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儿子兴冲冲告诉我，他们一帮男生特意相聚商讨重振雄风之大计，一致认为这种男生集体落后的现象是第一回也将是最后一回。为了表示决心，他们提出“给男生一个机会，还六班一个奇迹”的口号，而且他们知道机会就在自己手里，看你能不能把握。儿子还趁着热劲吟诗一首：“失足顿成千古恨，阴盛阳衰势必休。东山再起时未晚，高筑神州风雨楼。”摇头晃脑念完了问我：“有三句是我想出来的，怎么样？”我止不住笑着回答：“前三句都一般，惟有尾句借用人家李大钊先生的有气魄。”儿子表示服气，但又加了一句：“借用得好也不错！”
吾儿的胡须
儿子的下巴上竟长出了一些黑黑密密的称之为胡须的东西，这让我大为惊讶。
一直觉得儿子很小，个儿比我高又怎么样！那双大眼睛依旧清澈如水，毫无戒备，充满真诚；沉静时嘴巴总微做撅着，让我想起他小时候跟我生气的小样；笑起来一脸的稚气更是暴露无遗，完全像个孩子……怎么就长出小胡子来了呢？
儿子如临大敌，很严肃地对着镜子细察敌情。然后就决定了坚决剿除、一根不留的对策。取来他父亲的剃刀，开始了平生第一次刮胡子运动。直到整个下巴光洁如昔、寸毛不留才罢手。
我就絮絮叨叨在儿子耳边说：“男孩子有几根胡须是一点儿不要紧的，你难道没听说过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老话？胡子是男人的特征，显示男子汉的气派。像你这样十几岁的孩子，长点儿胡须反倒显得成熟、稳重，绝对不碍事。”
儿子不听我这一套，坚持进行剿胡运动。每日上学之前，都要检查一下胡子的生长情况，但凡有冒头的，一律“格刮勿论”。
我这才不能不承认：儿子长成半大小伙子了。
半大的小伙子忙得昏天黑地。不过，读高中却比人家读硕士的还要紧张。早晨六点多爬起来去上学，晚饭后二话不说又钻进自己的小房间去做功课，而且还要关上门。
我常常忍不住走进去窥探，就见他坐在台灯下，要么做数学题化学题物理题，要么拿一本英语书又读又写。桌上满是书本、稿纸、三角尺、圆珠笔，床上也堆着高高低低的课本作业簿……我默默地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忙，他便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在我脸上亲一个。偶尔可以感觉到他的下巴有点胡茬在冒尖。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已经是一种青春的气息。
儿子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哪怕是去上学，哪怕穿一身校服，儿子也尽力要穿出个“不同凡响”。特别是秋冬季节，校服里的衬衣一类，他是很注意搭配的。这样他可以在脱去外衣时，露出一件漂漂亮亮的衬衫或T恤。如果要上街，自然更不能马虎，一定把我叫到跟前，对他的衣着打扮提出明确意见，但最后的决定还得由他自己做出。因为他已不再是那个听任母亲来装扮的小毛孩子。
星期天不出门的时候，儿子对胡子的管理大大放松，任由它们在下巴上露脸，但充其量也就是有个探头探脑的机会。第二天一早，他一准毫不留情地把它们消灭掉才去上学。
我见儿子每日围剿胡子罗嗦，便再次试图说明他不必介意，三五天一刮又何妨，给自己一个少年老成的形象也不错。
儿子断然拒绝道：论资排辈，看胡子论长短用人的时代过去了，我不需要靠胡子来装门面扮深沉。说着“刷刷刷”几下，胡子便不见踪影。
冲我一笑，儿子背着书包出了门。我不由得赞叹：还是没有胡须的儿子精神、漂亮！
最佳辩手
儿子上了大学后很有些“人模狗样”。每逢周末回家都要向我讲述一番他的大学生活。知道我没上过正规大学有时还“壮心不已”做做读书梦，便更不肯放过细枝末节，一来是让我饱饱耳福，二来也是“吓唬”我，让我趁早打消寒窗苦读的念头。
前些天儿子突然急慌慌地打来电话，说他们系两个班之间要打擂台，开展一场辩论赛，辩题是：人生的价值是奉献还是索取。通过抽签确定他们班是正方，力主奉献的儿子荣幸地被选中为班里四位辩手之一。大概认为我平时还算口齿冷俐，又做些舞文弄墨的工作吧，儿子决定“不耻下问”向我讨教。
我在电话这头笑开了花，虽说平生没参加过辩论，却也端了端小架子，叫儿子周末回家好好拜师。
那个周末儿子忙得不可开交，又是跟我探讨又是翻阅资料，然后打电话请教了在另一所大学就读有过辩论实践的同学，记下了一、二、三、四条程序和要领，立马向我现买现卖，别的忙我帮不上，第一轮的那段辩词我还能显显身手，于是当场口授机宜。
接着儿子便躲进自己的房间闭门谢客，专心“炮制”辩词。一个多钟头后，他容光焕发地跑到我身边，高扬着两张稿纸，逼我立即审阅，还一个劲地追问：“你说怎么样啊？”那神情分明是申请表扬。
为了确保儿子大获全胜，我一点儿不敢造次，肯定成绩指出不足还提了两点修改意见。儿子改完后嚷着再次送审，我又细看了一遍这才算基本完事。这么一闹腾就到了儿子返按时刻，他匆匆出门时还不忘回过头来对我做了个表示胜利的手势。
几天后传来喜讯，儿子所在方击败了对手，他本人则得到了评委们给予的最高分：92分，荣获最佳辩手称号。电话中儿子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他说作为正方，我们本来就真理在握，假如这样都不能取胜，反让“人生的价值在于索取”这一论调大行其道，岂不是“无颜见江东父老”！看来这小子心里还挺明白。我于是不失时机地问了一句：你这最佳辩手的成绩，是否也有你娘我的一份功劳？儿子听了嘻嘻直笑，然后回答道：“当然有你的功劳。不过，这是你应该做的。”话都让他说完了，我只得挂了电话，巴巴地盼着周末快到，我好犒劳一下凯旋的大学生儿子。
吾儿练字
吾儿梁栋的读书生涯已进入第十三个年头，要在从前也算得上小知识分子了。但他的字却一直没多大长进，写得个儿小且不说，字体是完全没章法的。不仅字写得差，握笔的姿势也古今没有，自成怪状。我虽苦口婆心力劝其须把字写好，但“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这边痛心疾首，慷慨陈词，他那边岿然不动，照旧炮制那些丑陋的“栋体字”。每当我对着那些字摇头长叹时，他便抱歉地咧嘴一笑。
高考之前我对他正色道：“拜托你，高考时千万把字写端正些，你不可怜那些判卷的老师费神，也得保证你不因字迹潦草而被扣分吧！”就这样也没怎么打动他的心。儿子头是点了，却一切如故。老师忍无可忍，在他的作文评语上批曰：“语言生动，但字写得太差。”儿子拿给我看的时候居然不脸红，还说什么：“门面是小事，重要的是内容。”考试在即，百事待举，练字根本排不上号，我只得由他去。
原以为练字的事从此免提了，谁知读了半年大学，寒假回家儿子竟满书柜乱翻，找出一本硬笔书法字帖，宣布他要开始练字了。我听了压根儿没当回事，心想他不过心血来潮罢了，到头来怕是连字帖也不知丢哪儿去了。
这一回儿子是动真格儿的了。晚饭后电视不看，躲进房间不出来。我问他干什么，他门也不开，撂出两个字：“练字。”就连春节那些天他都没有间断练字。
开始练时，儿子极力模仿字帖上的，却总学不像。自己的信心似乎不足了，便每隔半小时召唤我一次：“妈妈，来呀！”我进去了他照例只有一句话：“我的字写得怎么样啊？”我凑过去细细一看，绝对是很笨拙的模仿，但看得出他练得很认真。
“嗯，是像点样子了。”我憋住笑回答。
儿子倒是忍不住笑了，说一声“感谢老妈的鼓励”，继续埋头苦练。
这么着过了些日子，吾儿的字还真有了进步，就连握笔的怪毛病也改了。我这才问他：“你怎么想着练字来了？”
他孩子似的笑了：“老师说，要把字写好。要不，毕了业去找工作，人家一看你那字就不想要了。”
原来如此！把写字和谋生连在一起，难怪有了危机感。
眼看着自己的字有了长进，吾儿踌躇满志地对我说：“我要给外婆写封信。”我一听乐了，自从安了电话，他已经好久不给外婆写信了，这次主动请缨，无非是为了展示一下自己练字的成果。
外婆不愧当了几十年老师，一眼就看出了外孙写字的长进。评价道：“那字写得有点儿像你妈的字了。”
开学了，吾儿周末回家照旧要练练字，照旧要问我他的字写得怎么样？这回我老老实实说：“有一点儿进步。”
“才一点儿吗？”儿子不肯罢休。
“有点才有面，积少成多嘛！”
这下儿子不吭声，默默地又回隔壁的房间练字去了。
儿大不由娘
儿子小时候，看着他粉嫩白胖的小脸，听着他奶声奶气的声音，我就禁不住想：什么时候才能养大他呢！
今年夏天，儿子捧回大专毕业证的第二天，就走进了广东经济电视台（即“商台”）广州话主持人的招考现场。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我不由得惶惑起来：天啊，儿子这就算是长大了了吗？
没多久，儿子面露喜色地告诉我：明天我就去“商台”上班，试用三个月。我还没来得及表示祝贺，他又歪着头笑道：“我靠自己的力量，不用你找熟人拉关系操一点儿心，这样真好！”看来这才是他最开心之处，儿子确实长大了。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家，成了儿子的旅馆。每日早出晚归，甚至不归。一会儿说去清远拍孤老院老人过中秋，一会儿说已到深圳正在拍深圳人民欢度国庆佳节……若能在星期天晚上回来和亲人共进晚餐，我就得在心中感谢“子恩浩荡”了。
“商台”算得是广州最年轻的电视台，台龄只有六年，员工的平均年龄也不到三十岁。每日里一帮年轻人分组出击，四处抢拍新闻。儿子跟在那些年轻的老记者后面，居然很快进入了状态。见到我三句不离本行，要么说扛了几回摄像机，肩膀红了，两腿软了，拍出的镜头都还是晃晃悠悠；要么说台里进行了主持人培训，他唱了一首《北国之春》，嘿嘿，博得了满堂掌声；要么缠着我问电子编辑中“蒙太奇”手法的运用；要么跟我探讨他报批的一个专题是否有意思……
从前儿子读大学的时候，周末回来常陪我一起买菜、逛街、聊天、搞卫生，好不惬意！现在倒好，盼他回来吃顿饭，简直就跟盼过年似的。有时说好了早点回家，结果临时有事又耽搁几个钟头；周六好不容易可以上午十时回台，谁知我早上爬起来—看已是人去房空，桌上留了张纸条：“同事呼我提早回去拍新闻……”至于国庆放七天长假，国人疯了一般东西南北地旅游，根本就没儿子什么事。但他的日程却排得满满的，拍这里祥和，拍那里欢乐，不到深夜十二点不归家。回到家提包一丢就诉苦：“累死我了！”可第二天一大早又屁颠屁颠地走了。他真正抱怨的是：怎么这么忙也不见瘦呀，减肥计划又泡汤了。我一心痛连忙宽他的怀：你现在这样儿就挺好，还算对得起父老乡亲。儿子不乐意听，仍然嚷嚷着要“轻装”。我只有在心里叹息：儿大不由娘呀！
紧张的日子不觉过了两个多月，那日儿子打电话给我说试用期将满，台里要跟他签约，从本周起开始上《社区新闻》的主持，同时仍然兼任记者工作。我说签就签吧，既然你喜欢这项工作就好好干。只是往后要见你只怕更不容易了。再这么下去，我连你的模样都快记不住罗！那边厢儿子对着话筒鬼鬼地笑：“这好办，周五晚上九点十分，咱们‘商台’《社区新闻》见。”
后来我只好乖乖地照儿子的话去做了。看着荧屏上那个虎虎生气的大小伙子，想起他七岁时第一次拍电视剧《海瑞传奇》饰演海瑞儿子的情景，我不由得笑出声来：梁栋，好小子，怎么就长这么大了！这真是，儿大不由娘呀！
