便笑得像个三岁的顽童。
一天傍晚，全家三口围桌而坐正要开饭，儿子“呀”地一声，原来正对着他的桌面上有好多水，湿了他的衣袖。他急匆匆拿来一块抹布，边擦边一本正经地询问：“是谁有意陷害大队干部？”我愣了两秒钟才醒过神来，笑得喷饭。这类话他是从我们对过去历次运动的回忆中听来的，想不到他记在心里，在饭桌上幽了一默。
前几天儿子告诉我，他要交班“离休”“退居二线”了，原来大队长任期已满。就这么点儿“光荣历史”，儿子有时还挂在嘴边讲：“想当年，我是大队长……”话没说完，他自己先乐了。那条曾经飘扬在胸前的红领巾，他洗得干干净净，连同少先队生活的回忆，一起珍藏起来了……
儿子今年十三岁
那天早上回单位上班，一位同事见了我未开言便笑。我一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直至他讲出细节我方知晓。原来，头天傍晚他骑摩托车经过某街，看见我挽着先生的手悠然踱步，如此亲密无间，好似新婚燕尔，倒叫他不便打招呼，索性加大油门风驰电掣般离去。我一时没记起怎么回事话却脱口而出：“你看错了吧，我先生出差没回来。”这下子办公室像开了锅，都连声叫我老实交待。那位同事更是一口咬定没认错人，而且我家确实在那条街上。我猛然记起曾与儿子下楼散步，挽手搭肩也确有此事。如今十三岁的儿子高度已超过我先生，从侧面看虎背熊腰，误以为是我先生就不奇怪了。坦白完毕大伙还是惊奇不已：怎么两年不见，你那个小家伙竞长得像个大人了！
说起来我还真怕儿子长得太快，总担心他长大了把我这当妈的冷落在一边。先生明知我的心思偏要火上浇油：“儿子大了自然跟爸爸亲哪能像小时候整天围着妈妈转。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走着瞧吧，这是规律。”我顿时心急火燎慌慌地去问儿子，儿子挺不错地给我吃了颗定心丸：“爸爸妈妈都一样好，我不偏心。”
但儿子大了跟小时候就是不同。家中来了客人他必定一脸矜持走进客厅，斯斯文文打一声招呼就溜之大吉，躲进房间还把门闩上，好像他有天大的事要处理。要是客人留下吃饭，儿子可以从头至尾不苟言笑，只是埋头苦干。吃饱了点点头说一声：“您慢慢吃。”便一头钻进房间说是做功课看书弹琴，简直大忙人一个。客人们众口一词地赞：“这孩子真懂事，有礼貌，坐得住，学习肯定不错。”我听了只是微微笑，也不说什么。心想：等会儿你们一走，他就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果然，客人刚走他就走到我跟前，憋了多久似的说这说那：“妈妈，我们学校要开运动会了，我准备报名参加四百米赛跑。”“妈妈，我考你一个问题，瑞典的首都在什么地方？”……说着说着他还满不在意地往我双膝上一坐，也不想想他一米七的个头，重量早已超过了我。看见我们娘儿俩的热乎劲儿，先生忍不住有点儿“吃醋”，清清嗓子警告我：“儿子那么大了，还恨不得搂在怀里，以后他怎么出去闯世界！”我装听不见心里暗暗得意，还是儿子很文化地用鲁迅先生一句诗作了回答：“无情未必真豪杰。”先生听了也就偃旗息鼓了。
顶有趣的是先生出差的日子。儿子俨然以男子汉自居，颇有撑起一个家的豪气。如遇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他一准跑到书房陪我，还直拍胸脯：“有我在，妈妈你不要怕。”有一回我生了急病肚子疼得厉害，正好是星期天，儿子立即给我抹了一通风油精，原以为熬一熬就万事大吉，谁知反而加重了。儿子当机立断送我去医院，用单车推着我平平稳稳地走。进了急诊室他东奔西走挂号拿药，待我打完针疼痛缓解才推我回家。那一天他又当护士又当厨师忙得不亦乐乎。我突然发现儿子长大了，就像那首流行歌唱的，是一条“真的汉子”。
儿子毕竟只有十三岁，跟所有的孩子一样爱玩爱看电视，并且毛手毛脚不时制造出各种声响，包括玻璃破碎，木板断裂……至于墙上有足球印，地上积一摊水，或桌子上乱七八糟堆满杂物，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事了。气起来我便狠狠地数落他一番，他也不顶嘴算是接受了意见。看我气快消了他倒长叹一声：“就我倒霉，继承了你的遗传基因。”言下之意是提醒我：“你小时候不也毛毛躁躁，总是打破东西吗！”这是事实不容我不承认，想想他用心良苦，目的在于叫我将心比心，网开一面，禁不住笑起来。
平时，我要出差去采访拍片，儿子总是当然的支持者，大模大样地叫我放心。我出发前的那个晚上，他早早地做完作业就来和我玩游戏，好像需要抚慰的是我而不是他。第二天一早上学前又特别在道别之后加上一句：“妈妈早点回来。”说得我心里暖乎乎，鼻子却有点儿酸。待到我出差回来，先生少不了诉说我不在家时，儿子和他如何配合默契、共同理家。儿子倒不大在乎他的表扬，独自跑去厨房洗碗。突然“哐啷”一声，不用问，准是又“牺牲”了一个瓷碗或瓷碟。
前些日子我读到一篇文章，作者称在儿子十四岁生日那天，给了儿子最后一吻。似乎十四岁是条分界线，往后儿子就大了。我忧心忡忡地叫来儿子，让他看那篇文章。他看完后二话不说，重重地亲了一下我的脸颊。接着一字一顿告诉我：“将来你满脸皱纹了，我也亲你。”为了这个许诺，我激动得欢呼起来。先生被惊动了，急忙过来问是什么事，儿子很成熟地搭着我先生的肩膀说：“没什么，我说妈妈不会老。”
重振雄风
儿子早就摩拳擦掌，说是期中考试要洗清上学期以0.5分之差屈居全班第六名的“耻辱”，向前五名挺进。看他胸有成竹，挑灯夜读，我也就乐得坐等好消息报来。
考完了，儿子微微皱着眉头告诉我情况不妙，估计名次得排到十几，且全班男生大都失了水准。不出儿子所料，考试成绩公布后，他一下子“激流勇退”至十七名，进入前十名的惟一男生也从保持两年不变的冠军宝座惨跌至第五位。难得的是遭此变故儿子竟没有败将模样，不等我查询失败原因，他就主动拉着我一一道来，说是语文数学没考好不是不懂，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难点僻题上了，忽视了基础知识。还有平时不严格按要求列出数学题计算的全过程，这回被老师狠狠扣了分，算是自食其果。联想起以前每回考试后儿子都满不在乎地告诉我“不错”、“可以”，结果却往往比预料的差，我便觉得儿子虽然没考好，但能比较准确地分析原因，客观地估计成绩，应该算是有了点进步。只是男生普遍考得差恐怕不是偶然的，我提醒儿子是否你们自以为是，有点骄傲情绪？儿子听了也不像往常那样为男生辩解，竟然很谦虚地答了一句：“妈妈言之有理。”
我想象中儿子班上的女生们一定欢欣鼓舞。身为女性的我向来认为女人智商不比男人低，我以此为例教育儿子不可小看女生。哪知他很大量地一摆手：“让她们高兴几天，这叫先放她们一马！”出语虽然狂一点到底有几分豪气，不似读小学时，考得差了就痛不欲生的样子，检讨完了过几天全然不再当回事，依旧玩得昏天黑地，且理直气壮地说：“×××比我的分数还低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